宛城之中的這些商人,惶恐不安。他們以為又遇到了一次秋後算賬。
商人哆哆嗦嗦,但是在商人之上的宛城官吏卻不是太慌張。
甚至還有些興奮……
因為這就意味著可以渾水摸魚了。
上頭吃大魚,下頭吃蝦米,一起樂嗬嗬。
所以在宛城之中,不免就出現了一些無辜之人。一些商戶被抓起來,連帶的說不清楚的倒黴蛋也就同樣被抓了。
寧可那啥啥,也不那啥啥,並非是光頭強一個人的座右銘。
血腥蔓延,哭喊之聲也隨著血腥味一起籠罩在了宛城上空。
張世平走出了府衙,背上已經被汗濕透了,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令牌。
在這一刻,他才越發的感覺到了錢財和權柄的區彆。
錢財如沙,聚之雖說如塔,可是捏得越緊,便是漏得越快。
權柄卻如石如鐵……
握之,冰寒刺骨。
張世平握緊令牌,然後急急叫來了隨從,然後前往宛城城頭,去找黃忠。
他要救一些人。
一些商人或許該死,但是同樣的,有一些商人不該死。
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商人也是人,所以也同樣適用於這樣的道理,有些固然該死,但是有的也是無辜受累。
張世平用一張他朋友的子路布換取了令牌,現在他要用令牌去換取更多的普通商人的性命。
這或許是一筆虧本的買賣,但是張世平覺得可以冒這個險。
或許是因為宛城,或許是因為驃騎,或許還有什麼其他的因素。
華夏出現商人的時間很早,但是在有意無意之下,對於商人的管轄和治理卻非常的落後,甚至是落後到有些令人發指的程度。
華夏能不能沒有商人?
顯然不行的。
商人雖說也是四民,但在日常當中,卻被排斥在『民』之外。
封建王朝之中的重農輕商,並不是說真就沒有商業經營的土壤,而是非常的缺商人,畢竟華夏那麼大,資源分布很不均衡,倘若沒有商賈往來轉運,很多地區的老百姓都隻能勉強生活,得不到發展,也根本不可能凝聚成偌大的一個帝國。
『商』這個字,原本就是殷商的國名,而且據說殷商就是因為在經商的過程當中國王被害了,才踏上了征伐的道路的……
王亥咳咳兩聲,表示這事情表說咧,太沒麵子了。
當然這個事情有真有假,而且時代久遠了也難以考證,但是證明了一點就是商人實際上在很早的時候就因為有大量的財富而容易被各種盯上。
得到善終的商人,不多。
除了以商立國的商朝之外,嗯,或許也是因為商朝的以商立國的舉動,讓後續的封建王朝的統治者十分不安,因此在很多時候有意無意的對於商人進行壓製,甚至在千年的進化過程當中,對於商業活動的管理手段卻始終落後,很多時候是根本就沒法從商人手中獲得什麼稅收,因此排斥商人,再加上地方小農經濟的保護者地主階級企圖把持壟斷生產和消費的所有利潤,鼓吹農業第一,導致整個封建社會的思潮普遍是嫉商恨商的。
民眾大多數都是盲從的,或許也有一些百姓是知道身邊某些商人並不是什麼壞人,但是當刀揚起的時候,這些民眾往往要麼閉口不言,要麼趁火打劫。能忍住不落井下石的,就已經算是很有道德觀念的了。
大多數沒腦子的民眾,會被士族子弟地方豪強鼓吹的商人無用論所扭曲,就像是後世也經常時不時鼓吹知識無用論,快樂要先行等等一樣,再加上商人往往有更多的財富,而那些民眾自己卻沒有,所以越發的不滿起來,將怨恨發泄在所有商人頭上,卻不去思考究竟為什麼和怎麼會這樣。
若說為富不仁,那麼在士族世家,鄉野豪強的家中也有驚人的財富……
甚至連商人階層當中也有不少的『叛徒』,比如說漢武帝時代的桑弘羊,他出自商賈之家,卻背叛了自己的階層,幫忙武帝施行『算緡』和『告緡』,導致『商賈中家以上大率破』。
這麼做,連司馬老兒都看不下去,當然也不排除司馬老兒覺得漢武帝很多舉措都是拍腦門外加拍屁股的,所以他不無譏諷的記載了這一段的曆史,表示在這樣的政策之下,大部分商人破產,商業發展受到嚴重打擊。商人和商業辛辛苦苦經營所得,一夜之間儘歸國有。所謂有恒產者有恒心,百姓的生產積極性也因此遭到極大破壞,人們開始不思生產,都是『甘食好衣』,而不發展自己的產業。最後司馬遷評價,『增算告緡,裒多益寡』。
因為有漢武帝這樣的『英明神武』在前,所以大漢以來,商人,嗯,當然是指四民之中的這種純商人,其的地位是很低的。官商什麼的並不在這樣的悲慘行列之中,這就導致了民間商業活動毫無風險承受能力,一遇兵燹,最先萎縮,瞬間回到解……呃,百年前。
而這種民間商賈的時不時的大規模萎縮,反過來又刺激了地主階級的小農經濟體製的蓬勃發展,官商的肆無忌憚。
一個莊園之內,有耕有織,還有各類工匠,日常用品皆不假外求,要商賈何用?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但是就像是那句老話,一切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就已經標注好了價格。
對於商業的壓製,確實是使得農耕為主的華夏封建王朝能夠更穩固,地區更穩定,民眾更老實,管理更方便等等,似乎一切都是最好的,但是實際上帶來的遺毒,就算是封建社會結束了,依舊在華夏大地上宛如怨魂一般,始終遊離不去。
最簡單的一點,小農經濟的強盛的地方,哪有什麼官府權威、統一政令可言?華夏大一統的步伐,便是永遠止步於郡縣,再往下走的路,就無形當中被切斷了。
秦王三代傑出君王的前仆後繼,成功的將封建割土的郡國,改變成為了郡縣。大漢繼承了郡縣製度,卻再往下走不動了。隨後的封建王朝也一個個的止步於此,不是沒有人想要變革,但是因為他們自己都是從這個地主階級出身的,自家就是莊園小農經濟體製的受益者,斧利難修自身……
這樣的一個道理,顯然不是張世平所能深刻理解的,他隻不過是模模糊糊的覺得宛城當下的這個事情似乎有些不對。而他又不能說完全閉上眼,將耳朵一堵,就當做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
對於封建王朝之中的商業體製改革,就連斐潛都隻是模模糊糊的有些想法,並且也是讓以甄宓在長安這個商業發達的地區進行試驗和調整,所以宛城的龐山民就自然更是沒有什麼太高的見解。
隻不過因為宛城本身的地理位置,以及一直以來持續的高漲的商業活動,使得宛城相對長安來說,更為側重商業更多一些,所以龐山民也同樣不願意在這一次大規模的清洗過程當中導致宛城商業直接徹底衰敗,故而才給了張世平一個機會,也算是給宛城的民商一個機會。
而在其中作為橋梁的,便是死去的蘇雙。
蘇雙以他的善行,證明了商人還是有好的……
不管蘇雙當時究竟本意是為了什麼,但是他確實在當時救活了不少的流民。這一點無可厚非,也不能說蘇雙可能當時有什麼私心,就否認蘇雙所做的一切。
就像是不能讓見義勇為者動不動就成為被告一樣。
這種齷齪的事情,本身就不應該成立。這就是社會政府管理的職能的缺失,是主要負責人的失職。
或是為了不承擔責任,或是為了引爆流量,或是要給自己政績上填寫些什麼,便是明知道這種起訴有問題,但也都接,然後引發輿論,再來裝模作樣表示自己秉承了啥啥啥,最後道貌岸然的表示自己維持了所謂公平公正,卻不知道實際上讓見義勇為者在付出了超出尋常人的勇氣,承擔了更大的責任之後,卻要灰溜溜的站在被告席上,這本身就已經是傷害了整個社會的公平和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