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8章齊齊整整(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743 字 1個月前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個效應,不僅僅是體現在行軍作戰方麵上,也同樣是反映在其他方麵的事情上。

比如郗慮對付孔融。

若是郗慮不能將孔融一鼓作氣直接按死,那麼接下來就沒有他的好日子過了。

郗慮很是煩躁,他明白,天子劉協用的是『拖』字訣。

這一拖,用的極妙。

若是天子正麵和郗慮等人爭辯,說孔融如何如何的好,那麼不僅是會陷入了郗慮等人預設好的陣地之中,被四麵八方圍剿,同時也保不住孔融。

是的,天子想要保孔融,他根本不相信所謂的什麼一長串的孔融罪行。

郗慮希望當時當場就能定罪,然後立刻將孔融斬首,或是賜白綾鴆酒什麼的,反正隻要孔融一死,就蓋棺定論了。

隻是可惜天子並沒有這麼做,他就是拖著,既不和郗慮等人正麵爭論,也不表示要對孔融動刑,反正就是表示讓人繼續要徹查……

能查什麼?

孔融的羽翼?

孔融真要是有什麼羽翼,還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麼?

可是郗慮自己給孔融編製了那麼大的罪名,光靠孔融一個人玩得轉麼?所以若是查不到什麼『羽翼』,豈不是顯得郗慮構陷的罪行是虛假的?

可是真的去查什麼羽翼,那麼豈不是得罪了更多的人?孔融是個軟柿子,好捏,但是其他的人未必都如同孔融一般的書呆子,牽扯的人越多,就意味著有更龐大的關係網,有更多的麻煩。

不查,尷尬的是自己,而且時間拖得越久,就越發的顯得自己無能,最終萬一孔融找到了個什麼機會,比如天子大赦什麼的……

郗慮想到了這裡,頓時全身一個哆嗦。

孔融若是出來了,進去的可就是自己了!

郗慮的臉色不由得很是凝重。這是一次冒險,也是極其膽大的行動,成功了當然收獲滿滿,失敗了,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郗慮裝作一臉鎮定的出了門,他要去找路粹。雖然說郗慮和路粹之前並沒有太多的交情,但是這一次他們算是在同一艘船上,想要不翻船,就必須將先前討論已定的方案再次拿出來商議,以便從中找到任何會導致計劃失敗的細微點。

正所謂集思廣議,眾誌成城,越早將這個事情敲定,方可以讓人安心。

路粹沒有出門迎接郗慮,但是也沒有趕走郗慮,隻是坐在廳堂之內等郗慮進來了之後,才對郗慮說道:『汝勿需至此也。』

郗慮沉默了一會兒,『止則必下。』

路粹看了郗慮一下,然後呼了口氣說道,『行之而事如是。』

『……』郗慮皺起了眉頭來,『可有變乎?』

路粹點了點頭說道:『有江東使者至荊州,不日可達許縣。』

『莫非江東欲納貢求和?』郗慮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

路粹點了點頭。

郗慮忽然覺得有些牙疼。

江東怎麼就不能有些誌氣呢?這就投了?怎麼不抗一段時間?至少扛過了這一段時間,讓孔融死後再投也不遲啊!

畢竟在給孔融的罪名裡麵,就有一項是孔融勾結了關中江東,欲行不軌。現在江東投了,那麼孔融還能算是勾結麼?搞不好江東嘴一歪,說是孔融勸降了,還他娘的有功了!

這樣一來,在圖謀不軌的罪名裡麵,甚至連謀逆的罪名都不容易成立了……

郗慮臉上頓時寫滿了大寫的愁字。

路粹在一旁閉上了眼。

其實路粹也在發愁。

片刻之後,郗慮咬著牙說道:『既為之,當為之!』

『呼……』路粹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善。』

兩個人對視一眼,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決然,當然,或許還有那麼一絲的無奈。

『首要之事,不可牽扯過多。』郗慮沉聲說道。

路粹點頭。

如果孔融是真的謀逆,那麼所謂禦史台的郗慮來說,當然就不害怕什麼牽扯過多,甚至還巴不得搞得越大越好,甚至可以說,隻要這其中有那麼一點點的真的,郗慮就能吹出十倍的泡沫來。

無防盜

可問題是,之前還可以說是有一點借口,就是江東,然後現在連這一點的借口都沒有了。

江東之前不服朝廷管轄,出兵北伐,雖然說後來退軍了,但是這無疑是可以用來做文章的一個點,但是如今江東上表歸順,使者都到了荊州,若是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說江東是逆賊,然後孔融和江東聯係就是謀逆,那麼江東這使者來了之後要怎麼想?

所以隻要江東真的歸順,那麼原本指責孔融的謀逆罪名就多少有些站不住了。

這樣站不住的罪名,還想要牽扯什麼其他人?

莫須有搞一人或是一族,問題不大,但是以模湖的罪名搞一大片,就像是孝武帝那樣接著巫蠱的名頭搞了近十萬人,是,巫蠱事件當時確實搞倒了不少人,但是到了最後,連蠻橫高傲的孝武帝也不是要低下頭來表示自己做錯了?

然後那些執行『做錯了』的,為孝武帝搞死一大堆的政治敵人的得力手下,最後是什麼下場?

郗慮或是路粹,想要得到這樣的下場麼?

所以他們必須要將範圍限定在孔融身上,然後模湖掉原本『謀逆』的罪行,然後選擇一個新的罪名,一個新的方向……

可是選擇什麼方向呢?

『不忠不孝?』路粹忽然說道。

『不忠?不孝?』郗慮重複著。

兩個人對視一眼。

若是以『不忠不孝』作為重點罪行的話,那麼範圍自然就縮小了。但是孔融作為孔子後裔,從小到大都是以忠孝為標準,想要證明其『不忠不孝』,難度不小。

『就是不忠不孝!』路粹拍了一下桌桉,『除此之外,彆無他法!』

郗慮點了點頭,『當是如此!』

……┐ノ……

隻能在原本的道路上狂奔且停步不了的,不僅僅是郗慮和路粹。

還有盧洪和趙達。

在郗慮和路粹還在考慮要怎樣的給孔融增加更多的罪名的時候,盧洪和趙達已經出發了,他們再次前往魯國,『收集』孔融的各項犯罪資料。

既然天子要『仔細檢查』,總不能說什麼動作都沒有吧?

大老自然不可能親自動手做這些瑣事,盧洪和趙達自然就成為了辦事的主要人員。簡單來說,盧洪和趙達就是乾活的,不管是乾淨的活,還是肮臟的活,都要做。

郗慮和路粹沒得選,盧洪和趙達更是沒得選。

孔融,孔氏家族,孔子後裔。這些人以孔氏的名義,盤踞在孔子家鄉,然後從事著各項工作,從普通的衣食住行,到高雅的文學藝術,都有孔氏的身影,他們就像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家族企業,掌控了地方,影響了郡縣。

所以盧洪和趙達到來之後,沒有人,至少孔氏的這些人沒有給他們什麼好臉色。故意違背命令倒是不至於,但肯定是不怎麼配合的,陽奉陰違,或是拖延磨蹭。

若是一般的人,說不得就被這樣的軟釘子碰回去了,但是盧洪和趙達是什麼樣的人?

他們直接製造了借口,抓了兩三隻小雞崽子直接動刀了!

這才算是多多少少嚇住了一些山東猴子。

當然,盧洪和趙達也不傻,他們殺小雞沒問題,但是他們也殺不了大猴子。而且即便是殺了小雞,也算是和大猴子結仇了。

一個企業,壟斷了之後,就會出現各種霸王的條款,企圖攝取更大更多的利益。一個家族掌控了地方之後,就自然也同樣會出現各種淩駕於官府之上,以族法替代國法的情況。

所以若說孔氏族人有沒有犯罪事實,肯定有。這一點毫無疑問,就像是手機廠商在手機裡麵植入各種廣告,亦或是植入刪除不了的APP算不算侵權一樣,沒人查的時候就沒有,有人查的時候就有了。

華夏在物權這方麵,從古至今都是很不清晰的。

當下在魯國孔子之鄉的土地,是屬於大漢皇帝的,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也同時屬於孔氏家族的,但是不管是天子還是孔氏家族,都不會親自耕作這裡的土地,因此日常之中,這土地還屬於租賃和耕作的農夫的。

這就像是後世幾乎人手一台甚至多台的手機,若是覺得你是自家出了錢自家在用,這手機就算是你自己的了,其實大錯特錯。

因為手機廠商可以有千百條的理由繞開各種監管,亦或是裝瘋賣傻的往你的手機裝各種刪不掉的軟件,手機軟件商也同樣是以各種方式往你手機裡麵塞廣告,甚至連八竿子和手機沒什麼關係的網絡搜索引擎,都想方設法半賣半送硬往你手機裡麵塞他們的軟件,更不要說各種木馬病毒……

這時候必然有人會跳出來和資本共情,唉,你嫌麻煩就彆用啊!

就像是孔氏家族,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鄉紳,就會大咧咧的對農夫說,都就這樣,愛種就種,愛租就租,不行就滾!

那麼再這樣的情況下,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肯定有問題,盧洪和趙達並沒有費多少氣力,就收集了一大堆的問題。

隻不過……

『這些東西啊,』盧洪拍著桌桉,『看看,這麼多……但是很可惜,這些東西……沒有什麼用……嗯,也不能說是完全沒用,但是不能拿來一錘定音……』

簡單來說,這些證據,可以用來輔助證明,但是不能用來作為主要控訴的罪行。

謀逆顯然不能用,因為牽扯太多了。

而貪腐地方也不好用,同樣也是牽扯眾多……

天子劉協不是都說了麼,這麼長時間,為什麼都沒有發現?什麼人和孔融聯係,什麼人應該承擔監督的責任,什麼是來源,什麼是去脈等等,這要是牽扯起來,豈不是沒完沒了?

這年頭當官的,嗯,彆說當官了,就算是地方鄉紳,那些天天把修路鋪橋掛在嘴邊的,又有幾個屁股底下是乾淨的?

乾淨的不是沒有,而是太少。

真的是少到那種類似於珍惜物種的程度。

天子劉協若是沒有提及這些事項,那麼大家哈哈一聲,表示自己當時沒有多加注意,沒有特彆關注,沒有做好監督雲雲,然後就過去了,但是天子劉協這麼嚴肅的說了,要嚴查嚴辦,現在再來表示說自己當時沒注意,鬼知道會不會被拉下來陪孔融一起陪葬了?

事實上大多數的封建官吏被抓的時候,也是先確定是倒台了,然後才有什麼貪腐問題,作風問題,各種問題被捅出來,沒被抓捕之前,一切都沒問題,甚至還可以在台上大談彆人的問題。

再者說盧洪和趙達尋找到的這些問題,也是其他地方鄉紳同樣都有的,各個大家族都是這樣,若是說這些問題是孔融一族罪名,是不是也就代表著其他各大鄉紳也有同樣的罪名了?

天子還想不想要地方賦稅了?

朝廷還想不想要地方錢糧了?

『嗯……』趙達也是撓頭,『那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回去吧?』

『隻能是孔文舉一個人的!』盧洪在桌桉上翻檢著,『彆牽扯太多,就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一個人的啊?』趙達皺著眉頭,一邊幫忙翻著,一邊說道,『這恐怕很難……』

果然,在檢查了一遍之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報!』

就在兩人有些無奈的時候,有人前來稟報,說是找到了孔融藏起來的子女的蹤跡。

確定不下罪證,抓到逃犯家卷也算一功!

一家人,總是要齊齊整整的麼。

盧洪趙達大喜,頓時出動,前往緝拿孔融的子女。

正常來說,藏匿幾個人,甚至幾十個人,幾百個人,對於擁有大量土地,甚至是連片山林的地方鄉紳,大土地主來說,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因為曆朝曆代,都是需要時不時的檢查一下人口登記,土地在冊的。就算這樣朝廷每隔幾年查一次,也是照樣經常查不出那些土地主隱藏的土地和人口,即便是那些土地和人口明晃晃的擺在那邊,可就是查不到!

這種大型魔術手法,要是用來隱匿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難道說很困難麼?

欸,可就是這麼奇怪,孔融『托付』給『知交好友』的兩個孩子,就『不小心』被人給發現了!

更詭異的事情出現了,當盧洪趙達帶著人馬開始出動的時候,竟然沒有任何人去通風報信,沒人通知這兩個孩子!

更沒有人去掩護,亦或是帶著孩子逃跑了……

孔融托付給自己『知己好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大的是男孩,小的是女孩。

托付妻子,是對於旁人最大的信任。

可問題是並非所有的信任,都能得到像是關二爺一般的正向回報。

孔融當年隱瞞官府通緝的犯人,將其藏匿,即便是被捕了也並沒有任何的退縮,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或是他大哥的性命。因為孔融覺得他必須這麼做,現在他覺得自身難保了,在麵對子女的時候,他草草的安排了大女的婚事,然後將小女和小子送到友人之處。

他覺得他的朋友夠朋友,但是他沒想到他的朋友是狗朋友。

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彆人家的媳婦,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某些女拳覺得不爽,但是也正是如此,孔融下獄之後,就算是盧洪趙達這樣的人都沒有想過要去找這出嫁的孔氏女麻煩,隻是前來抓捕被藏起來的孔氏的小女和小子。

孔融的兩個孩子,在城外一處偏僻的小莊園之中。

『兩天了……』大的男孩子有些憂慮的說道,在廳堂之內來來回回的轉著圈,『兩天沒有消息了……』

小一些的女孩卻顯得比男孩子要更沉穩,『二哥,不用等了,不會有人來了。要來的,多半也不是我們等的人。』

男孩停下了腳步,臉色蒼白的說道:『小妹你是什麼意思?』

小女孩人小鬼大的說道:『記得前幾天,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麼?』

『上一次?』男孩問道,『說了些什麼?』

小女孩坐在一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一板一眼的說道,『他問我們,「父執而不起,何也?」』

『我回答他說,「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你都忘了麼?』女孩坐在那邊,像是一朵小小的花骨朵,聲音清脆,卻帶著一種超出尋常的沉穩,甚至連大人都未必能比擬的聰慧。

『這個……』男孩顯然不如小女孩聰明,有些遲鈍的不知道這樣的問答是什麼意思。

小女孩瞄了一眼男孩,然後繼續用略帶一些冷漠的聲音說道,『他在趕我們走,你聽不出來麼?』

『聽不出來什麼?』男孩繼續問道。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問為什麼。所以他不會再來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卻聽到一陣的嘈雜之聲傳來。

男孩蹦起身,『是不是父親回來了?還是伯伯來了?』

小女孩坐在那邊,微微歎了口氣,『去收拾……算了,估計也不用收拾了……』

盧洪趙達直衝進了莊內,抬眼就看到兩個孩子在廳堂之內。

『當麵可是孔文舉之子女?』盧洪看著這兩個孩子,臉上儘力的呈現出一絲的親切來,『某是文舉兄之友……受文舉兄之托……』

『汝等非吾父之友也……』女孩站起身,『既捕吾,何假之?欺我年少乎?不必多言,何時動身?』

盧洪都愣住了,半響才伸手一引,『當下便可。請。』

小女孩走到有些呆滯的男孩身邊,拉了一把,『二哥,走罷。』

『去……去哪裡?』

『去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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