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令不過三,所謂一鼓作氣是也。
可是,這違背了原本指令方向的,又明確是夏侯尚的將令,不遵將令一時爽,到時候算賬就是直接火葬場,於是這些原本是要去支援營地的曹氏兵卒,隻能是前隊變成了後隊,重新跑回去……
作為援軍的那些曹氏兵卒一退,可就將曹尚等人給『扔』外麵了。
漁陽城門的吊橋已經放了下來,前後命令的相互矛盾,使得吊橋之上的曹軍兵卒擁堵在一起,一些人還在往外,一些人則是要轉身向內,誰都認為自己的方向是正確的,伍長什長的叫喊聲此起彼伏,低下的兵卒茫然不知所措。
在橋麵上的一些曹軍兵卒甚至立足不穩,被擠到了橋下,在冰涼的溝渠水中掙紮著,然後沉下去。
漁陽城中,原本留給夏侯尚的得用之兵有二千人,騎軍也有兩百。用來應付祖七郎等人的偷襲,是完全夠用的,隻可惜即便是再多的兵卒,遇到了一個無能的將領,也是沒有卵用。曆史上已經是多次證明了這一點,當年趙括手下還超過了四十萬呢!
正常來說,隻要祖七郎等人一跳進陷阱,然後夏侯尚派兵出來,將祖七郎一拖住,都不必說打贏,曹純大軍一來,定然就是可以將祖七郎等人全數輕鬆拿下。
隻可惜,領兵的是夏侯尚。
若是論癡情,夏侯尚自然無愧是名列前排,畢竟三國之中,丟老婆的丟老婆,賣女兒的賣女兒,唯獨隻有夏侯尚在麵對愛妾死了之後神情恍惚,甚至完全不顧政治前途,所以夏侯尚的兒女情長麼倒是相當可以,但是若是論兵法麼……
頂多就是中人之資罷。
更何況當下夏侯尚也才剛剛領兵沒多久,還沒達到其最高水準。
城中一片混亂,夏侯尚又是突然改變命令,使得城門之處擁堵得非常厲害,黑夜之中,城內城外的混亂無比,每個人都在狂呼亂喊,以至於命令的傳達就像是數天沒有排便一般,即便是大腦下令了,可是曹軍依舊卡在門口出,就是不能通暢。
不過,曹軍其實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算是太差,畢竟隻要堅持一下,即便是祖氏和氏的『馬賊』再攪亂,也頂多就是『馬賊』而已,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因素。
最終決定戰場走向的,卻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另外一隊的騎兵……
一名在漁陽城上的軍校,忽然指著另外的一個方向,聲音之中充滿了恐懼:『騎兵!驃騎的騎兵!』
隨著軍校淒厲的叫喊聲,在他身邊的一名曹軍兵卒手中捏著的長槍便是捏不穩一般,咣當一聲掉在了地麵上。可是當下誰也沒空去理會這名兵卒,人人都是趴在了城垛上,死死的盯著從遠處黑暗之中忽然竄出來的人馬!
在城外大營的火光照耀之下,這一群人馬顯露出來的數量並不是很多,但是他們依舊向著漁陽,向著城門之處,向著吊橋之上亂紛紛的曹軍兵卒,就這樣一往無前的直衝而來!
就像是即便是一座山,他們也要將之一衝而倒!
仿佛他們,才是當下戰場之上,人數占優,擁有兵力絕對優勢的那一方!
都不用太細看,這鋪天而來的氣勢,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這是驃騎!
這就是驃騎!
即便是沒打出具體的將軍旗號,可是這整齊的步伐,雄渾的氣勢擺在那邊,就像是將四個大字咣咣的砸在了每個人的心頭之上!
『驃騎來了!』
漁陽內外的曹軍腦海之中,頓時就隻剩下了這麼一個念頭。
在城門之處的曹軍數目不少,若是及時轉向,列隊迎上去,多少也是能抗衡一陣,等到曹純手下兵卒趕到,那麼肯定是還有得打。
隻是可惜……
這隊人馬撲出的磅礴氣勢,一時之間將曹兵震懾住了。
在這一刻,城門外的曹軍隻想著進城,而城內的曹軍卻在想讓外麵的曹軍去迎敵,城下的曹軍大喊著讓城頭上的曹軍放箭,而城上的曹軍則是叫罵著下雨了還怎麼能放尼瑪的箭……
夏侯尚則是瞪著眼,『怎麼辦?』
沒人告訴他答案。
先顧城內的,還是先對抗城外的?
夏侯尚沒能第一時間發出指令,導致在吊橋和城門之間,引發了更大的混亂,曹兵在吊橋上越發的擠成一團,然後許多在驚叫之中被掉下吊橋,若是落在水裡,還懂得水性的,趕緊脫了甲胄還有一線生機,可是在溝渠之中,不僅是有冰冷的水,還有削尖的木樁,倒黴孩子落在這削尖的木樁之上,不管是紮那,都是被直接捅個窟窿!
就在這樣的混亂之中,甘風帶著的騎兵,已經是如飛一般殺至!
狠狠的撞進了漁陽之下,這些雜亂的曹軍兵卒當中!
碰撞,呼喊,砍殺等等的聲音,頓時爆發而出,幾乎就像是要將漁陽的混沌天幕扯開一般!
甘風的騎兵撞上了簇擁在一起的曹軍,在戰馬倒下去的同時,曹軍兵卒就像是破碎的布娃娃一樣,被撞得拋飛而起,被撞得歪倒一片!
因為擁堵在溝渠吊橋之處,就像是後世的推幣機倒塌的幣塔一般,被巨大的動能攜裹著,一片撲通撲通的落水之聲,戳在尖樁上的屍身都被壓下去了一層!鮮血噴湧而出,將吊橋下的護城壕水,頓時就染成一片通紅!
負責衝撞的驃騎兵卒,已經是提前鬆開了馬鐙,在衝撞那一刻,便是跳下了戰馬,然後毫不停留的往兩邊砍殺,為戰友,也是為自己騰出更大的空間,破壞敵方的陣列。這已經是成為了驃騎騎兵的本能,根本不用額外做出什麼指令,亦或是戰場之上做什麼調度。
而另外一邊的曹軍,到了這個時候才有軍校反應過來,大吼著讓曹軍兵卒要麵向驃騎人馬,要擋住,要殺回去……
之前幽州北地的起起落落,早就引起了北域都護府的關注。
一開始的時候,辛毗以為曹純可能是要來進攻北域都護府,結果等了幾天沒等到,才知曉說曹純奔著北漠的胡人去了……
再往後,就知道了幽北出現了混亂,但是辛毗依舊謹慎的認為,不排除其可能是一個陷阱,又是觀察了幾天,才將甘風放出來試探一下。
有仗打,甘風樂得後槽牙都露在外麵……
甘風如今在北域,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尤其是甘風骨子裡麵的瘋狂發作起來的時候,真是對手的噩夢!
甘風的戰馬撞在了曹軍之中,可能是被什麼紮到了,長嘶著軟倒。甘風便是直接從馬背上跳起,手中馬槊狂舞,在曹軍兵卒之中,便是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曹軍臨死前的反擊,也擊打在了甘風的身軀上,火星四濺,甘風卻渾然不顧,大吼一聲將麵前的幾個曹兵用馬槊穿成了糖葫蘆之後,便是棄了馬槊,隨手拔出戰刀,瘋狂揮動,掀起一片的血霧!
一名曹軍兵卒舉著長槍衝了上開,似乎已經紅了眼,不管不顧的向甘風紮來。甘風身軀一晃,便是讓開了刺來的長槍槍頭,左手抓住了槍柄,接著就是戰刀揮動,那曹兵的腦袋頓時就高高躍起,腔子之內噴出了鮮血染了甘風一頭一身!
甘風順手轉過夾住的長槍,揚手就將長槍投擲而出,另外一名曹軍的兩當鎧就像是紙糊的一般,噗呲一聲當胸而進,透背而出,還串到了後麵一人,齊齊而倒!
輪投槍,甘風等西涼出身的,才是真正老手!
一片人喊馬嘶,兵刃碰撞之聲,頓時轟鳴而起,掩蓋了所有一切的聲音!
城頭上的夏侯尚終於是反應過來,大聲嗬斥著,讓自己的親衛用槍柄抽,用刀背打,總算讓其他的曹軍兵卒從震驚和慌亂當中多少緩和了一些過來,聚集在甘風撲來的城門之處,一邊抵擋,一邊試圖將城門關起來!
城頭之處的弓箭手也努力的射擊,隻可惜在雨雪之中,箭矢根本就沒有多少殺傷力,連乾擾的能力都有些欠奉……
若是僅有祖氏和氏等人作亂,即便是夏侯尚昏招疊出,也並不是太大的問題,畢竟曹軍人數和裝備擺在那邊,祖氏和氏之人的訓練程度和戰力也同樣不強,車輪拳對上王八拳,誰也不算是完全站到上風,可是加入了甘風等人,曹軍指揮不靈的缺點,就被一下子放大了。
甘風等人直撞入了曹軍之中,揮舞戰刀四下砍殺。
這狠狠的衝擊,讓曹軍陣腳動搖,許多曹軍兵卒被迫後退,更多的曹軍兵卒被迫往沿著溝渠兩邊逃竄,而這樣的行為導致在城門之處的陣線更顯得薄弱!
甘風的這一次衝擊,就幾乎一直撞進了漁陽城中!
見到如此瘋狂的衝擊,幾乎將夏侯尚嚇尿了。
真要是讓甘風衝進了城中,那漁陽城就幾乎等同於完蛋了!
曹純還說什麼不可能是驃騎的人馬,那麼眼前的又是什麼?!
夏侯尚嚎叫著,先是調集了原本在城內平亂的兵卒,全數堵在了城門之處,然後瘋狂的從城門之上扔下了滾石擂木,連著自家的兵卒一同砸死,砸退了甘風,砸出了一個空檔,才堪堪關上了這一處的城門。
甘風無奈,便是隻能退出外線,重新找備用馬,整隊不提。
甘風忽然亂入戰場,使得原本打得熱鬨的雙方都有些措手不及。
這種突然的變化,對於夏侯尚的殺傷力很大,對於祖七郎等人波及同樣也不小。
雖然說甘風並沒有直接去針對祖七郎等人做出什麼攻擊的動作,但是甘風帶著人馬這種瘋狂衝擊城門的行為,卻極大的刺激了祖七郎等人,使得他們也像是甘風手下的兵卒一樣,咆哮著往前衝擊。
這樣的情景,有些像是主卒帶著仆軍在衝鋒,草原大漠當中,甚至華夏本土裡麵也經常見到。隻不過很可惜的是,祖七郎等人有跟隨甘風等人衝擊的勇氣,卻沒有在戰場之中想要撤出來就隨時能撤出來的本事。
祖七郎被曹尚帶著人咬住了。
曹尚原本是在營地之內防禦,是要來一個中心開花的,結果被夏侯尚一頓操作猛如虎,扔在了外線,
漁陽遭受了攻擊,夏侯尚急了,夏侯尚的護衛就更急了。因為如果夏侯尚出了什麼事情,夏侯尚的護衛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所以立刻就敦促著,甚至是逼迫著曹尚,帶著營地之內還算是編製健全的兵卒來救援夏侯尚。
然後就撞上了祖七郎帶著手下剛剛撤下來……
曹尚的位置是在營地裡,是平地上,他沒有超越戰場的上帝視角,視線是被營地裡麵的帳篷,火頭,以及紛亂的身影擋住,所以他並不清楚祖七郎是祖七郎,甘風是甘風,曹尚隻是知道有人去進攻漁陽了,而他帶著兵卒從紛亂的營地衝出來的時候,在黑夜裡麵就隻見到祖七郎等人的身影。
這就真叫做『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了。
祖七郎年歲不小了,衝殺了近一個時辰,其手下基本上也都是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人力馬力,都逼近了極限。他們畢竟不是正規的兵卒,又是轉戰了兩處,從一開始,就已經殺到了現在,再加上當下細碎的雨雪,戰鬥力已經是極大的下降,被曹尚這麼一攔,馬速提不上去,便是卡在了漁陽城下。雖然說祖七郎等人都拿出最後的氣力,奮力進擊,要和退下的甘風等人合流於一處,可就是衝不過去!
二狗子死了。
還沒有等到他的大名。
曹尚豁出全數的本事,拚命死鬥,他立在那裡,將左右衝突的祖七郎等人死死攔住!曹尚想著,隻要再撐得片刻,城下潰散的曹軍稍微恢複一些秩序,就能將祖七郎等人拿下!
就在祖七郎等人絕望之際,忽然又有戰馬馬蹄之聲滾滾而來,甘風等人在退出了一段距離之後,竟然又是再次席卷而至!
麵對祖七郎等人耀武揚威的曹軍兵卒,在見到甘風等人再次衝鋒的時候,無不嚎叫著滾爬而開,完全沒有抵抗的想法,任由甘風帶著騎兵呼嘯而過!
甘風也懶得將氣力花在這些失去鬥誌的曹軍身上,他盯上了曹尚。
因為曹尚那一身靚麗的鎧甲,就像是黑葉當中的明燈,或是叫做冥燈也行,是那麼的耀眼,那麼的醒目!
曹尚以為所有的騎兵就隻有祖七郎等人,所以根本就沒有對身後有多少的防備,當下被甘風等人一衝,頓時就陣列崩潰了。
幾名曹軍士卒想阻擋,卻被甘風毫不客氣的直接砍翻。
轉瞬之間,甘風已經撲倒了曹尚近前,手中寒光閃爍,便是直接衝曹尚一刀斬落!
若是曹尚真的是某個重要的曹氏夏侯氏的將領,那麼在這個時刻,那些護衛必然是會舍命撲上來,即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換取曹尚的一線生機。
可惜,曹尚不是,他隻是一個假貨。
甘風不知道曹尚是假的,但是曹尚身邊的這些夏侯氏的護衛知道曹尚是假的。
所以,夏侯氏的護衛根本就有沒有動!
隻有曹尚自己,嚎叫一聲,也是朝著甘風一刀砍去!
曹尚料想當中甘風會回刀防守,不至於和自己以命換命,這樣他就有機會脫離甘風的攻擊範圍,退到人群之中去,畢竟曹尚他自己穿著夏侯尚的盔甲,雖然身份是假的,但是盔甲是真的。
在戰場之中大部分有戰甲的將領對上沒有戰甲的小兵,基本上就是碾壓,隻要稍微有些搏殺的經驗,不至於將自己的要害和薄弱環節送到對方槍頭刀口上,那麼憑借著戰甲的優勢,就可以輕鬆的砍殺那些膽敢近身的對方無甲或是薄甲小兵。
所以,曹尚穿上戰甲之後,在生死關頭之際,哪裡還能多想些什麼,下意識的就按照他的習慣去做了,但是,這樣的舉動,卻徹底的讓曹尚失去了最後的一線生機。
若是曹尚見到甘風來襲,彆去管什麼所謂的『將軍顏麵』,找準時機往地上一撲,懶驢打滾,而甘風馬速快,自然也就沒有辦法跟著曹尚做出什麼機動,說不得就躲過去了,隻可惜曹尚沒有,他選擇了硬剛。
而甘風喜歡的,就是來硬的!
生懟!
曹尚有戰甲,甘風同樣也有戰甲!
電光火石之間,曹尚是站在地上,一刀斜撩,是砍在了甘風胸前側腰位置,而甘風是從馬上從上往下砍,是砍向了曹尚頭頸肩膀方向。
雙方幾乎同時砍中了對手,而造成的傷害卻完全不一樣。
曹尚死了。
甘風被蹦飛了兩三片的鐵甲,內襯或許有破,肋骨也隱隱作痛。
不過甘風很開心。
因為曹尚的頭顱連帶著頭盔,被甘風帶走了。
甘風美滋滋的撤了,感覺他自己總算是沒白跑一趟。
祖七郎撿回一條命,也救不出城中的人,帶著殘餘的人也趁著夜色跑了。
曹純就像是後世那些所謂代表了正義的使者一樣,喊著正義雖然遲到,但是不會缺席雲雲,姍姍來遲。
曹純派遣了一部分人馬去追擊,但是很快這些人馬中了陷阱,被絆馬索摔了好幾個,莫名其妙的損傷了不少,又是四野一片昏暗,也找不到什麼目標,又害怕中埋伏,也就隻能是停了下來,不敢在黑夜裡麵繼續追趕,等待天明。
漁陽城的大火被撲滅了。
城中的混亂也停息下來。
幸好有雨雪落下,否則漁陽說不得又要被燒毀大半!
即便是如此,在城中大部分的貧民區,也就是棚屋結構的那些市坊,也是被燒得七零八落,許多無家可歸的人蜷縮在街頭。
夏侯尚分辨不出其中究竟那些是真奸細,那些是老百姓,隻能全數看押起來。
『將軍……』夏侯尚多少有些灰頭土臉的,臉色還帶著一些驚恐,說道,『子和將軍,這,這事情……不能全數賴我啊……』
曹純看著夏侯尚,然後將目光轉開,他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會一刀砍死夏侯尚!
曹純就覺得呼吸不暢,像是石頭一樣的堵在胸口,讓他感覺到難以呼吸,就像是窒息一般。即便是曹純再不願意承認失敗,望著當下混亂的局麵,望著夏侯尚,以及周邊兵卒驚恐不安的表情,曹純也隻能是認輸了。
即便是兵卒不算損傷多少,即便是城池還在手中,即便是他再不情願,他依舊是輸了。
他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