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興四年,正月十六,天高氣爽,風和日麗。
斐潛迎娶蔡琰。
辰時初,侍中龐統,與中書侍郎荀攸,分為迎親使,帶著一行人前往蔡府,呈遞親迎版文,再納親迎贄禮,所謂豕雁籠盛、羊酒繒裹、臘脯果珍等等之物,便是絡繹遞進。
陳留蔡氏以蔡穀為首,在府邸之前,設青布幔為青廬,以待賓客。
長安城中不管是已婚的,或是未嫁的,士族男女子弟皆為傾巢而出,將蔡府之前擠得滿滿登登,但是略微留心查看,其實倒也涇渭分明,河東北地太原等站在一處,荊襄豫州南陽等人又是圍在一起,河洛長安子弟相談甚歡,而新進寒門旁支的一些官吏也是隱隱成了一個小圈子……
在這些士族子弟之外,全長安城幾乎都是占滿了兵卒維護秩序,往來巡檢更是緊張,坐在馬背上時時刻刻查看著周邊的一切。城中所有高點都站上了弓弩手,以備不時之變。
辰時三刻,天使陳群帶著八名隨從到了蔡府,傳旨宣讀對於蔡琰的封誥,以示榮耀,正式拉開了慶典的序章。
劉協天子所賜的東西呢,其實倒也不是多麼貴重,也就是一些方鏍牢燭,雕費彩飾,金銀連繒,但是重在名義,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禮遇,使得一旁的未嫁士族女郎們齊齊羨慕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
龐統笑得見牙不見眼,對於陳群似乎也是熱切招待,但是實際上對於陳群所謂的賀禮,什麼天子的恩賜,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心知肚明……
蔡琰在後院之中,身著曲裾深衣婚禮吉服,多少有些無措的捏著一把精致紈扇,這把紈扇金銀紋飾,異常華貴,也是作為遮羞之物,麵對斐潛的時候可以以扇遮麵。
在蔡琰身邊,有個老嬤嬤絮絮叨叨的念叨著一些話語,讓蔡琰心中不由得砰砰亂跳,難以平靜。
蓋頭什麼的,漢代倒也有,但是不算是常見,要到唐代之後,才算是正式的進入婚禮流程之中。其實說起來,蓋頭這個啊,是胡人之禮,因為塞外大漠風沙很大,所以經常要有包頭蓋麵之物,新娘自然是要鮮豔顯眼的,以示區彆。
未時。
斐潛從驃騎將軍府出發,也是身穿曲裾深衣婚服,頭戴冕冠。正所謂新婚之日無法無天,可以僭越,便是如此。
一般的百姓結婚,在新婚之日可以用士族貴族才能使用的器物,顏色,綢緞等等,並不會因此就收到懲罰和治罪,那麼作為斐潛,在新婚之時頭上戴上了九旒九珠之冠,也算是正常不過。
即便是如此,當斐潛帶上了九旒九珠之冠後,許多人見到之後,在行禮之餘,特彆是斐潛的麾下官吏,眼中便是流露出了一種特彆的顏色,這種神色很複雜,難於描述,有些像是期盼冀希,又像是忐忑難安。
蔡琰是平妻。
也就是除了在家中地位略低於黃月英之外,其餘的一律和妻『平等』。
黃月英?雖然嘴上說一直這個沒關係那個沒問題的,但是真到了這一天,黃月英一開始的時候還露個麵勉強笑笑,到了後麵乾脆就躲到了後院之中,不露頭了,她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她。
人性,首先就是自私的,先有自私才有無私。若是連自私都沒有,沒有自私作為對比,那麼又怎麼體現得出無私呢?
至少黃月英依舊是直來直去,有什麼便是寫在臉上,比起那些表麵很會裝,背地裡下狠手的要好千百倍了。
斐潛之前還認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或是更加注重於蔡琰個人的選擇,但是現在發現,有些事情,未必能能夠自己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家族單薄,繼承人的問題,是斐潛的一個隱患,而且這個隱患會隨著斐潛的地位提升不斷顯得更加的明顯。就像是若是貧窮百姓,所謂遺產頂多就是個茅草屋破鋤頭,也沒有什麼好爭好分的,即便是老人願意送給賣水果的貨郎,因為價值不高所以也無所謂,問題不大,但是一旦有了成千上萬貫的家財,親屬之間就能扯破臉,甚至扭打上門,在靈堂之上演出一場耗子尾汁。
尤其是小斐蓁居然不喜歡讀書!
這,真讓斐潛頭疼。
或許借著斐潛的餘威,加上一起跟著斐潛打天下的老臣還在,斐蓁多少還能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是斐蓁的下一代就難說了,就像是曆史上的曹睿。雖然說名字又有睿,還得了一個『明』的諡號,但是實際上麼……
曹睿或許也做了不少事,但是在最後做了兩件大事,大蠢事。一個是輕信了所謂『神女』,壽春某農民之妻自稱是天神所派,應居住在皇宮中,為帝家祛災辟邪,納福增壽。她取水給犯病的人喝,飲者多能治愈。曹叡於是專門為她在後宮修築了宮殿,又下詔褒揚她的才能,特彆地寵愛。等到曹叡病重,飲她的泉水卻不見效果,一怒之下將她殺掉。再找真正的醫師來治病,卻來不及了……
於是乎,曹睿做了第二件蠢事,傳令以驛馬急召司馬懿入朝。待司馬懿匆匆趕到,馬上被引入內宮。明帝拉著他的手囑咐其與大將軍曹爽共同輔佐太子,司馬懿慟哭,連連磕頭,答應了明帝托付的囑咐……
後來麼,自然結果大家都知道了。
沒錯,現在斐潛是做出了許多改革,也改進了不少的東西,但是關鍵還需要後續的穩定和跟進,否則斐潛和曆史上那些曇花一現的人物又有什麼區彆?
就像是玩三國遊戲,費儘心思統一了華夏之後,在長長的一大串創作名單之後,最後結尾CG都是萬年不變的五胡亂華?
所以,蔡琰就是補上繼承者和繼承者教育的這一塊短板。
不可或缺。
斐潛忽然想起當年迎娶黃月英那個時候,自己在鹿山之下,小溪之旁猶豫和彷徨,猛然間發現當年的那個有些文青和稚嫩的自己,已經是蕩然無存,剩下的,便是連情感都開始算計,幾近於冷酷的自己……
人,終究是社會性動物啊!
斐潛心中泛起波瀾,臉上卻絲毫未變,微微笑著,向四周觀禮士族子弟示意。
蔡穀長揖,在青廬之前恭迎。
斐潛下馬,麵帶微笑的扶起蔡穀。
其實蔡穀這個人,胸無大誌,經文詩書樣樣疏鬆,吃喝嫖賭倒是樣樣精通,若不是看在蔡琰麵子上,再加上蔡穀這個家夥大錯確實也沒有什麼犯,畢竟作為士族,吃吃喝喝迎來送往的是當下很正常的社會現實,所以也就留到了當下。
龐統和荀攸在一旁,也是笑容滿麵。
斐潛又和陳群見禮,若是不明就裡的人看起來,似乎一團和氣的樣子,斐氏曹氏一家親……
然後斐潛才走進了青廬之中,和蔡琰進共牢合巹之禮。
也就是俗稱交杯酒,但是這個交杯,隻是交換杯子而已,並非像是後世那樣非要勾著手臂……後世那種交杯模式,多半是以訛傳訛創出來的,與古禮完全不一樣,大概也是唐朝之後開始的。
匏是苦的,雖說加了糖,但是酒水依舊是苦的,新人便是一同飲下這一份的又苦又甜的酒。或許古人製定這個禮節的時候,也充分的考慮到了其中蘊含的意義。
蔡琰雖說用紈扇遮麵,但是吃著食物喝瓠酒的時候,依舊是露出了纖細的下顎,還有一抹淡雅但是唇線極美的嘴唇,紅潤嬌嫩,如兩瓣小巧的櫻桃。
斐潛舉起巹酒,一飲而儘。
在賓客轟然喝彩之中,蔡琰麵帶紅暈的在紈扇後麵偷看,見到斐潛飲酒之時,不慎酒水滴到胸襟之上,露出了點點斑痕的時候,不禁眉眼彎了彎,微微輕笑……
不知不覺之中,便是到了吉時,斐潛需要將蔡琰引領回家中。
此時龐統和荀攸就必須大聲在外催促,即所謂的催妝之意,然後原本應該是蔡氏蔡穀帶著一幫人阻擾,雙方要拉鋸一番,但是蔡穀麼,一則是才情才學完全被碾壓,另外一則也不敢太過於刁難,以免惡了斐潛,所以便是裝模作樣一番便草草收場,引得其餘士族子弟便是笑聲不絕。
蔡琰便是在歡笑聲中,遮著顏麵,登上了雕欄畫輪四望華蓋車。
所謂雕欄畫輪四望華蓋車,其實就是特彆裝飾,並且去掉了三麵的擋板,隻剩下了特彆精雕細作的護欄,加上車輪上的彩色畫飾,還有五彩華蓋頂棚,總而言之,就是要多華麗就多華麗,而且和後世花車不同的是,因為去掉了三麵的擋板,隻剩下和雕欄,所以四麵八方都可以看見新娘子,便是『四望』。
雖說蔡琰以扇遮麵,但是依舊露出些許嬌顏,引得不少觀禮之人呼彩之聲,綿延不絕。車隊會從主要的長安大街之中繞城半圈,然後再進斐潛府衙,沿途觀禮之人更是摩肩接踵,等到斐潛蔡琰露麵的時候更是湧動不已,讓維護持續的兵卒緊張萬分,發力橫著用大盾頂住人群,才使得秩序不至於演變成混亂。
正值新年期間,又是斐潛這個西京最高統治者的喜事,說是舉城歡慶,倒也一點都不假,甚至比新年元旦當天,還要更熱鬨三分。
許褚和魏都,如同左右門神一般緊緊跟在斐潛馬後,雖說穿著畫了彩色的盔甲,多少有些滑稽和不協調,但是兩人神情都很嚴肅,手中的厚重畫盾也是捏得緊緊的,寸步不離。
斐潛在人群當中露麵,便是最好刺殺時機。作為安全起見,黃旭甚至建議在街上的這一段路,用那個替身來代替,但是斐潛否決了。一方麵是替身畢竟是替身,一般人或許可以瞞得過,但是現場還有眾多的士族子弟,看見若是連這種事情都讓替身來,這些人會怎麼想?另外一個方麵,也是斐潛覺得自己用替身,躲在安全之處,卻讓蔡琰居於風險之中,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所以綜合之下,便以吉時為由,將迎親的時間提前到了日中,畢竟若是按照原本的習慣所謂婚禮,便是『黃昏之禮』的話,燈火亂晃,視線昏暗,那個可就真的是太危險了……
如今天氣晴朗,高處的兵卒控製監視,四下一覽無遺,再加上許褚和魏都在一旁全甲防衛,也就將風險降到最低。
陳群跟在車隊之後,緩緩而行。
這一次,陳群來西京,表麵上是為了給斐潛所謂的賀禮,頒發對於蔡琰的誥命賞賜,但是實際上麼,自然是有其他的目的……
斐潛拿了郭嘉不放,曹操多少也是著急的,但是也沒有什麼辦法,除非曹操找機會也抓一個斐潛手下的謀士來交換。同時,郭嘉雖然沒有被關起來,但是人身自由也是受到了一些限製,想要傳遞一些消息也找不到人,所以,這一次陳群來長安,自然是希望能夠遊說斐潛,讓其放了郭嘉自然最好,再不濟也可以借個機會見一見郭嘉,然後交換一下信息什麼的。
隻不過麼,陳群對於斐潛迎娶蔡琰,倒是有些頗有些意外,因為在陳群觀念之中,斐潛的選擇有好多,甚至不介意的話,潁川陳氏之中也有待嫁閨秀,雖說不一定比得上蔡琰學識,但是相夫教子麼也差不到哪裡去,更重要的是年輕啊,可以多生子嗣……
即便是不選陳氏,河東也有裴氏,太原有王氏,溫氏,關中有韋氏,杜氏,還有漢中張氏,黃氏,川蜀吳氏等等,那個不比蔡氏更具備家族的優勢?
士族之間,納妾麼,自然是挑顏色,但是像這麼正式的聯姻,當然要考慮更多的方麵,斐潛此舉,自然說不上最好的,甚至可以說,並不能給斐潛帶來多少的效益,畢竟陳留蔡氏麼,嗬嗬,看看蔡穀就知道是什麼貨色了……
又或是斐潛家中黃氏太過於強勢了?
陳群挑了挑眉毛,難道傳聞之中黃氏悍妻,斐潛懼內的小道消息是真的?
若是如此,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陳群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就看見了一旁龐統投來的審視目光,也不驚慌,依舊笑著拱手示意。怎麼?這個場合不許某笑不成?
龐統眯著眼,摸了摸下巴,點點頭,沒說什麼。心中卻也同樣轉著念頭,代表曹操的陳群來了,而代表孫權的魯肅也到了武關……據說魯肅那個倒黴蛋子走武關山道的時候差點掉進山穀裡……
再等幾天,就熱鬨了。估計比現在的場麵還要更熱鬨。哎,我的下巴啊,還不知道能保住幾個……
龐統陳群各懷心思,在後麵一點的蔡穀倒是老臉放光,笑容燦爛。
對於蔡穀而言,這一張長期飯票可算是到手了,隻要不作死,便算是端著金飯碗吃飯了,可以吃一碗倒一碗的那種,想到後續的種種好處,再想到將來還有多少人會求著趕著上來巴結自己,蔡穀就是忍不住的心花怒放。
蔡穀洋洋得意,搖頭晃腦,衝著旁人拱手示意,完全沒有考慮到他有沒有可能走斐和的後塵……
當然,斐和之死隻是小規模裡麵流傳,並沒有大肆宣揚。所以蔡穀也沒有將斐和之事放在心上,更不覺得自己放縱下去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隻是想到好處,忘記了風險,不正是普通人的通病麼?
這也怪不得蔡穀,畢竟斐和之事,旋渦之中的人都是隱晦至深,像是蔡穀這樣遊走在政治中心邊緣的家夥就更是無從窺得全狀了。
斐潛其實一開始讓斐和在家閉門思過,就已經是略有端倪了,但是人畢竟是貪生怕死僥幸求活的,所以斐和便是一拖再拖,覺得結局可能沒那麼壞,不至於要死……
之所以斐潛沒按照所謂庭審的流程走,除了斐潛現在雖然有三權分立的雛形,但依舊隻是雛形,還不足以擔當起全部相應的職責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斐潛比起之前來,對於『烏合之眾』這四個字有著更為深刻的認知。
很多時候,或是說大多數時間當中,民眾隻希望看見他們想要看見的,隻願意認知他們想要認知的,而那些主觀上願意去更清晰的,更真切的認識世界的,終歸是少數。就像是後世之中都有那麼多人明知道吸煙有害,依舊吞雲吐霧,明知道盜版不好,依舊貢獻點擊一樣,又怎麼能指望漢代的普通百姓能夠完全通明事例,明白斐和做了壞事,但不代表斐氏都是壞人呢?
若是被有人利用,三分真的加入七分加的,然後再取一個什麼聳人聽聞的標題,漢代這些普通百姓會忍住,控製住不去點擊盜版的手?
所以越是高層的消息,越是封閉,一般情況下都不發布。或者說對外表示一點事情都沒有,一切正常,實際上動手暗查,然後等民眾不關注的時候才靜靜得處理完畢。
這一點,從古至今,從中到外,皆是如此。
隻不過麼,這些事情,像是蔡穀這樣的人,基本上都是不懂,或者說,沒有心思去懂的。蔡穀隻是覺得,時來運轉,鴻運當頭,作為斐潛的外戚,陳留蔡氏要發達了!
斐潛蔡琰一行,加上龐統陳群之流,和跟在後麵的士族子弟,再加上蔡琰陪嫁的婢仆、妝奩等等,宛如長龍一般,在長安城中蜿蜒流轉。而一路上,兩側觀禮百姓也是簇擁如織,街頭巷尾,萬眾爭看,盛況空前……
……d(·`ω′·d*)……
【隊列到了驃騎府之前的時候,忽有一隻馬猴竄了出來,瞪著眼,齜著牙:『爾等觀禮,不帶禮物也就罷了,難道連推薦票、月票都沒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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