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究竟是什麼?
有時候惡意的產生,很簡單的,是那些善良的人太善良了,太容易相信,太好欺瞞了。
這不得不說曹操和王垕的故事了。
既然是故事,那麼未必是真的,但是也未必是假的……
曹操人多糧少,很快就要斷糧了,士兵每天吃得越來越少,全都怨聲載道。糧官王垕跑來說,『實在是無糧了,怎麼辦?』
曹操說,『那沒辦法,隻能借你的腦袋一用了。』
王垕大恐,辯解道:『我無罪啊!』
曹操則說:『我知道你無罪,但若不殺你,軍心必變。』
王垕被殺之後,曹操向大家解釋,因為王垕貪軍糧所以大家沒飯吃了,總算是穩住了軍心。
如果是貪汙,那麼不光是掌管糧食的糧官王垕有罪,上下遊就都不知情?
從王垕手中買糧的,肯定不知道這是軍糧?
從王垕手上拿錢的,也絕對不清楚這錢是走什麼路子來的?
隻是殺了王垕,算是什麼?
脫了個白手套麼?
問題是,這麼做,居然真還穩了軍心。
於是,便哦了一聲,一個人頭,就能當飯吃,就能消怨氣,這不簡單麼?
封建社會當然是直接借人頭,後世現代就文明多了,借彆人的人頭太過殘忍了,所以就放出去到國外躲一躲吧……
要不然抓個小的,意思一下就好?
畢竟大家都理解,都是弱勢群體啊……
就像是當下譙氏,就覺得張獵戶很不懂理解。
大家都有難處,難道就不能各退一步麼?
譙氏都讓了價格了,張獵戶怎麼能夠不買呢?
再說去兜售符咒的也是普通人,百姓何苦為難百姓?
符咒製作出來,彆管有沒有效果,本意也都是為了大家好啊,怎麼就不能理解一下呢?
這樣一來,不就證明了張獵戶是惡意不買符咒?
而且還是惡意不消費!不消費怎麼能讓譙氏為大家製作更多的符咒?
惡意存錢!大家都像是張獵戶一樣存錢,那麼譙氏製作的符咒還怎麼賣個高價?
同時還是惡意出行!沒符咒就到處亂走,這不是想要擺明了說譙氏符咒沒卵用麼?
若這張獵戶不是惡意,又是什麼?!
反正譙氏覺得張獵戶隻要不願意當韭菜,那就乾什麼都是惡意的。
五方上帝教本身是向善的,傳遞善意,令人修德,但是就像是很多政策一樣,製定出來的時候是懷著善意的,可是經過一係列的號稱『百姓貼心人』的鄉紳『解釋』之後,這些東西就變味了。
那麼,現在有人『惡意』不買符咒怎麼辦?
就是借人頭一用。
張瘸子帶著人,貓在了張獵戶回來的路上。
張獵戶獨居在半山上,是他自己搭建的棚屋。一條小道,是他平日裡麵出行踩踏出來的。
張瘸子等人就在小道邊上等著。
夏日蚊蟲多了些,又是臨近傍晚,嚶嚶嗡嗡的非常囂張。張瘸子等人又不能隨意走動,在蚊蟲眼中,無疑就是最佳的定點美肴,啃咬了一口又一口,讓張瘸子等人嗷嗷直叫。
『我說,頭,要不然我們去他家裡麵等罷!這蚊蟲實在是太多了!』一人啪的一聲拍在了自己後頸上,然後伸手一看,兩三隻的蚊蟲屍首躺在掌中,還有些血跡,不由得有些鬱悶的叫道,『看看,這多少蚊子!』
張瘸子也是有些後悔。要是平日裡麵去鄉下收錢糧,多少會帶著些行頭,驅蟲藥艾草熏什麼的都有,但是現在懷裡麵揣著的是利刃,其他的都沒有帶。
正在猶豫之間,在山腳下望風的人跑了上來,『來了,來了!』
張瘸子連忙擺手,周邊的幾人會意,紛紛將利刃取出,或是藏於樹後,或是躲在了灌木從中,等著張獵戶前來。
不多時,一個人影從山下搖晃著走來。
張獵戶喝了點酒,黝黑的臉上略有有些紅。他現在隻想著回到自己小屋內好好睡一覺,一邊往前走,一邊嘴上哼唱著今日聽來的小調。
正走著,張獵戶忽然看見在樹後露出了一點衣角,頓時一愣,停下了腳步。
張瘸子等人畢竟不是什麼專業的刺客,潛藏起來的時候難免露出了些破綻。
平日裡麵張獵戶之處甚少人來,所以張獵戶立刻警惕起來,喝道:『誰藏在樹後?!』
見蹤跡顯露,張瘸子也是大喊了一聲動手。
張瘸子兩眼凶光四射,手執一柄短刃從樹後轉出,吸引了張獵戶的目光,但真正動手的並不是瘸子張,而是躲在一旁灌木叢內的另外一人。那人也是挺刀直刺張獵戶的胸膛,並且在張獵戶的身後和左側也同時響起腳步聲,伴著衣衫摩擦的聲響,惡風襲來。
張獵戶在山林之中,也是和猛獸搏殺,雖說算不上身經百戰,但也並不是見血便腿軟之人,他不用回頭都知道身後和左側都有人殺來,他雖然在身上也是帶了短刃防身,但對方行動太過突然,瞬間刀已到胸前,他連抽刀的時間也沒有。
『呀啊!』張獵戶大吼一聲,危急時刻用右手手臂將麵前刺來的刀刃往右邊略略帶開,左手則是往左側一擋,企圖用袖中的短刃刀鞘去擋住左側來的刀,但他重心未調整,腳步不及移動,身後的一把刀刃已經刺到他的背上!
在生死關頭之下,張獵戶發揮出了多年遇到猛獸的經驗,猛的一縮一斜,背後刺來的刀刃並沒有直接紮進體內,而是沿著後背開出了一條長長的豁口,頓時鮮血噴湧而出。
張瘸子腿瘸,移動速度慢,但是慢也有慢的好處。當張獵戶躲開,或是招架了第一波的攻擊的時候,張瘸子剛好趕到了,他緊緊的抓住刀柄,死命往張獵戶身上捅去。
張獵戶此時右手臂和背上都受了傷,拔出了短刃將右側的那人逼開,又投擲了刀鞘將左後方的人嚇退了一步,下意識的要往前衝,想要回到自己的小屋之內,結果就被張瘸子一刀刺進了肋下,短刃破開張獵戶肋部的肌肉,並且在肋骨上摩擦一下,發出了刺耳的刮擦聲。
異物和疼痛使得張獵戶傷口周圍肌肉劇烈收縮,死死夾住了刀刃,張瘸子想要拔刀,卻一時拔不出來。
張獵戶嚎叫了一聲,反手便是一刀朝著張瘸子砍去。張瘸子想要躲,但是他是瘸的,所以沒能躲開,被張獵戶還擊的一刀砍中,胸口衣衫破開,鮮血淋漓而出。
可隨後再度襲來的刀刃,使得張獵戶並沒有辦法繼續追殺張瘸子。連續被刺中了幾下之後,張獵戶就覺得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軟軟倒了下去。
幾人仍不放過,湧了上去,用刀子在張獵戶身上一頓亂紮,每個人都刺了三四下,臉上身上地上都潑濺了不少血水之後,才氣喘籲籲的停了手……
見到張獵戶斃命,張瘸子才反應過來自己也中了刀,便是嗷嗷的叫了一聲,然後憤怒的想要去踹張獵戶的腦袋,卻因為瘸腿而重心不穩,又是摔了一跤,碰到了傷口,更是疼得大叫起來。
一旁的人連忙上前攙扶,『頭,您歇著,這事情我們來辦就好了……』
張瘸子手捂著傷口,哎呀呀的叫著,『疼死我了……你們辦,你們知道要怎麼辦麼?』
幾個手下隻是知道要殺了張獵戶,當然不清楚緣由。
『要做成鬼怪來害了的樣子!』張瘸子指著張獵戶的屍首說道,『是鬼怪害了他,明白麼?要讓人看到是鬼怪……哎呀,疼啊,是鬼怪,明白麼?』
『明白!』手下下意識的應答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不過……頭,這鬼怪害的,應該是什麼樣子?』
『鬼怪害的,當然就是……』張瘸子順口就說了半句,然後也卡殼了一下,『當然就是鬼怪的樣子……鬼怪比人的氣力要大吧,所以……嗯,這個,對了,去他屋子裡麵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麼斧子什麼的,取來!然後手腳腦袋都分開……手腳丟那邊,遠一點,腸子扯出來,也拉遠點,腦袋就扔屋子裡……』
……_(:з」∠)_……
譙明對於張瘸子的執行能力很是讚賞。
又是看到張瘸子負傷,便是二話不說給了一筆賞錢。
做領導的,當然最喜歡這樣的下屬,什麼都不用講得很清楚,然後下屬就去屁顛顛的做好了。如此一來,如果萬一有什麼責任,也不是領導的鍋,是下屬自作主張,沒能領悟精神,擅自加碼,偏離原本的方向所導致的……
像是後世什麼零零後,動則就是揣著錄音筆的,什麼都要留證據的,領導就是很不喜歡,表示這樣的人一點積極主動性都沒有,叫什麼才做什麼,執行力太差,不能留,到了三十五歲一定要送出去。
張瘸子拿到了賞錢,當然譙氏也表示這個賞錢和張獵戶沒什麼關係,而僅僅是因為看在張瘸子在之前工作累積辛勞的獎勵。
張瘸子也知道,他之所以能乾掉張獵戶,也離不開他幾個幫閒的協助,所以他在獲得了賞錢之後,也沒有說自己一個人獨吞,而是讓手下幫閒買了酒肉,一起吃喝起來,多少分一點錢財給手下,也算是勞務費之類的意思一下,然後讓這些手下去散布新的謠言,說是張獵戶被鬼怪找上了門,橫死的消息放出去……
消息漸漸的傳開。
這個消息,雖說使得那些農夫越發的感覺到了鬼怪的『可怖』,但是同樣的也引起了成都巡檢馬忠的注意。
馬忠是巴西郡閬中縣人,小時候寄養在外祖父家,姓狐名篤,後來才恢複馬姓,改名為忠。作為在成都李氏謀逆事件當中深度參與的一人,馬忠知曉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有時候可能細微的疏忽,就有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正是因為這一點,他發現了張獵戶死亡的異常。
普通百姓分不清楚什麼是鬼怪的撕咬,什麼是刀槍的傷痕,但是馬忠清楚。
還有一些老兵退役下來的巡檢,到了現場一轉悠,什麼都逃脫不了他們的眼睛。
鬼怪吃人。
野獸偶爾也會吃人。
但是這滿地鮮血,看起來似乎很淒慘,但是實際上若是仔細勘察之後就會發現,其實張獵戶屍首少了的血肉並不多,更多的像是在死後的小動物啃咬,而不是傳言所說的什麼食人的鬼怪所為。
真要是鬼怪吃人,能剩下這麼多?
於是馬忠就向法正上報了此事異常。
旋即法正就下令馬忠進一步的核查,結果就在馬忠調查的過程當中,張瘸子自己就跳出來了。倒不是張瘸子如何的囂張,而是因為張瘸子生病了。
張瘸子受傷之後,為了表現自己的辛勞,並沒有選擇清洗傷口,而是簡單包紮了一下就去見譙明,然後拿到了賞錢之後,然後又是帶著兄弟喝酒,爽是很爽了,結果傷口感染了。
或許及時清理一下傷口,或許不急著喝酒吃肉,張瘸子未必會有什麼問題,但就像是張瘸子認為將張獵戶分屍之後就能裝作鬼怪所為一樣,就是這麼的愚昧和無知。
然後更有意思的是,在張瘸子生病之後,其手下幫閒也生病了。
張瘸子是感染,而其手下則是得了瘧疾,被某隻帶菌的蚊蟲給咬了。
不論是張瘸子還是其手下,都是沒有什麼知識文化的,所以他們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在幻覺之中,認為是張獵戶前來找他們索命來了……
為了對付索命的厲鬼,張瘸子另外的兩個手下找來了『專業』的人士,五方上帝教的道士,而且還是他們認為是『真正』有法力的道士。當然,他們評判的依據也很簡單,就是和他們一樣為了收錢而當道士的,基本都沒什麼能力,而那些不收錢的,才能叫做『真』道士。
找來的『真』道士自然不是譙氏一係的。這道士原本就看不起這些假借五方上帝教斂財之人的行為,隻不過是礙於說既然要給張瘸子施法驅鬼,當然就要問清楚,結果一問,張瘸子手下又是支支吾吾,最後才說是害了張獵戶的鬼怪也來害張瘸子他們……
道士轉頭就上報了,然後馬忠帶著巡檢一來,張瘸子剩下的兩個手下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寧死不屈的精神,一問就什麼都說了。
……┐(??~??)┌……
法正帶來的這個關於譙氏一族的消息,讓徐庶在失笑和歎息之餘,還略有些心安。
失笑是針對於譙氏一族的愚蠢和貪婪,歎息則是因為這些被蒙蔽的百姓。
至於心安麼,則是對於南中的。
畢竟當年南中亂過一陣,而且這一段時間來又有道路鋪設,涉及的利益自然不小,所以聽聞是譙氏搞出來的事情,而不是南中這幫子人,亦或是劉備試圖攪亂,當然會略微心安一些。
當然,該有的警惕,依舊不可能放下,馬恒還是要去南中一趟,隻不過現在不是那麼的緊迫了而已。
徐庶思索了一會兒,對著法正和馬恒說道:『此事雖說還算是可控,不過也是體現了許多問題……這川蜀百姓,迷茫無知……稍微有些風吹草動,就是偏聽偏信……』
法正點頭,『確實如此。地方鄉紳依舊是把控喉舌,譙氏以五方上帝斂財,若是……那就不妙了……』
既然可以鼓動百姓相信鬼神,那麼也就可能鼓動百姓相信另外的一些什麼。
川蜀之中,從五鬥教開始,就一直神神鬼鬼的,五方上帝教的這一次事件,也說明了宗教其實也是兩麵性的,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所利用。
徐庶琢磨了一下,『不如這樣……主公於長安之處,有青龍寺大論,那麼我們於川蜀之中,效仿主公之舉,也做一個辯論如何?』
法正聞弦聲便是知雅意,『破除讖緯?』
徐庶點了點頭。
讖緯之學是川蜀的一大頑疾。曆史上到了諸葛後期,依舊一大堆的川蜀人借著讖緯搞事情。而當下雖說長安三輔,還有官麵上已經是不談讖緯了,但是在川蜀民間,讖緯之言還是很有市場,百姓習慣了這一套,就像是這一次的鬼神傳聞之所以能夠這麼流傳,也側麵說明了這一點。
在辯論之中,破除讖緯,這是之前青龍寺大論之中做的,現在川蜀不僅是要在官麵上做,而且要傳遞出去,讓更多的百姓不再去傳什麼一些讖緯之言,鬼神之說。
五方上帝教隻能是作為一個精神的寄托,一個向善的引導,不能成為某些人借以利用,造謠生事,收斂錢財,破壞地方的工具。
徐庶說道:『此外,再編些俚曲,令人傳唱……如今成都之內,說唱之人多以豔俗為美,雖說也受百姓所喜,然無益處……若可寓教於樂,善莫大焉。』
『使君所言甚是。』法正點頭說道,『川蜀之民,久居山野,又有賨氐混雜,胡蠻交錯,若是以官學治之,收效甚慢也,以俗曲治之,方可深入民間,入百姓之耳也……雅俗共舉,方不失偏頗。』
這就像是文藝電影有文藝的好處,商業片也有商業片的優點,然後非要用文藝片去替代商業片,讓百姓放下手中的爆米花,無疑是舍近而求遠。能在商業片裡麵摻雜些好東西的,才是真本事,隻會一味的說百姓鑒賞水平不夠的,也就是那麼一回事。
『凡借五方上帝之名收取錢財者,皆為偽信也,可舉報緝拿之!』法正說道,『若是可令百姓皆知曉此律,便可免了大部分亂事!』
徐庶點頭,表示認可。
馬恒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
徐庶轉頭對馬恒說道:『仲常可有什麼想法,直言就是。』
馬恒建議道:『我聽聞之前長安之處,有舉行過公開審理宣判,當場處罰……既然譙氏如此,不如一用?』
徐庶便是笑道:『仲常此策甚妙!正當借其頭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