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瑾!』
江陵府衙之中,傳來了孫權的怒吼聲。
在廳堂之外護衛的周瑜護衛頭領猛地回頭往後看,然後看到了孫權的護衛投來不善的眼神,便是微微輕蔑的一笑,旋即下令:『往外二十步!』
屬於周瑜係列的護衛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執行了命令,齊刷刷的一同向外,直至二十步才停下。
孫權的護衛琢磨了片刻之後,才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便是哼了一聲,也揮了揮手:『全體都有,向外二十步!』
孫權的護衛等人也紛紛向前,然後站到了周瑜的護衛不遠不近的地方,相互對視一眼,然後各自將頭扭到一邊。
孫權在得知周瑜從當陽退兵之後,便是控製不住自己,急急從柴桑趕到了江陵,才一見麵,便是批頭蓋臉的責問:
『未得某之號令,為何退兵?!』
『如今吾軍儘占優勢,為何輕棄?』
『荊州乃中原門戶,退一步便是拱手而讓!此舉置江東奮戰將士於何地?!』
『周公瑾!』
孫權雙拳緊握,須發皆張,就差拍著桌案怒吼著了。
若不是因為周瑜是在是太過於重要,重要到了即便是不滿,孫權也不能不抑製自己的情緒,來和周瑜麵基,呃,麵談。
即便是周瑜在上一次的戰役當中放棄了許多本部私兵,但是周瑜個人的威望在孫家之中依舊是不可動搖,即便是程普那種相對來說比較傾向於孫氏的老將,在很多時候都依舊還是聽從周瑜這個相對年輕的都督調派。
就像是這一次從當陽退軍,雖然還是有些人不同意不理解,但是基本上來說沒有和周瑜爭執什麼,便是一同撤回了江陵。
當然,曹軍最後也從當陽撤軍了……
在曹軍撤兵之後,頓時就有人冒出了各種的見解,這些馬後炮的言論,其實和後世很多鍵盤俠的言辭是相差不多的,反正站在智高點上,誰也不服誰。
當時真的在打的時候,相互瞪著眼,誰也拿不出主意,等到事情過去了,便是一個個跳出來,議論這個討論那個,都覺得自己想出來的對策最合理,最有效,可是偏偏沒人用,最後擺出一副『天生我才何人憐』的姿態長籲短歎。
孫權也難免有些這個意思。
『曹軍既然退卻,未必真與驃騎聯盟!更何況若是此等大事,許縣之中焉可無人知曉?莫不成曹賊連自家人馬也要瞞過不成?』孫權緩了一口氣,但是依舊胸腹之間多少還覺得憋悶,用手微微按了一下,『既然許縣毫無消息,此等之事便是存疑!又何必輕退?!』
就像是斐潛到處安插眼線一樣,其實但凡有些野心和膽略的,也都有這麼乾。孫權在許縣之中也有隱藏一些間諜,平日裡也不做什麼破壞,隻是收集情報然後將情報發往江東,同時這些間諜平日裡麵甚至還會表現得比許縣,或是豫州的人還要更擁護曹操,以此來蒙蔽偵測,隱藏自身。
隻不過,在許縣的江東間諜傳遞消息也不可能是即時性的,所以孫權獲得的消息有可能是一個月前,或是更早之前的消息,所以其實孫權也不敢完全確定曹操和斐潛沒有結盟,隻是覺得如果說曹操和斐潛真的結盟了,江東兵退到了江陵,按照正常的觀念,難道不會繼續追擊擴大戰果?又何必也退軍了呢?
周瑜沉默著,隻是靜靜的看著孫權,等到孫權的氣息稍微平複了一些,不再嘰嘰咕咕逼逼叨叨之後,才緩緩的說道:『或許有。』
『啊?』孫權愣了一下,『什麼?』
『曹斐二人,或許有盟。』周瑜說道。
『什麼叫或許有?!』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孫權又是一肚子的火,『你也知道是或許!?既然知道又何必退軍?!江東幾番北伐荊州,唯有此次戰果尚可,偏偏又是輕言進退!呼……嗯,公瑾你說……』
周瑜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然後放在了桌案之上,推到了孫權的麵前。
『這是……』孫權看了一眼周瑜,然後拿起了書信,展開上下看了起來,然後手微微一抖,『此,此事當真?!』
周瑜默然。
孫權也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忽然說道:『即便是如此,遣一偏軍鎮守,也就是了,何必退軍……更何況巴東巴西,雖說有道可行,奈何蜿蜒崎嶇,縱然驃騎人馬彪悍,也難敵天塹!故而所來兵卒定然不多,又何必懼之?』
周瑜看著孫權,微微動了動眉毛。
『……』見到周瑜這般樣子,孫權又不得不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呼了出去,『公瑾你說……』
周瑜目光微動,『主公,敢問江東之事……主公還要瞞多久?』
『什,什麼?!』孫權驟然色變,『什麼事,沒有什麼事!』
『孫國儀……』周瑜緩緩的說道,『囚之何益?如今動亂根基,主公又何必隱瞞?』
『這……』孫權似乎有些被抓住的尷尬,但是神情當中又夾雜著一些釋然,十分的複雜,沉默了少許之後才說道,『此賊暗通於敵,豈有輕饒之理?若不是看在孫家血脈上,便是定斬不饒!』
『主公所慮甚是,若是斬了孫國儀,怕是孫伯陽便立刻做反!』周瑜淡淡的說道,『先囚孫國儀,再削孫伯陽,待其兄弟二人皆力弱之時,便可一舉而滅之,永絕隱患!不知某如此之言,可令主公逞心如意否?』
『某隻是就事論事!莫不成孫國儀通敵,某也要坐視不理,縱容其行不成?!真是豈有此理!』孫權急急分辨道,『周公瑾!汝……』
『國儀之罪,尚且兩說,』周瑜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和孫權爭辯孫輔的罪名到底成立不成立,『然早安之囚,便是冤枉!主公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啊!昔日囚早安,乃求主公立足之穩,即便某知其冤屈,亦未多言,然當下主公既然已攝大位,又何必用此手段?得人心者方可得天下,施仁德者方可得長久……何必以此行徑,招惹怨恨?』
孫權『Duang』的一聲拍在桌案上,怒聲說道:『此乃某之家事!』
『既是家事,也是國事!』周瑜沉聲說道,『主公有意懈怠看守兵卒,示其老弱,無非就是想要誘其斬破囹圄,脫困羑裡!屆時主公便可以謀逆之罪,抄滅其家,屠戮其人!可是主公莫要忘了,伯符托付大業之時,曾有言……』
『夠了!』孫權推案而起,站起身,背著手,緊緊的抿著嘴,站在廳堂門口,突然發現自家護衛和周瑜的護衛都站得極遠,噗通亂跳的心才平複下來,然後臉上略顯得有些猙獰的表情才慢慢的回複了正常,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說道,『若其良善,自當不叛!此乃試也!』
『試之一二尚可,豈有長試之理?』周瑜搖頭說道,『此乃「迫」也!』
試探不是不可以,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亦或是借著試探的名義來脅迫,有意讓事態朝著自己獲利的方向去走,那麼就不能稱之為『試』了。
就像是後世的許多遊戲商,因為為了規避自身的責任,所以公然繞過國家的律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展開什麼公測,從第一個版本『公測』到了第十幾個版本,然後依舊還是在『公測』。並非是因為所謂的什麼內容沒完善,什麼架構不完整,而是『公測』的稅收和必須承擔的責任和『正式』不一樣,因此資本家會選擇哪一種方式,不就是顯而易見了麼?同時持續公測,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也代表著隨時可以出台禁令將其一刀砍死而不用那個什麼……
人總是會選擇一個有利於自己的方式來行事,這也很正常,無可厚非。但是如果將目光放長遠一些,目前的有利,就一定會代表著長遠趨好麼?
孫權在繼任權柄的時候為什麼要搞孫朗?僅僅是因為孫朗說了一些牢騷話?孫朗比孫權年長,也更有戰鬥經驗,當時江東大臣們也有人提議讓孫策選擇孫翊或是孫朗來繼承……
而孫翊是直係,孫朗是庶出,為了位置穩固,孫權便是在接任的同時,直接囚禁了孫朗,其目的並非真的是因為孫朗說了一些不應該說的話,而是為了將孫朗和孫翊可能存在的聯盟關係直接打斷!
當時孫氏上下動蕩,所以不管是吳氏還是周瑜,都默許了孫權的行為,畢竟要以大局為重,但是現在看來,當時的默許反而助長了孫權的惡劣行徑,以至於到了現在,孫權還在用這一套!
囚了孫朗,現在又捕了孫輔!
孫輔的罪行真的就有多麼嚴重麼?如果真的是非常嚴重,為什麼不直接處死?如果不嚴重,又為何遲遲不肯赦免?難道孫輔就不是孫家血脈?非要搞個無期徒刑,不肯給個痛快才能讓孫權滿意?有這麼深仇大恨麼?
周瑜又不是傻子,所以大體上推敲一下,結論也就出來了,『主公欲以荊州之勝,以圖抑製統禦,殊不知如今江東重兵於外,內自空虛,稍有不慎便是滔天之禍!取荊南之易,乃是一來劉景升主力皆在荊北,二來是趁其不備,三者有水軍之便……如今再伐荊北,三利皆無,反增三弊!如何能速勝?拖延日久,將士思鄉,糧草困頓……主公誌在天下,可真要與天下之人皆為敵?』
周瑜已經說得非常隱晦了,但是直擊孫權內心深處,震得孫權神色一變,深深呼吸了兩下,才轉過身來,『公瑾……』
周瑜看著孫權,『主公,江東既然生亂……便是隱藏欺瞞於某,又有何用?』
孫權身軀一抖,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盯著周瑜:『公瑾如何得知?』
周瑜笑了笑,說道:『此等大事,即便是截斷交通,亦有舟船……主公雖說下令隔絕驛站傳訊……然這軍中,亦有江東之士也,如何能隔絕遮掩?』
周瑜退兵的原因有三個方麵,第一當然是進攻曹軍大營不利,然後遇到了疑是驃騎人馬的具裝騎兵的衝擊,這個算是直接的原因。
第二個方麵的原因是接到了從西麵發來的消息,說是秭歸等巴東之地已經被驃騎將軍兵卒攻陷,正在引導荊州流民前往巴東。也就意味著如果局勢持續發展,周瑜等人可能會受到兩條線的攻擊……
第三個方麵,就是周瑜收到另一些零星的消息,而這些消息的指向,都是孫權流放和囚禁孫氏的動靜,而且還有消息表示其實江東的東部已經有了叛變,隻不過因為孫權有意遮蔽,使得大多數人還尚未知曉。
紙終究不能包火,如果說這些消息一旦暴露,對於江東兵卒士氣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到時候彆說是進攻荊北了,連自保都成問題!因此周瑜才毅然決斷,在見到勢頭不妙的時候引兵回軍駐紮江陵,一個是修整兵卒,恢複士氣,另外一個也是脫離戰鬥,便於可以及時調整整體戰略,不至於陷入過甚而不能周旋。
孫權沉默許久,問道:『若以公瑾之意……』
『若是欲強於外,』周瑜緩緩的說道,『必先安於內也……』大體上來說,就是攘外必先安內。江東現在四處都是戰火,還指望著通過外部戰爭的獲利來安撫或是鎮壓內部的紛爭,當然這種方式也是一種辦法,隻不過萬一玩崩了,下場都很慘。
即便是曹斐二人沒有聯盟,荊北也不是那麼好打的,如果說當時能夠一舉攻克曹軍大營,那麼還可以趁勢再打一波,而現在麼……
廳堂之內,長久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孫權才長吸了一口氣,『……某要好好想一想……』
周瑜點了點頭,拜了一拜,然後退出了廳堂,將空間留給了孫權。
孫權緊緊盯著周瑜的背影,神情變幻不定,最後緩緩的低下頭,將所有的一切表情,都隱藏在了陰影之下。
周瑜邁步前行,繞過回廊的時候微微回頭瞄了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腳步不停的向前走,心中卻泛起了另外一個念頭……
『主公……』周瑜緊緊地皺著眉頭,『怕是還在隱藏著什麼……』
……(;¬_¬)(o_O||)……
荊南的戰事似乎告一個段落,但是荊州北部的戰局卻顯得越發的紛亂。
徐晃帶著劉雄,領著大部分兵卒出發了,樊城之中便剩下徐羽廖化和諸葛亮三人,還有三千兵卒駐守。
曹操攻略宛城,本身就是一個陷阱,這個諸葛亮知道,徐晃也明白,可問題是即便是知道明白了,依舊不得不要走一趟。畢竟除非驃騎將軍下令……
更何況,驃騎將軍會下這樣的命令麼?
顯然也不可能,所以,即便是知曉有曹軍在一側窺視,徐晃還是不得不做出了唯一的應對,出兵前往宛城。
樊城此處,也將麵對夏侯惇的攻擊。
如果將漢水比喻成一個通道,那麼樊城和襄陽就是這個通道上麵的左右門戶,夏侯惇自然不能容忍另外一扇門戶不受控製,再加上擁有一部分的荊州水軍,自然占據了一定的戰鬥上麵的優勢,所以夏侯惇下一步會繼續進攻樊城,也是一個可以預見的結果。
樊城築陽武關一線,便是徐晃的『街亭』,當然,武關並沒有像是街亭那樣無險可守隻能當道立營,但是若是真的被夏侯惇逼近了武關,也就意味著徐晃的糧道會被斷,軍心自然會受到嚴重的折損。
當然,徐晃此次即便是萬一失利了,也並不像是曆史上諸葛亮北伐失去了街亭那麼凶險,畢竟驃騎將軍的主體還在關中,影響自然是有的,但不會像是曆史上蜀國影響那麼大。畢竟曆史上蜀國失去了街亭,使得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失利,嗯,從某些角度來說也不能完全是馬謖的鍋,隻不過第一次北伐,無疑是蜀國氣勢最強,攻擊最為犀利,打得曹魏最措手不及的以此,往後的北伐麼……
到了薑維的年代,甚至有些為了北伐而北伐了。
所以曆史上的街亭失敗,真是無法容忍,但是當下樊城麼,就沒有那麼的嚴重和關鍵。
因此徐晃才問廖化諸葛等人能守多久,而不是『必須守住』。
『二位……』諸葛亮看著樊城之南的漢水,若有所思的說道,『夏侯往來,所憑之物,無非樓船舟楫爾……若是破其舟船,其便猶如斷了腿腳!』
徐羽和廖化都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曹操的學習能力極強,尤其是擅長在對手身上學習。在麵對驃騎人馬的騎兵吃虧了之後,就搞出了自家的騎兵,而現在於荊州在水軍上吃了癟,便是立刻布置起水軍來,甚至不惜大力提拔犒賞原本的荊州水軍,用來對抗徐晃。
諸葛亮甚至懷疑曹操從荊州南部轉移到北麵來,也是通過了這些的舟船,所以如果能夠將這些舟船破壞掉,自然就是一刀紮在了曹軍的要害之處,即便是後續曹軍想要運轉騰挪,也不是如此的方便了。
『此事自然,隻不過曹軍必然防守嚴密,我等又無水軍……』徐羽說道,然後指了指漢水,『在上遊蓄水如何?』
廖化思索了片刻,說道:『若是蓄水而壞之,倒是一策……隻不過這時間……』
徐羽聞言,不由得皺眉,然後不說話了。
上遊蓄水,然後以水勢進行攻擊,當然是最佳的手段,但就像是廖化所言,時間上來不及了。即便是秋日水流驟然減少,水流渾濁等等異常現象,不會引起夏侯等人的注意,然而不管是修建堤壩還是積蓄水流,都需要一定的時間,說不得堤壩還沒修好,夏侯便已經到了,那麼這個策略自然是無用了……
徐羽轉頭看向了諸葛亮,發現諸葛亮微微笑著,便是神色一動,『孔明既然有策,何不直言……』
諸葛亮看了看徐羽,然後又看看廖化,說道:『非亮有意賣弄……隻是這策略麼,說出來怕是二位不依……』
廖化說道:『孔明不說出來,又如何知道吾等不依?』
『就是,』徐羽也說道,『孔明直言就是!』
諸葛亮點了點頭,然後緩緩的說出了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