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使者拜見,主動納貢,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對於某些人來說,不一定是好事,但是對於普通的民眾來說,則是天大的一個瓜,誇察掉到了麵前,瞬間就將原本孔融事件衝澹了不少。
就像是後世某些嚴肅認真的事件剛剛發酵起來沒多久,然後誇察一聲,某對明星恩愛夫妻人設的官宣離婚了,亦或是類似的明星戀人分手了,亦或是誰和誰緋聞了等等,瞬間就有茫茫多的水軍和平台衝到普通百姓民眾麵前,劈手奪過上一個瓜,然後將新瓜塞到民眾手裡,『彆吃上一個了,現在這個瓜更甜!』
若是有人問為什麼這麼巧,似乎出什麼大事了,就有明星的大瓜出現?
欸!就是這麼巧!
要不然明星在古代,為什麼被叫做戲子呢?
戲,子。
玩耍,傻子。
被玩的都是傻子。
天子劉協正在考慮應該不應該插手到孔融事件之中,讓某些人不要忘記了他才是天子,才能決定大漢的一切,然後就有劉曄送來了一份江東求和,進貢請降的緊急報告。
劉協其實每天都是非常關注大漢的局勢變化的。對比起他的父親,亦或是他爺爺一輩,嗯,血統上麵或是倫理上麵的,都是要勤奮不少。他甚至培養了一批小黃門,專門給他從皇宮之外帶回來各種信息,不僅僅是市坊之內的信息。
除此之外,劉協還要求尚書台,以及其他的官吏,必須每隔兩三天就要上報一次各種消息,關中的變化,江東的紛爭,青州的安置,徐州的戰後等等,劉協都會看,甚至都會問。
這樣的舉動,無可厚非。
誰也不能指責劉協沒事找事。畢竟這個大漢名義上還是劉協的,那麼作為天子,主動了解各地變化,難道有什麼問題。又有誰會特意阻撓?就連曹丞相知曉了,也隻能說聲好。
至於情報信息麼,大體上都是真的,隻有很少部分是假的,並且這些人也會標明這些不怎麼真的信息,是個人揣測的,至於會不會對整體事件有所削減的,那就是見仁見智了。
所以江東之亂,劉協多少還是知曉一些的,並且他也對江東的亂局很感興趣。
具體為什麼劉協會感興趣,當然有些人肚子裡會有一些猜測,但是所有人都沉默著,一句話都不說,並且將江東的事情變化提供給劉協。
在劉協看來,江東固然是個麻煩,但是也不能算是太大的麻煩。因為這些江東兵卒,似乎戰鬥有些差啊。當然,這是在劉協接到的報告上麵體現出來的,具體是不是真的差,還待後續的其他方麵的信息進行補充。
誰知道江東會不會搞個戰忽局呢?畢竟江東人或許也知道北方老最喜歡看,最喜歡聽他們32度不訓練,一點五米淹死人,都不知道什麼是菜葉蛋和榨菜絲,所以特意做出來娛樂大眾,或者叫做耍猴釣魚呢?
不過就劉協當下拿到手的報告來看,要打江東,估計比較難,但是江東要對北方形成威脅,也不容易,或者說整體北麵對於江東並不畏懼,不管是在兵卒總數,還是器械配置上,隻要江東兵上了岸,那就是盤菜。
在報告當中,唯一給劉協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江東的水軍。但是江東水軍數量也不是很大,並且有不少局限性,隻能在水路活動,上岸就拉胯。而相比較之下,北方明顯陸地更多,所以即便是江東水軍再厲害,又有什麼用?
這就是劉協的想法,也是大多數陸地上君主的想法,當然他們也想不到未來有一天,會有敵人從海麵上而來……
不過這不是劉協的問題,畢竟劉協視野就是局限在大漢當下。
江東孫氏內部的叛亂消息一傳回來,就引起了劉協很大的興趣。儘管由於江東整體戰局紛亂,很多細節上的東西都無法確認,但是有大批江東軍卷入叛亂的事情,還是確定的。在劉協看來,這場叛亂無形中將孫氏在江東長久以來的建設毀於一旦,而且江東軍如此深的牽扯在叛亂之中,勢必會加劇江東內部的分裂,同時也會讓江東處境越發的困難。
所以江東才派遣使者,前來進貢請降,投遞順表。
這場叛亂,等於是劉協,好吧,就算是劉協不費一兵一卒就消除了一些原本是江東的隱患。
這讓劉協似乎略有一種『天命歸我』的感覺……
現在,江東想要上表,表示歸順,並且提出要求和朝廷貿易。
『談,好好談!』既然是上表歸順,那當然值得好好談一談。劉協當即召開了朝會,詢問此事的具體過程,旋即表示可以對江東納降,而曹操就是全權代表。
原本劉協是想要自己出麵的,但是想了想之後,還是控製了自己的衝動。他命令驛館做好準備,安排迎接使者等等,雖然說這些東西原本也不需要劉協特彆交待,但是隻有他說了之後,才讓劉協感覺自己有這個事件的參與感。
『北有堅昆,南有江東,』劉協背著手,站在皇宮之內的高台之上,迎著暖風微笑著,『好啊,很好啊……』
或許,在某種層度上來說,這就『外藩來朝』,亦或是『四海歸心』?
這種甜美的感覺,自然是極好的。
然後劉協就忘記了,在牢獄當中似乎還有一個誰……
究竟是誰?
是誰?
就像是後世普通民眾吃著一個又一個的被平台被媒體被水軍硬塞到手裡的瓜,興高采烈的議論著這個明星,或是那個偶像,然後忘記了之前某些讓自己感同身受,悲哀莫名的某些事,紛紛樂嗬嗬的沉浸在木糖醇一般的甜美當中。
魯肅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前往許縣。
儀式不小,前有騎兵開道,後有兵卒護衛,還有前來引導的吏員在側……
聲勢浩大。
沿途百姓,周邊民眾都紛紛得到了一個全新的大瓜。
魯肅平日裡麵就是謹言慎行,所以當下也是看著,想著,一路上都沒有特意要和旁人說些什麼。
這一次來許縣,也不是完全沒風險。
他要代表江東進貢,遞送順表,但是並不代表著要將江東所有的一切主權拱手讓出,隻是名義上的歸順而已。江東依舊是江東,江東就算是再爛,再亂,也是江東的,中央朝堂頂多就隻能派個巡風使者什麼的,提提建議是可以,但是其他的麼,就還是江東自己拿主意。
這樣的『歸降』,顯然不可能會讓天子劉協,丞相曹操滿意。
甚至有可能激怒了劉協和曹操,然後自己要麼被關押,嚴重一點的話,還可能直接掉腦袋!
所以魯肅既要在態度上謙卑,名頭上的退讓,又要在實權上保存,甚至要到更多實際上的好處。這活不是誰便那個人都能做的。但是魯肅和周瑜,以及張昭等人共同分析之後,認為曹操直接翻臉的可能性不大。
畢竟曹操還沒有形成整體上的優勢,曹丞相的顏麵,還不是很大。即便是知曉江東隻是權益之策,也未必會立刻勃然大怒,立刻翻臉。
另外一方麵,目前天子可謂是『求賢若渴』的狀態,若是魯肅稍微向天子劉協表示一些傾向的態度,其他的問題暫且不論,要保個小命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最重要的是,曹操和斐潛之間……
這才是魯肅可以活動的間隙。
故而綜合來看,即便是魯肅向劉協和曹操表明了江東隻是名義上的歸順,但是被因此而殺死的可能性極小,反倒是大家在某些條件下相互妥協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即便是如此,魯肅也必須小心行事。畢竟當年朝堂派出的使者,都能被袁術奪了節杖,囚禁起來,甚至去找袁紹的使者乾脆半道上就遇到了匪賊。真以為使者就是鐵打的,誰都不碰都不殺?
魯肅配合著,做出一個請降的江東使者應有的姿態,就像是在戲台上的亮相,至於接下來唱下去的曲調是什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當下還算是順利。
在『戲台』之側,有一個人卻沒有關注魯肅的亮相,而是悄悄的到了牢獄之中,找到了孔融。
牢獄麼,也是有上下之彆的。
某些犯人是有小單間的,也不用天天撿豆子,比如像是孔融這樣的,就有單間,而且生活條件也不算是差,隻不過相對來說簡陋一點而已。
『文舉兄,彆來無恙乎?』
郭嘉一邊示意讓獄卒打開牢籠,一邊和孔融打招呼。
『怎麼是你?』孔融略微有些蓬頭垢麵,但是並沒有在牢獄內受刑,『奉孝前來作甚?莫非欲某認罪乎?』
一時想不開,尋死尋活的很正常,但是死了一半被拉回來了,就很少會繼續得了。而那種天天喊著要自殺,要尋死的,一天不作個三五次不消停的事情,孔融還不屑於如此。
『文舉兄身陷令圄,嘉自然當來探望,』郭嘉笑了笑,示意隨從將帶來的酒食從餐盒裡麵一一拿出來擺上,『些許薄酒,不成敬意……此外,還有些消息,不知道文舉兄想不想知道?』
孔融瞄了一眼酒食,然後盯著郭嘉說道:『若我不飲,奉孝便是不說了?』
郭嘉笑著,並不回答,隻是伸手相請。
孔融皺著眉,片刻之後,也坐了下來,自有隨從先幫郭嘉和孔融倒上了第一尊的酒水,然後彎著腰退了出去,拉上了牢門暫時離開了。
周邊安靜下來,隻有些細碎的,不知道藏於何處的蟲豸鳴叫著。
『請。』郭嘉舉起酒爵,『敬文舉兄錚錚鐵骨。』
孔融點了點頭,也舉起酒爵,然後一飲而儘。
郭嘉親自給孔融添上第二杯,然後又是飲了,第三杯卻被孔融按住,『且慢……奉孝不會想要將某灌醉了再說事情罷?』
郭嘉放下了打酒的小竹筒,沉默了一會兒,『江東來使,欲歸降貢於丹階之下。』
孔融怔了一下,然後點頭笑道:『此乃天子之喜也!大漢之喜也!當飲之,當飲之!』孔融笑著,然後上手給自己打了一爵酒,也給郭嘉打滿了,然後一舉酒爵,也不等郭嘉回應,便是仰頭飲儘。
郭嘉卻沒有喝,隻是看著,等孔融將酒爵放下,才緩緩的說道:『天子之喜,非文舉兄之喜也。』
『……』孔融手一頓,沉默了片刻之後,忽然有些發怒起來,『某沒有叛逆!』
『我知道。』郭嘉說道,聲音平靜,態度平緩,就像是說著學伴隻是學伴,絕對沒有什麼其他的成分一樣。
『你……你知道?!』孔融原本還要再辯解一二,結果猛不丁聽到郭嘉這麼說,頓時卡殼了一下,『你說你知道我……不是謀逆?』
郭嘉依舊是澹澹的笑著,『很多人都知道。』
孔融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抖著手,指著郭嘉,也抖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過了片刻之後,忽然歎息了一聲,將手放了下來,也重新坐下,撈起打酒的小竹筒往酒爵內倒酒,結果抖著手倒了一半,灑了一半,於是孔融乾脆將酒爵一放,直接用竹筒打酒飲了。
『文舉兄,你所堅持的,值得麼?』郭嘉緩緩的說道,『你的同鄉同族,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是一個都沒有站出來,因為他們害怕被牽連……山東的這些好友知交,也知道你是無辜的,但是一樣沒人站出來,因為他們用你在做籌碼……朝堂之上,丹階之處,有誰不知道你的罪名是捏造的?就這樣,你還在堅持什麼?』
孔融不答話,隻是哈哈哈大笑了幾聲,乾脆扔了竹筒,抱著小酒罐痛飲起來,胸口被酒水打濕了一片。孔融能說什麼?他隻是覺得滿腹的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滿心肝都是火,卻隻能用冷酒去澆滅。
郭嘉看著孔融。
說實在的,對郭嘉這樣嗜酒如命的人來說,願意自己不喝酒讓孔融喝,就已經是做出了很大的犧牲了,並且也代表這郭嘉對於孔融這樣的人的敬意。
孔融迂腐,滿肚子的不合時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馬不能打仗,做官也難安民,文章寫的沒人好,唯有孔子後裔的名頭而已,但是不能說孔融就是壞人,就是一無是處……
『再過兩天……』郭嘉看著孔融說道,『你兩個孩子就來了……』
咣當一聲,酒罐落地,孔融撲了上來,一把扯住郭嘉的領子。
郭嘉麵無表情的繼續說道,就像是絲毫沒有受影響,『盧趙二人至魯國,經人暗中通報,尋得文舉兄二子,不日將至許縣……』
『暗、中、通、報?』孔融咬牙切齒的說道,『孔正長呢?他在何處?』
『據說外出訪友了。』郭嘉說道。
『訪,訪友……啊,哈哈,哈哈哈哈……』孔融鬆開了郭嘉的領子,然後神經質的笑了起來,嘴角咧開,眼珠瞪得很大,臉上肌肉突突亂跳,『好,好啊!哈哈哈哈,訪友,真是好啊!』
狂笑了片刻之後,孔融忽然又是撲了上來,聲音顫抖著,『奉孝,我求你,求求你能不能放我二子……他們,他們還小,什麼都不懂,他們都是無辜的啊……我可以死,我雖死無怨,但是孩子,孩子他們還那麼小……奉孝,我求你了……』
郭嘉歎了一口氣,『文舉兄,你孩子能不能活下來,不應是求我,而應是求你。』
『求我?』孔融沒能明白。
郭嘉點了點頭。
『怎麼能是求我呢?』孔融原本就不能算是多麼急智的人,在當下這樣的情況下更是腦筋轉不過來,很是疑惑的說道,『奉孝,不要開玩笑!我都被關在這裡,還能做什麼?』
郭嘉緩緩的搖了搖頭,『不,你知道的……』
孔融頹然而倒,用手撐著身軀,似乎不這樣就會垮塌下去一般,『你是說……要,要我像是陳孔章一般?搖尾乞憐?』
『……』郭嘉沉默著。
雖然說用『搖尾乞憐』的這樣的詞有些過,但是大體上來說也沒有什麼錯。
曹操其實是有點小肚雞腸,但是曹操並不喜歡他的小氣被看出來,所以在有些時候,他還會特意的忍著自己的脾性,展現出宛如『周公』一般的大度來,就像是他對陳琳的赦免,對於許攸的寬容,甚至在很多小事上,曹操都有意的展現出大氣來。
隻要孔融低頭『認錯』,一切都好說。
『可是,我沒錯啊……』孔融笑著,卻像是在哭,『我沒錯啊……』
可惜這個世界上,並非是沒錯就能沒事,就像是沒撞為什麼要扶。
郭嘉看著孔融,忽然想起了他在關中聽到了一句話,不由得緩緩說了出來,『世事遷矣……』
『……』孔融的頭低了下去。
『文舉兄,你若是死了,你孩子必死。』郭嘉站了起來,微微歎息一聲,『你若是求活,才有機會活……如今江東來使,其他之事多半顧不上……但是等江東之事定下來……文舉兄,你……還有一點時間,你好好想想罷……』
如果說孔融是真的犯罪,那麼曹操說不得還會大度的赦免了孔融妻與子,但若是孔融沒有罪,反而不會赦免了。
這道理很簡單。
孔融想要活命,機會就在當下。
隻要孔融放棄他自己原本的堅持,他就可以活下去,還有他的妻與子也可以活下去。
郭嘉往外走,孔融則是已經撐不住自己的身軀了,躺倒在地麵上。
『生,不如死……』孔融聲音微弱。
郭嘉停頓了一下,微微斜眼瞄了瞄,旋即抬頭,往前走去。
而在郭嘉的身後,是昏暗的光,混沌的黑,還有被關在牢籠之內的模湖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