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中,似乎什麼都像是圍城。
城外的覺得好,滿是羨慕,城內的則覺得差,或是一般。但是有一個圍城,卻是在千古華夏封建王朝之中,使得上上下下的人趨之若鶩。
官吏。
讀書考試,然後做官。
隨著各郡初試陸續進行之後,各州郡通過了初試的學子紛紛湧入長安。在長安以及周邊的客棧驛館等等,紛紛開始爆滿。
就這樣,還有許多考生要借宿在民居內,當然價錢隻貴不賤。民宿這個概念麼,不知道大漢之前有沒有,反正斐潛到了關中,在青龍寺大論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民宿了。一般的民宿隻是住宿,好一些的民宿甚至還包括了吃食和漿洗衣物,當然還有更好的……
除了民間的這些額外的安置住宿點之外,斐潛還臨時性的調征了一些在長安郊外的勞工營地。說是勞工營地,聽起來似乎不好聽,但是改成青年旅……咳咳,改成『孔孟義鋪』是不是就好聽多了?
這些勞工營地,嗯,『孔孟義鋪』,其實也是按照標準的營地修建的,有營寨牆,有廁所,有洗浴處等等,其實條件並不是太差,最關鍵是不收錢,這就讓很多囊中羞澀的學子願意居住於其中。
雖然這些『孔孟義鋪』距離長安的距離有些遠,但是在營地門口每天都有三個班次的馬車,到點或是滿人了就走,所以確實整體上來說有一點不方便,但是也不能算是太麻煩。
隨著考試日期逐漸的臨近,在長安大街小巷之中,滿眼都是滿眼都是戴方巾,穿直裰的讀書人,甚至連其他人相互交談的時候,都是帶著些『之乎者也』了。
同時,因為長安也有許多考試的『前輩』,所以在這個時候也有不少的店鋪商家,為了招攬生意,亦或是宣傳名頭,還有一些其他什麼的想法,有時候會邀請一些之前獲得了不錯成績的考試『前輩』宣講一些內容,也常常引得眾學子翹首而聽,有時候彙集成百上千人,一時頗為壯觀。
在這樣的宣講之中,當然不可能去再去說什麼經書之內的微言大義,而是重點講述一些考場的注意事項,準備物品等等,這些從該如何準備赴考,到如何應試的心得經驗,都是深受考生歡迎的話題。
甚至也會提及一些之前考試的內容進行講述。對比於在郡縣內的試題,在長安此處的考試題目量和考試科目都有一個比較大的拓展。這是和初試完全不同的,之前也有許多第一次到長安參加考試的學子,往往不能適應其考試強度,最後身心崩潰,自我懷疑,甚至匆匆泯然眾人矣。
就像是在隴右的考試,隻有一天,而在長安之處的考試,現在已經是變成了要考三場。
第一場是進考準備,因為是考察死記硬背的內容,所以花在檢查的時間會比較長。
其實第一場的考試是比較簡單的,隻要能背誦熟練就行了,畢竟大漢當下並沒有後世那麼多的經書,青龍寺之中確定下來的主要經書之中主要就是詩書禮易春秋,這幾本幾乎是所有學子都必須要讀的書,或許可能在地方版本和青龍寺版本之間略有差異,但是大體上相差不多,不像是今文經學的那些讖緯之學,各說各話。
金文古文的經學,也像是一個圍城。
隻不過和官吏的圍城不同的是,官吏的圍城是大多數人想要擠進去,而經書的圍城是陷進去了很難走出來,然而又不得不走。
青龍寺大論之後,尤其是在『正經』之論後,今文經學就漸漸的走向了末路。
嚴格說起來是今文經學之中的那些讖緯學說沒有了市場。
斐潛原本應該是讖緯學說的很大一塊的潛在市場。
其實大漢原本很多地方諸侯,都是這些讖緯學說的隱形支持者。
就連曹操也不能免俗,當年巴巴的趕上門去求旁人的一句評語……
實際上稍微有些腦子想想也知道,一個人的一生,跟什麼讖緯評語有什麼狗屁聯係?有了評語就能飛黃騰達,沒有這句評語就是永世沉淪?真有真麼大的能力,那麼要維持這麼大的律令術,要付出的代價又是什麼?
這其實就像是後世星座的那些什麼評語一樣,若是將星座名稱隱了,然後隨機打亂配上星座名號再讓人去看,也是一樣會有人覺得是說『中』了!
古文經裡麵有沒有讖緯?也是有的,但是比起今文經學就少了很多。一方麵古文經大部分都是上古傳下來的有實體的經文,要寫在竹簡木牘上自然是要挑重要的去寫,像是什麼讖緯的多數集中在易經的方麵上,另外一方麵是因為今文經在一開始是口授的,然後各家經書之中難免會有各家加進去的內容……
斐潛明確表示讖緯是偽學,這就讓很多人瞬間沒有了『用武之地』,其中今文經學受損最大,在加上當下已經漸漸完備起來的青龍寺『正解』,一個比較完善且規範的經文架構正在形成。
而這些參考的學子,又會將這個今文古文正經正解的架構傳承下去……
就像是第一場考試當中的這些背誦填空題目。
這就是斐潛的策略,看似沒有定論,但是實際上已經有了結果。斐潛並沒有直接上場就是喊著要乾死今文,亦或是說要複辟古文,因為這樣隻會讓事情發生激化,而一旦矛盾激化,很多時候有些人做事就未必是理性了,為了維護各自的立場,在情緒作用下就會出現不管腦袋隻管屁股的情況。
華夏重『用』,漂亮話說再多,不如實際上一用。
考試也是如此,第二場是公文應用內容的考試。製定的題目,做『詔,表,牒,章,判』各一。
這些『詔,表,牒,章,判』同樣也是像圍城。
因為是限定的題材,限定的字數,限定的格式,不容有錯。
斐潛在最初開始執政的時候,各地縣鄉上報各種行文,便是隨心所欲的展現文墨,辭藻豐富得讓斐潛看得腦袋都大,於是便逐漸的完善這一類的公文的規範,框死了規格。
比如『表』,就是用於陳情。凡屬於論諫、勸請、陳乞、待罪、進獻、推薦、慶賀、慰安、辭解、陳謝、訟理、彈劾等事由,皆為『表』。表開頭第一句,必須說明是什麼事情,人物地點時間事情,然後再敘述具體情況,末尾要加上建議或是已經處理的相關舉措等,整體篇幅以四百字為宜,最多不得超過千字。
最後一場才是策論。
相對會寬鬆一些,但是也有限製的,想要自由發揮離題萬裡,恐怕就連卷子都一起飛走了……
這一套的考試內容和規定,漸漸會形成規範,然後便是沿用下去。如果說能夠以此三場考試,通過這種手段就可以相對來說比較全麵的考察學子,選拔出來的人也相對來說更有文化、更有見識,同時還具備一定的有行政能力。
不考詩詞歌賦,是因為普通的官吏,並不需要太好的文采。
至於後世的八股文,其實也在應試製度之下的特殊產物,雖然在後世被很多人詬病,但是實際上並沒有真的就那麼差,反倒是在保持客觀篩選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就像是圍城,城裡人和城外人看,感覺都不一樣。
在這一次規模龐大的考試之中,有從河東河洛前來的士族子弟,也有從隴右漢中趕來的地方鄉紳,甚至還有漢化的胡人……
其實在斐潛治下,有很多是已經漢化的胡人。
比如上黨令狐氏,就已經是徹底的華夏化了,甚至在華夏學術上麵的成就比華夏本土的很多人都要強。
中年人,叱乾平,也是漢化的胡人。他的家族原本應該是南匈奴人,然後在西漢時期分化到了漢地之內,先是在長安,後來到了河東,經過了兩三百年的事件,如今這叱乾氏已經和普通漢人沒有任何的分彆。
司馬懿到河東主持郡試,叱乾平就是在那一次的考試之中達標合格,得到了參加長安恩試的名額,如今就居住在驃騎大將軍準備的『孔孟義鋪』之中,準備參加即將到來的大考。
隨著考試時間臨近,在孔孟義鋪營地之內的氛圍也日間緊張起來。
在這樣的氛圍之中,也就時不時的會出現一些事情……
各式各樣的人,就有各種奇葩的事情,即便是在營地之內有專門的兵卒負責秩序巡邏,但是依舊免不了的會有些突發的情況。
叱乾平居住的那件大通鋪之內,清晨之時,就有人大叫起來,說他準備的筆墨不見了!
如果說兵卒上陣,要緊的就是兵器戰甲,那麼這些學子考生上考場,筆墨就是他們的武器。結果現在武器丟了,如何不讓人著急?
值守的巡檢帶著兵卒來了,但是並沒有找出什麼問題來,因為那個倒黴孩子裝筆墨的袋子並非是在大通鋪裡麵丟的,是他出去外麵遺忘了……
沒錯,給忘了。
倒黴孩子也寶貝他的筆墨硯台,走到哪都帶著,沒放在大通鋪裡麵,怕留在大通鋪裡麵有人偷,結果他自己反倒是將那個袋子不知道給忘在了何處了。
若是被人偷了,這自然要追查,但是自個給忘了……
了解情況之後,巡檢嘖了一聲,帶著兵卒走了。這要是他手下的兵,丟失戰甲兵刃,至少是三十鞭子起步。
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能忘?
怎麼不忘了吃飯睡覺呢?
倒黴孩子抱著頭一頓大哭。
哭有毛用啊?
可就是哭。
叱乾平沒有多餘的備用筆,他準備的筆就兩根,一根大筆,一根細一些的,分彆用來寫不同大小的字的,墨倒是可以掰一小塊給那個倒黴孩子,但硯台也隻有一塊,分不出去。
其他人也大同小異,一個通鋪湊起來,墨塊倒是湊了有一些,但是筆和硯台就沒有多餘的。
叱乾平和其他人,陪著倒黴孩子在營地裡麵可能丟的幾個地方找了找,自然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就連倒黴孩子都不是很清楚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丟的,更不用說還記得周邊有什麼人,發生了什麼情況了。
尋找無果之下,叱乾平又幫助去詢問了一下考場是否會提供筆墨紙硯,結果是考場之中會分發紙張,似乎也有提供可以申領的墨塊,但是筆和硯台麼,就沒聽說有額外提供的……
畢竟筆墨硯台都是自己用順手的最好,用不順手然後考砸了,算是自己的,還是算考場提供的這些筆墨硯台的問題啊?
倒黴孩子自己覺得很委屈,但問題是在大通鋪裡麵一頓哭,使得其他人不管是想要休息的,還是說想要看書的都做不了了。無奈之下,叱乾平便是找了大通鋪裡麵的其餘幾個人,商議著帶著倒黴孩子到長安城中文集去一趟。
誰叫這個大通鋪裡麵他的年齡最大呢?畢竟大家都不熟,他要是不主動說這個事情,旁人多半都不管的,而這樣下去,雖然叱乾平不太清楚這個倒黴孩子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就摸錘子,不管是給他自己還是給旁人錘幾下,但能早點解決問題,也是幫組他們自己能夠休息好,否則影響到了休息,恐怕大家最終考試都可能不妥。
大家於是就湊點錢給這個倒黴孩子再買點筆墨硯台,雖然一套筆墨硯台價值不菲,但是平攤到每個人頭上其實也不多,另外也算是考前放鬆一下,換個心情。除此之外也有後世那種大考前去認個道的意思,並且因為這個倒黴孩子出現的問題,也給他們提個醒,多少還是要有些備用的筆墨不是麼?
於是叱乾平的建議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連帶著那個倒黴孩子都是對於叱乾平一聲聲的大哥叫個不停。
營地門口就有馬車,叱乾平一群人並沒有等候多久,人數就滿了,然後車把式吆喝了一聲,驅趕著駑馬,不多時就將他們送到了長安城外。
到了文集之處,叱乾平等人頓時就有些花了眼。
那個倒黴孩子也似乎是暫且忘了傷心事,看著文集之中各種各樣的文房用具新奇不已。
有需求,就有商品隨之而生。
在當下文集之中,賣得最好的,反倒不是筆墨字眼,而是考籃。當然,還有考籃的進化版本,烤箱,呃,考箱。
精致的考箱十分引人矚目,擺放在店鋪之中最為顯眼的位置,還有一名非常漂亮的女招,溫言軟語的在負責講解使用方法……
周邊自然是圍了不少的人,不知道是在看考箱的還是看女招的。
叱乾平也忍不住湊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這個考箱還真是有些講究。
考箱本身不僅是用紅漆上色,而且在表麵上還勾勒出山川的圖案。說是箱子,其實更像是一個小木櫃子。正麵的一整扇的櫃子門,打開之後便是有三個抽屜。
女招將三個抽屜一一拉開,作為展示。
在最上麵一層抽屜裡,則是像是藥鋪的抽屜格板一樣,細分了許多格子,每個格子裡裡麵都裝了一些吃食,有好幾種的糕點、乾果,甚至還有鹹肉和蜜餞!
這看得叱乾平直咧嘴,這是準備在考場內開餐會麼?
第二層的抽屜則是正常一些了,裝的是筆墨硯台,蠟燭鎮紙什麼的。當然看起來都是一些上等貨色,身價昂貴的那種。
這多少算是符合考箱的名字了。
第三層抽屜則又開始歪了,裡麵裝的竟然是一小床蠶絲錦被和一方錦緞墊子!
當女招將蠶絲錦被取出,然後裝作自己使用一樣蓋在身上的時候,看著錦被上呈現出來的凹凸曲線,叱乾平似乎聽到了一些吞咽口水的聲音……
真是……
『這玩意,這麼貴,怎麼會有人買?誰想出來這種鬼主意的?』那個倒黴孩子就在一旁,聲音不大不小的嘀咕道,『考場之中,有筆墨硯台就行了,這麼多閒雜之物,又有什麼用?商戶是怎麼想的?真是傻子才會買這玩意!』
叱乾平看了一旁的倒黴孩子一眼,沒有說些什麼,隻是退了出來,離他遠了一些。他又不是倒黴孩子的父母,沒有義務去教導他一些什麼。既然商家將這個東西做出來,想必是符合一些人的需求的,若是真的沒有任何人要,那麼商家自然就不會做了,有買方有賣,這不是很正常麼?
這玩意一看就能明白,價格絕對不便宜。
倒黴孩子自己顯然是買不起,然後就譏諷買的人是傻子,店鋪商家也是傻子,設計這樣的考箱的人也是傻子……
得,買的人,賣的人,設計的人,都是傻子,都是需要你這大聰明來指點出來。
就像是後世某些秉承著窮就有理的人一樣,因為自己窮,就可以偷,搶劫,吃霸王餐,然後一抹嘴,麻痹的這家店飯菜真特麼的難吃,老子真是很艱難,很辛苦才吃下去的!
叱乾平原本隻是覺得這個倒黴孩子確實可憐,但是現在想想麼,忽然覺得也不是多可憐了。
再忍忍,再過兩天考試結束,也就各奔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