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了!漢人出城了!』
就在楊千萬有些惱羞,還沒有達到成怒的時候,忽然聽聞在下辨城池方向有人高喊,『漢人出城迎戰了!』
啊哈?
楊千萬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這是漢人有了必勝的把握,還是說漢人覺得自己很強,開始浪了起來?有城牆不躲在裡麵,還要出城迎戰?是不是覺得我這裡進攻軍寨打不下來,所以就覺得我不太行了?
此時此刻,楊千萬也顧不得方才王貴投射過來的那個複雜眼神究竟有沒有那些含義,便是立刻收了進攻軍寨的兵卒,和王貴一處合並在一起,準備對付從下辨城當中出來的漢兵。
『怎麼回事?我就差一點就可以把軍寨打下來了!』楊千萬見到了王貴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王貴沒理會他,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畢竟現在不是窩裡鬨的時候,先應對外界的媒體,呃,漢人才是正事,等解決完了漢人的問題,再來細細分辨也不遲。
『韓氏?』王貴指了指漢人的將旗,『你知道漢人將領當中,有那個姓韓麼?』
楊千萬眯著眼,往下辨城池門口看著,『韓氏……還真沒什麼印象……隻是聽說隴西之前來了個韓遂韓文約的兒子,叫做韓過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
『年輕人?』王貴揚了揚眉毛。
年輕人火力壯啊,鋼鐵都能懟彎了,若是韓過在下辨這裡,說不定真的是受不住刺激了出城迎戰,想要擼一把。
『哈!年輕人。』楊千萬點了點頭,露出些微笑。
年輕人還沒有受過社會,嗯,軍陣的毒打,好欺負啊!
『那就放出來打……呦嗬,看起來好像有些東西,這是要用長矛陣?是欺負我們兵甲不齊全麼?』王貴笑了笑,然後指了指正在下辨城下列陣的漢人兵卒中陣方向。
就像是半渡而擊和背水一戰各有各自的優缺點一樣,如果堵著漢人不讓漢人出城,一方麵相對來說操作比較難,畢竟氐人是在外圍,而漢人是在城內,四個方向上都可能出兵,真要是這邊開一下門,那邊再開一下,光來回跑就要將氐人累死。若是四個門平均放置兵卒,氐人數目又不太夠,起不到優勢作用,所以乾脆也就放出來,正麵對一陣。
而且王貴和楊千萬都認為,正麵對陣有利於氐人。因為漢人離開了城池城牆的保護,所以也等同於放棄了原本的優勢,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阻礙漢人的這個明顯是削弱自身的行為呢?
再說了,如果一旦對陣獲利,那麼幾乎就可以宣告下辨戰場的決定性的勝利。敗亡而逃的漢人兵陣,十之八九都跑不會城去!
楊千萬眯著眼,笑了笑,『這才正常麼……要是沒些東西就出來,我還擔心有詐……』
漢人長矛陣緩緩的向前移動。
長矛陣分成了三個陣列,每個陣列的最右邊,有陣列的屯長,有屬於屯長的旗幟。屯長前後走動著,不時提醒隊列中的伍什長、隊率留意控製某處隊形……
側翼拉得很開,顯得有很大的寬度,前後六七排的人正在鼓聲當中緩緩前行。在長矛陣上方輕輕晃動的矛杆和劍鋒,就像是一片小樹林。漢人長矛兵將長矛豎在身軀的右側,右手握在底部,左手握在杆身,隨著鼓點緩緩移動。
這種一丈左右的長矛,想要長時間的平舉其實是十分吃氣力的,因此隻有在交戰時才會放平。
整齊的鼓點當中,長矛陣當中的隊率等士官,正在不斷的大聲重複作戰要點。
『想活命的都聽清楚!不要想著往前衝,脫離隊列就是找死!』
『成陣的才能殺敵!單獨衝上去就是撞在對方槍頭上!』
『聽著鼓聲和號令!』
『側身再平槍,槍頭成一線!』
長矛陣列當中站在第一排的,是名叫石頭的漢兵,他就像是漢家的石頭一樣的普通。他看向了正麵的氐人陣列。氐人也派出了同樣的長槍陣,在氐人頭頂上也是一樣的密集的讓人有些不適的槍杆槍林,在長槍陣的左右,有一些持弓的家夥……
石頭忍不住往自己左右兩邊瞄了瞄,看著同樣穿著鐵甲的戰友,心中略定,這也是在操練的時候,強調過的要點,覺得敵人多而覺得有些緊張害怕的時候,看看自己這邊的戰友袍澤也跟著自己站在一處,就不害怕了。
石頭立著長矛,然後抽出手來摸了一下腰間的匕首,心中也湧起一點安全感,這匕首雖說不長,卻是他最後的防身工具,聽說造價也是不菲,能當他一月的餉錢。
反正驃騎將軍下麵,所有的兵械都不便宜。石頭在領取兵器的時候,最常聽見的就是後勤營地裡麵的管事嘮叨埋怨,動不動就是『把你們這些兔崽子賣了都賠不起』之類的話語……
雙方很快的接近了,在距離對麵大概四五百步的時候,一聲尖銳的銅哨聲響起,便是齊齊高聲喝了一聲『虎』,然後止住了步伐,放手讓長矛落地,做交戰之前最後的氣力回複。
站在城牆之上的韓過看了看長矛陣列邊上的預留出來的通道間隙,微微有些歎息。在那個位置上,原本是要配備遠距離攻擊陣列的……
或是弓弩,亦或是聽了些風聞的『超長程』的兵械。
具體是什麼,韓過也不清楚,但是他同樣也知道,凡是驃騎拿出來的,想必都不差。但是因為今天是對陣氐人,又有些其他的要求和考慮,所以並沒有像是氐人一樣,在長矛陣邊上布置遠程部隊。
不知道氐人會不會上當?
在氐人那邊,對於漢人願意以步卒對攻,頗為歡迎。畢竟氐人雖說也有戰馬,但是數目不是很多,還是以步卒居多。現在氐人的騎兵都在後麵藏著,目的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搞一手,反正攻城也不能指望四條腿的能爬牆不是麼?現在要在城外對決,氐人也悄悄的發出了信號,讓後麵的騎兵往前趕,準備給下辨出戰的漢人戰列一個驚喜。
『果然是年輕人……』楊千萬有些得意,嘖嘖出聲,『光長矛兵有個屁用,長矛是長一點沒有錯,但是就正麵厲害,兩翼沒保護的,包上去就是不知道怎麼死的……嘖嘖,還懂得利用城牆……嗬嗬,那也沒用,弓手放城牆上,安全倒是安全了,但是真要亂戰一處,城頭上難道真狠得下心來亂射?』
在楊千萬看來,簡直就像是年輕人不懂事還要逞強一樣。
『上!給漢人個教訓!』楊千萬嘿嘿笑著,『打仗可不是念書本!死板的再好看,臨陣不變通就是個屁!』
氐人的策略很簡單,就是裝模作樣要和漢人正麵對肛,實際上是偷襲兩翼繞過去捅漢人的菊花。如果漢人變陣成為刺蝟,那麼就用遠程射,亦或是假裝衝擊城門,調動其散開,反正方法多得很,隻要漢人陣列一散亂,長矛的長處就成為了弊端!
穀/span雙方距離到了百步之後,氐人的輕弓兵就開始了拋射。
石頭微微低頭,和其他袍澤一樣,用頭盔的前帽簷去遮蔽麵門。
遠遠拋射而來的箭矢落在隊列當中,發出叮叮當當的亂響。對於穿了鐵甲的漢人兵卒來說,輕箭頭拋射,幾乎沒有什麼殺傷力。
有時候石頭也會想不明白,氐人裝備那麼差,怎麼有勇氣來攻擊漢人呢?
少量的倒黴蛋,被射中了一些鐵甲的縫隙,亦或是裸露的手臂等,發出了一些慘叫聲,但是基本上來說並沒有重傷的,隊列也沒有因此就顯得散亂。
氐人正麵的長槍陣也在推進,兩翼則是比正麵的步伐要快了一些,在走過半場的時候,氐人的兩翼已經往前突出,形成了一個凹麵,擺出了要包抄漢人軍陣的態勢。
下辨城頭上的弓箭手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開始往漢軍陣的兩翼開始掩護射擊,壓製氐人的包抄行動。
氐人發了一聲喊,頓時變成累類似散兵線的狀態,然後瘋狂的往前衝!
城頭上轟隆隆的敲響了戰鼓,意味著雙方即將接觸!
早已經縮進了陣列當中的屯長扯著脖子喊道:『林!林!林!』
幾乎是下意識的,站在前列的石頭便是將長矛提起,豎立在身軀右側,然後開始向前徐徐而進。漢軍兩翼的陣列開始收縮,各自向左右防禦,而石頭所在的中間陣列則是在鼓聲當中開始向前頂,形成了一個『品』字形狀。
氐人兩翼的弓箭手開始朝著石頭等人開始直射,並且換上了重箭,傷亡開始不可避免在陣列當中出現,但是沒有任何人動搖,前麵的人倒下了,便是後麵的人填上!
在石頭等人正麵裝樣子的羌人陣列磨磨蹭蹭的不肯向前,甚至開始企圖停下腳步,但是因為沒有經過係統的操練的原因,使得這些氐人沒有辦法像是漢軍一般說停便是一致的停下,隻能是慢慢減緩,縱然是如此,在後列的氐人仍然會忍不住撞上前麵的,然後將前麵的往前推。
在戰場之上,開始充斥著各種的聲音,這些聲音到處都是,尖銳的低沉的,震得關石頭耳朵嗡嗡響,心臟也隨之碰碰亂跳,大腦一片麻木,隻是本能的隨著鼓聲,一步一步的排著陣列向前推進。
在石頭的側前方,有一個持弓的氐人,正在扭著花一樣的屁股,躲過兩輪了城頭上射下來的箭矢,然後一直不斷的朝著石頭這裡的陣列放箭。
石頭這裡,隻能踩著步點前進,也不能離隊過去追擊,雖然知道絕對不能脫離陣列,但是隻挨打不還手,卻讓石頭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憋悶感,然後一點點的開始有怒氣升騰起來,原本因為緊張而麻木的大腦,似乎也開始運作了,呼吸也順暢了,不再是慌得難受。
正在這時,那氐人又發出一箭,石頭胸口當一聲響,強勁的力量讓他身形一頓,胸口位置一陣疼痛,後麵的戰友推了他一下,讓他繼續往前。石頭連連喘氣,終於緩過來的時候才低頭看胸口,之間一直樺木杆的重箭插在胸口鐵甲甲葉上,正隨著自己的走動上下搖晃,粗大的箭頭還有大半截留下外麵。
他下意識的就騰出手去把箭頭拔掉,箭頭似乎因為和甲片碰撞,有一些變形,並沒有掛在肉上,隻是感覺到似乎有一股液體在胸口上流過,然後下一刻就讓石頭覺得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但幸運的是應該入肉不深,因為他呼吸之間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左側的隊友突然一聲慘叫,麵門上帶著一支重箭仰天倒下,後排的隊友迅速上前填平了戰線。
『艸!大泡子!』
被射中的是石頭的同隊的大泡子。大泡子實際姓鮑,但是因為受過傷,牙齒少了幾個,說話聲音老是呲風大舌頭,所以也就變成了大泡子。和石頭還有其他七八個兄弟都是在一個馬勺裡麵吃飯……
石頭心中一股無名火熊熊而起起,原本心中的那些緊張和懼怕不翼而飛,甚至都不覺得胸口的疼痛了,他兩眼噴火,腳步踩著鼓點繼續向前逼近氐人。
即便是氐人企圖停下,亦或是後撤,但在紛亂的聲響當中,氐人的素質不足以支撐其做出類似於龍騎舞這樣的精巧戰術演變,隻能最終像是大多數人那樣,稍微框一下,A上去,和漢人軍陣正麵接觸……
漢人方陣的鼓點突然一停,變成有間隔的重鼓點,低沉的就像是心臟一下下的跳動。
『側身!平槍!』
在隊列當中屯長的吼叫聲傳遞到了耳邊,石頭身軀轉向,然後將長矛放平,左手在前右手在後,將長矛對準了正麵氐人陣列的方向。
這個動作的要點是以左手為支撐點,右手主要負責控製的作用,可以調節握杆的位置,從中端到矛杆的尾端,既能相對節省氣力,也能將長矛的攻擊範圍增加到最大。
對付密集長槍陣,或是長矛陣,一般來說遠程打擊是比較合適的,貼進去近身攻擊當然也有優勢,但是首先是要貼得進去。密集的長矛長槍陣就像是刺蝟一樣,滿身都是刺,尤其是騎兵的克星,直至後世槍械的出現之後,才使得這種戰術退出了曆史的舞台。
在麵對像是刺牆一般的長槍兵的時候,士兵很難準確判斷突刺的時機,如果狂衝過去向對麵的長槍兵突刺,往往會一個不留神就自己撞到對方槍頭上,自己卻沒有刺到對方。因此長槍兵對上長槍兵的時候,這樣的緩慢接近後尋找時機,才最適合長槍兵之間的內戰模式。
相對來說比較堅固的戰甲,提供了一定的遠程防護能力,比長槍多出一截的長矛,也就意味著比長槍多出一截的殺傷力,在承受了一定的遠程傷害之後,雙方的陣線撞在了一起。
氐人幾乎沒有像樣子的訓練,雖然說列陣的時候似乎也像那麼一回事,但是真交手的時候,就會發現有一些氐人忍不住衝動,很是熱血的就往前衝,然後就被掛在了長矛上當肉串,還有的因為目標沒選好,刺到邊上去,導致長槍殺傷距離更短……
長槍對付其他兵種,斜刺沒什麼問題,還是一種戰術,但是和同種兵卒對陣還斜刺,那麼自然就是被對麵的長槍兵輕易的紮出血窟窿。
在最初的熱血卻莽撞的人倒下之後,剩下的就是一些比較謹慎且老練的兵卒了,雙方靠近之後,長矛長槍交錯在了一起,相互撥打敲擊著,長矛長槍的寒芒閃爍,都極具威脅,互相威懾之下,都在小心翼翼的衡量著攻擊距離。
有幾個氐人長槍在這樣的局麵下忽然崩潰了,或是發瘋一樣的往前衝,也有扔下長槍就往後跑的……
想象一下,自己站在一麵超長釘子的牆壁麵前,然後看著這些又長又鋒銳的釘子在麵前晃動逼近,這種直麵槍頭或是矛頭的勇氣,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備。
石頭等人得益於持續的訓練,所以在麵對著氐人長槍陣的時候並不會覺得多麼的密集恐懼症,但這畢竟不是演習,麵前的矛頭微微晃動著,也逼迫著在大概快到刺殺的攻擊範圍,就必須停下,不能再繼續大步逼近。
雙方士兵迎著對麵的槍頭,用最小的步幅往前蹭著,矛杆和槍杆相互碰撞的聲音,就像是在敲打著石頭的腦袋和神經,使得他的額頭開始冒出一層汗來。對麵的氐人同樣也不好受,他們要麵對更長的長矛,但是氐人也有優勢,就是長矛比長槍長,也意味著更重,如果隨著時間的拖延,體力消耗之後,長矛兵可能就無法完成合格的刺殺動作,反倒是給長槍兵了攻擊機會。
石頭心口幾乎要跳出來,全身都處於一種高度繃緊的狀態,其實隻有不到十幾息的一個對峙的時間,對他來說就像是萬年般的漫長。
石頭感覺到自己被後麵的戰友拍了一下,他下意識的稍微縮了一些,讓出了一點空間來,然後眼角掃見身後的戰友偷偷的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架在了自己的一側……
『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