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水,呃,魯肅來長安的目的,其實有三個。
一個自然是放在明麵上的,就是來祝賀斐潛新婚,嗯,二婚。第二個麼,也是比較明顯一些,就是和斐潛商議荊州問題,至於第三個目的麼……
荊州問題,驃騎將軍斐潛避而不談,這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魯肅沒想到斐潛能忍得住,畢竟斐潛也可以說是從荊州起家的,而且麾下也有不少的荊州人,但是反過來想想,似乎也能理解。畢竟如果說公然和旁人談及如何瓜分荊州,未免會讓這些荊州籍貫的手下感覺殘酷和無情,避而不談,或者用隱晦的方式表達其中的意思,也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所以荊州麼,斐潛的意思很有可能是願意維持原樣,但是這又是明顯不可能的,即便是不說曹操,孫權也不可能坐視劉景升死後,一動不動的讓曹氏吞噬了荊州……
因此大家心中略微有些心照不宣的,便是劉表什麼時候死,八成什麼時候荊州就會產生巨大的變化,而這種變化究竟對誰有益多一些,就看接下來的各自的運作了。
荊州是一個中原門戶,誰控製了門,就能多幾分的從容。這對於曹操來說是這樣,對於孫權來說也是如此,但是唯獨隻有驃騎斐潛,屬於驃騎的門把手,一直都在荊襄龐氏和黃氏手中,所以麼,三家之中,斐潛坐得最穩,掌握最大的主動。
這也是魯肅的無奈。
除非讓黃氏和龐氏和斐潛反目成仇。
然而黃氏幾乎等同於斐潛的外戚,而陳留蔡氏明顯沒有威脅到黃氏的地位,所以黃氏也根本不會因為這個蔡琰就和斐潛鬨翻,依舊會緊緊的站在斐潛這一邊,而龐氏也是如此。隻要是龐統依舊在那個位置上,龐氏也不會說和斐潛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
因此至少現在看起來,斐黃龐這三家,是緊密聯係在一起,連個縫隙都沒有,撬棍自然也伸不進去……
所以雖然魯肅大體上猜測到了斐潛的想法,也對於開展貿易可以接受,但是對於魯肅個人來說,其來長安的目的,並沒有實際性的進展。
春風已經漸漸吹拂到了長安,可是魯肅心中依舊一片拔涼拔涼的,因為他發現自己即便是明白了,或者說可能是明白了,但依舊似乎沒什麼可以做的,雖然也見到了一些人,但是這些人的態度麼,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方學的,東西照樣收,但是從來不表態……
而且後來魯肅聽說,不少人收了東西之後,轉頭就上繳了一半給斐潛!
即便是魯肅的脾氣再好,有時候都忍不住想要爆出口(不是錯彆字)。
若是這樣回去,魯肅也掛不住顏麵,不好和孫權交待啊。畢竟孫權這個二愣子,脾性是怎樣的,魯肅多少也是心知肚明,若是一事無成的灰溜溜回去了,孫權難道不會起什麼疑心?
所以,魯肅覺得要個自己加點碼,多少搞清楚一些東西,也可以回家和孫二楞說道說道……
比如,驃騎將軍斐潛究竟怎樣在商貿上麵賺了這麼多的錢的?
魯肅麼,豪族出身。所謂『豪』字,就主要是有錢,但是如今麼,魯肅就剩下『毫』了,錢都幾乎是花光了。交保護費,呸,交結友人用了一部分,然後家族遷徙用了一部分,到了江東之後自然也剩不下多少,所以如果能夠從斐潛這裡學到一些貿易經驗的話,於公於私都是極好的。
斐潛,這個家夥,從北地上郡開始,就一路沒少打仗,然後竟然現在沒有被這麼多的戰鬥拖垮,這個事實讓魯肅很不可思議。當年雄才大略的漢武帝,最後不也是要靠下達罪己詔來平息民憤。當然,漢武帝罪己詔其實也不是漢武帝真的要承認自己錯了,而是另有其政治目的,但是不管怎麼說,漢武帝到了那個時候,已經打不下去了。
當然,所謂『罪己詔』是司馬見縫插針加進去的,而正兒八經的其實叫做《輪台詔》。
而斐潛現在,居然還有餘力收拾西域……
這個事實,就難免讓魯肅心神震蕩,不知所措了。
通西域,這不是壞事,也不是前無古人的事情,至少漢武帝就已經做過了,隻不過漢武帝在通達西域之後,便有了《輪台詔》,然後斐潛這裡麼……
《輪台詔》下達的時候,是征和四年。
而決定這個詔令的,卻不僅僅是因為那一年的事情,而是在那一年之前,陸續發生的許多事情。
在與匈奴進行了四十三年的戰爭之後,漢武帝終於痛苦的接受了這一事實,徹底降服匈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漢帝國已無力再戰。
大漢王朝在那個節點的時候,已陷入風雨飄搖之中。在征和二年,發生了震驚天下的『巫蠱之禍』,遭陷害而被迫發動政變的太子劉據兵敗自殺,皇後衛子夫也追隨兒子而去;征和三年,漢武帝後期最倚重的將領大將軍李廣利陣前投降匈奴,幾乎已宣告了劉徹武力解決匈奴問題的最後破產。
除了政治和軍事上的雙重挫敗之外,劉徹此時也敗光了文景之治積攢了幾十年豐厚家底,《漢書》中的說法是『海內虛耗』,『天下戶口減半』。
到了征和四年,在輪台詔之前的三個月,漢武帝在泰山附近的封禪儀式上,自我批評:『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
漢武帝十六歲登基,在位五十四年,東並朝鮮、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
強不強,強,但是當時大漢王朝之中,許多人卻認為漢武帝所作所為,已經是已無限接近了秦始皇的暴政,『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
如果不是『晚而改過』的輪台詔,漢武帝豈能有『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的評語?
而且即便是如此,在漢武帝去世沒多久,在昭帝始元六年召開的鹽鐵會議上,從民間來的賢良文學就試圖全麵否定武帝時推行的各項經濟政策;宣帝即位後的第二年圍繞祭祀武帝要不要增加廟樂,大漢朝廷又一次發生了分裂,大臣夏侯勝激烈攻擊了武帝,大罵是漢武帝導致了『人民相食』,『無德澤於民』,於是宣帝大怒將夏侯勝下獄,但之後又特赦出獄;漢哀帝時,朝臣甚至因為武帝過失太大,建議其廟『宜毀』……
一個生前表現得如此強悍,手中握著如此強權的皇帝,然而在死後,甚至連廟,大體上可以看成是『墳頭』罷,都差一點被手下的臣子給扒了,而相比較之下,斐潛還隻是一個驃騎將軍,手中雖然麵積大,但是人口還不一定趕得上冀州豫州的這樣的一些地盤……
好了,現在問題就很明顯了,漢武帝通了西域,結果不得不自己來了個《輪台詔》,但是現在斐潛也通了西域,結果還有人跟著一窩蜂的往西域跑,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魯肅想要騎姐,卻百撕不得。
難道斐潛手下的兵卒都不花錢的麼?顯然也不是,畢竟驃騎之下的兵卒裝備精銳是總所周知的事情,就連魯肅自己的護衛,看見了那些裝備,都免不了眼冒綠光,畢竟上了戰場,真刀真槍的對擼,好的裝備就幾乎是多了幾分的生存希望,多了幾條命啊,能不羨慕嫉妒麼?
屯田麼?也不對啊,畢竟曹矮矬子也有屯田啊,呃,魯肅心中自我反省了一下,不應該這麼沒禮貌,但是矮是事實……呃,先不管身高了,同樣是屯田,難不成斐潛這裡的田裡麵長的不是莊禾,而是金銀不成?
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魯肅轉悠了好幾圈,決定再到市坊上去走一走。魯肅覺得,答案似乎就在那裡,隻不過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
結果魯肅才到了市坊沒多久,就迎麵撞見了陳群。
兩個人假模假樣的又是行禮又是拱手,然後最後手拉手,進了市坊裡麵的一家酒樓,坐在二樓窗戶之處,一邊飲酒說著一些廢話,一邊看著窗下往來如織的人流。
兩個人看起來似乎都很悠閒,但是實際上都遮掩著自己眼神深處的焦慮,特彆是看到了斐潛領地之內的欣欣向榮,這心情啊,簡直難以用言語來描述……
各家都有難念的經,雖然表麵上魯肅和陳群都不會說自家財政出現了困境,然後剝削手段有些捉急,呃,不對,是服務百姓的改善民生的策略有些跟不上……
陳群也和魯肅一樣,對於斐潛這裡爆發出來的生機,這種強大的力量不可思議,就像是一些人認為小草不能和石頭抗衡一樣,這讓自詡聰明的陳群如何能忍?
其實冀州和豫州,已經是出現了大幅度的經濟衰退。雖然陳群不一定能夠懂得『經濟衰退』這四個字的名詞,但是陳群能夠直覺的發現曹操麾下的經濟之中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
首先便是士族。
彆的不說,作為潁川的本土士族,陳群已經察覺到了當下士族之間的往來交際,遊玩文會等等的活動,以明顯的速度在減少。這不是代表著潁川士族子弟憂國憂民,為了國家社稷節省錢糧,而是因為他們感覺到了錢財這方麵的壓力。
需要征收的賦稅沒有少,相反,因為征戰的原因,反而比之前要更多,然後莊田之間產出雖說采用了新的耕作技術,這裡自然也是需要感謝一下『大公無私』的驃騎將軍,但是這樣的增加仍然不足以彌補其損失,各家各戶的儲備都幾乎下降到了一個讓家族心驚肉跳,寢食難安的紅線上,自然就沒有什麼心情開什麼文會,四下踏青遊玩什麼的了……
賦稅這個東西,自然不是士族子弟自己能夠生產出來的,所以壓力就轉移到了農夫農婦身上,而許多農戶不僅要承擔賦稅,還要被抓去服役做莊丁,導致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底層結構雪上加霜。
而作為中間層麵的一些手工業者,小資產者,正所謂沒有了收入的保證,所謂消費自然就是個笑話,士族子弟不舉辦文會,也不出遊等等,消費程度銳減,便導致了很多城市之中的手工業者的產品沒有了銷路,然後很自然的就堅持不下去,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
然後犯罪的人越來越多,陳群知道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因為迫於生活的壓力不得不鋌而走險,但是陳群卻沒有辦法改變這些,因為這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所能完成的事情。荀彧推動的『大赦』,也就隻能是應急治標而無法治本……
在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之前,其實潁川士族,包括陳群自己的陳氏在內,其實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很興奮的,因為在初期,士族大戶可以利用自己的儲備,大量吃進一些往常價值很高的資產,從而令財富加快從底層到高層的流入,但是隨著家族之內儲備的降低,很快就吃不動,或者說,這些家族開始傾向於『免費』的獲取更多的資產,而不願意絲毫的付出。
武裝割據,相互侵吞,也就成為了一種必然,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有更多的東西被消耗掉了,這些東西,不僅僅是在物質層麵,也有精神上麵的,於是乎大漢王朝的整體結構開始分崩……
感覺到了腳底下開始晃蕩的人,不僅僅隻有陳群一個人,像是曹操和荀彧,也是同樣敏銳,所以才會推動了『考正製度』,企圖最大程度的籠絡更多的人,維護住這個架構,但是很遺憾的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跟著曹操荀彧陳群的步調來走,覺得跟在曹操等人後麵走,都隻有屁和塵土吃,他們要走他們的路子,才有新鮮的草料。
於是這些人開始鬨,鬨得曹操很難堪。
所以陳群作為曹操之下,誰說不是第一把交椅的謀士,但也是要展現一些自我價值的,所以他和魯肅也有些相似,他也有困惑,他也想在斐潛這裡找到個答案,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這麼多人就會跟在斐潛的身後一起走?斐潛究竟用什麼辦法才做到了這一點?
所以兩個人表麵上坐在一起笑語紛飛,就像是閒暇時光來市坊遊玩,又或是隻是剛好路過的一樣,絲毫沒有任何的不耐,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但是實際上各有心事,潛藏的焦躁和詛咒什麼的,恐怕也隻有他們兩個人自己才知道。
市坊之中,隨著氣溫的略微回升,整個的運作熱度也迅速的攀升起來,往來的商販開始準備新春頭一次的大買賣,時不時就有商隊牽引著長長的車隊馬隊,從遠處而來,又到遠處而去……
往來人流車馬彙集,自然少不了巡檢在街道之中巡弋,一方麵維護秩序,另外一方麵也是震懾宵小,否則這些商戶們身上的一個個的錢袋子,就足夠吸引一些手藝者前來拜訪了。
雖然有巡檢維護次序,並且城中市坊的街道也算是比較寬敞了,但總歸是有些意外,比如車隊馬隊撞到了一起,亦或是相對狹窄一些的坊門之處,進出之人正好堵在了一處。
這個時候,巡檢的作用就非常大了,就像是後世交警一樣,那些人先出,那些人退後,都是巡檢號令之下,然後方能秩序井然。
坐在二樓的魯肅和陳群,就眼睜睜的看見一隊長長的商隊,走到一半的時候在坊門之處和另外一小隊士族子弟樣子的隊列彙到了一處,士族子弟之中的護衛上前嗬斥,似乎是要讓商隊的先行避讓,但是商隊車輛什麼的沉重不說,坊門之處較為狹小,也不是想要讓就能讓得開的,正僵持之時,旋即便有巡檢前來,製止了後麵才來的士族子弟護衛的要求,而是讓通行了一般的商隊繼續前行……
『這……』陳群看著,忽然心中一跳,想到了一些什麼,旋即恍然,差一點在魯肅麵前藏不住神色,連忙用咳嗽掩飾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道:『今日得遇子敬,真乃幸事也!有心與子敬促膝長談,然有約在身,真是……還望子敬海涵……』
魯肅連忙說道:『今日得聞長文論經,已然肅之幸也,豈敢再延誤長文之事?請自便就是,切勿以肅為念!』
嘴上雖然這麼說,魯肅心中卻是盤旋著,這個陳群忽然要走,究竟是因為什麼?難道說是看見了什麼?方才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嗯?似乎,好像,莫非是因為那個事情?
雖然說了要走要走,但士族之間麼,總還是要推讓一番,比如送和不送,多少要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走一圈流程,所以等陳群和魯肅來回一番推手完畢,在酒樓門口表現出依依惜彆的模樣之時,原本在坊門之處被堵著的那一行士族子弟也剛好走了進來,到了附近,其中一個穿著月牙白服裝的少年郎分外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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