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在城門樓上並指怒吼,周瑜雖然遠在自家旗幟之下,但是似乎也聽見了,微微抬頭瞄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來,神色似乎完全未動。
在周瑜的身邊已經隻剩下最後一百名的親衛了,其餘的兵卒,都已經填進了戰場。就連黃蓋,都是在陣線的最前麵拖著傷疲之軀酣戰。
黃蓋明顯已經帶傷,但是依舊在前線,屹立不倒,那杆大槍,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穩住了岌岌可危的陣列,殺到後來,就連曹仁都有些避開了黃蓋所在的位置,不願意和這個瘋子再次交手!
血腥氣濃重至極,彌漫整個戰場。
周瑜看了一眼對麵丘陵上的曹軍大旄,隱約隻能看見旗幟之下的曹操,似乎也在冷冷的朝著他的大旗方向看著,他和曹操,雖然沒有直接投入廝殺,但是一直在比拚著誰更堅忍,誰更耐戰,誰更強悍!
天上的太陽已經西移到了天邊的山頭上,不過依舊朝這片土地上灑著最後的餘輝,照得周遭一切都是金黃通透,但是再過一兩個時辰,也就該天黑了。
自己麾下這支兵卒的戰力,如今已經被發揮到了極。周瑜知道,雖然表麵上看起來似乎還像個樣子,但是實際上是強撐著,不少人恐怕是已經用儘氣力了,說不得再戰下去,便是連刀槍都拿不起來!
周瑜在心中苦笑。
也許自己這一次,真的有點低估了曹操啊……
如果可以將曹**退,至少可以撼動曹軍中線,然後側翼的夏侯淵不得不進行回援,從而讓孫權有機會從容的出軍,一同掩殺曹軍。
但是現在,也就如果而已,將其實現明顯不可能了。
自己也同樣無法撤退。
因為當下自家的兵卒,全數都是憑著最後的一口氣勢在支撐,如果說這一次就撤下來,不說能不能趁著夜色逃離,怕是連軍心戰意都會受到致命的打擊,即便是下一次和曹軍對陣,便是未戰就先弱了三分!
冷兵器戰爭之中,軍心和士氣非常關鍵,所以周瑜一開始就用上了全力,而曹操同樣也是如此。雙方都不願意在第一次正麵抗衡的時候,就表現出一種懦弱的姿態來,以至於影響到全軍的士氣。
曹操有夏侯淵在側,但是死活不讓夏侯淵投入戰鬥,為得就是這口氣勢不能輸。
周瑜這一邊,似乎也是同樣,也有側翼的孫權在城中未動,但是周瑜知道,其實和曹操的情況並不一樣,因為他無法調動孫權。
對於江東士族的擔心,在沒有任何跡象的情況下,便隻能是擔心而已,甚至會被孫權誤認為是疑神疑鬼,也有很大可能會引起江東士族的不滿,表示周瑜彆有居心雲雲……
自己這樣做,一方麵陪光了幾乎所有的自家私兵,一方麵引得孫權不滿,同時還可能得罪了江東士族,一旦戰敗,下場幾乎是難以想象,之前拚死搏殺而來的名聲和地位,可能一瞬間都會化為灰灰!
這樣做,值得麼?
值得。
因為自己的手下私兵,可以說是江東軍當中最為精銳的部分,這支軍隊,在孫策和他的統帶下,獲取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正是這樣不斷勝利支撐起來強大的信念,才有當下死戰不退的超強氣勢。可以說自家手下這些兵卒,連同在孫權手下的那一批的孫家兵,稱之為江東最為強悍的戰鬥部隊也不為過。若是連自己這支軍隊都不能在和曹軍正麵對抗當中取得優勢的話,那麼即便是這一次曹操退去,將來曹操若是再度大舉南下的時候,又有那支軍隊敢於對曹操做如今日一般的決死抵抗?
春秋有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
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
桓侯曰:『寡人無疾。』
當下周瑜自己就是這個扁鵲,但是『疾在腠理』的孫權未必會認為他有疾病。
不管怎樣,無愧於天地也就是了,至少,無愧於伯符兄的托付……
自己結局如何,又何必去多想呢?
隻不過這些曹軍兵卒,確實有些厲害,若是能凶悍程度降低一點好了……
周瑜微微的笑了起來,一時間比天邊的夕陽還要更絢麗。
曹操自然也是看不見周瑜的麵容,但是能看得見遠處的身影,也是穩如泰山一般,從戰鬥一開始到現在,就和曹操自己一樣,沒有移動過半步。
什麼?
屎尿問題?
沒聽一句話說得好,閒人屎尿多麼?
呃,魯迅同學請坐下。其實也就是說在腎上腺素的控製之下,在拚殺的雙方,從將領到兵卒,都不會存在屎尿困擾。
所以曹操見到了周瑜沉穩的身影,伴隨著太陽一點點的落下山區,曹操的神色也漸漸的沉了下去。
無論多少次,無論這些江東兵看起來多麼的疲憊,無論是擊敗他們多少次,可是這些江東兵依舊會彙集起來,再一次進行撲擊!
打到了現在,曹操竟然在自家的青州兵上,看到了一種畏懼……
曹操麾下的這些青州兵,是從黃巾兵當中脫胎而來,基本上都是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的老兵,對於戰陣,對於搏殺,都已經是極其習慣,看淡生死了,可是就算是這些青州兵,在江東兵卒的拚殺之下,都已經露出了相當嚴重的疲憊姿態,不少人退下來就攤手攤腳的仰麵朝天躺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似乎連再動一下都不願意,甚至還有一些出現了嚴重的脫力現象,直接當場暈厥!
同時還有曹操幾乎沒有在青州兵身上見過的避戰情緒!
傳令兵大吼大叫,號角鼓動,但是這些退下來的青州兵卻似乎沒有聽見一般,動作緩慢,明顯不願意再次上前,在軍侯曲長的敦促下,才勉強結陣迎擊。
這不由得讓曹操心中惱怒,但是也有些心驚。
江東兵正卒,據曹操所知,至少也有六萬人!
要是所有江東兵都如眼前的這些一般強悍無比,那麼真要是全麵火拚起來,自己手下能拚得過麼?即便是拚得過,大戰之後又會剩下多少兵卒?
然後關中的斐潛……
細想起來,不由得不讓曹操心生疑慮。因此曹操不得不重新審視著自己原本的計劃,甚至開始覺得是不是要將第四號或是第五號的方案作為主要目標方向了。
孫權在江夏城牆之上,又急又怒,焦躁得團團亂轉。換了一個彆的江東將領,孫權他大可不理睬,自顧自行事就是了,管他死活又能如何?
但是周瑜卻不是旁人,他是他兄長孫策的左膀右臂,也是江東元老派係當中唯一認可的中堅將領,同樣也是其兄長臨終托付的輔佐統帥!雖然說周瑜和自己一向不是很合拍,甚至還送了一把長鞘短劍來譏諷自己,但是周瑜畢竟還是周瑜,不是其他普通江東將領!
是的,周瑜不能死,至少周瑜不能死在他的麵前!
周瑜周公瑾肯定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肆無忌憚的派遣上了所有的兵卒,決死的和曹軍搏殺!
可是孫權內心當中並不想,也不願意被周瑜牽著鼻子走!
眼見著戰事越來越殘酷,越來越膠著,孫權雖然按兵不動,可是心中對於周瑜的腹誹和憤怒卻越來越多。孫權知道自己應當去支援周瑜,但是又極度厭恨這種被周瑜掌控一切的感覺!
孫權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才是主公,他才是說一不二的君主!他應該在上麵!應該是他來安排一切,他來掌握主動,而不是在周瑜的動作之下被動的回應!
見到如此焦躁的孫權,魯肅的眉頭也不由得緊緊的皺在了一處,他雖然能猜測到周瑜為什麼會回援的幾分原因,但是魯肅覺得即便是現在將他猜測到的這些東西講給孫權聽,按照孫權當下的情形,也未必能聽得進入……
孫權無法理解周瑜對於孫策的那一份情感,自然也不可能會理解周瑜對於孫家基業的看重和小心謹慎。
就像是很多富二代花錢永遠都是大手大腳,因為這些開銷極大的富二代,並沒有經曆過他們父輩那種一分錢兩分錢,崛起於貧困之中的艱辛。
差彆便是在此處。
矛盾也由此誕生……
隨著基業確定,元老派更願意傾向於守,要穩中求進,而孫權這樣的二代,呃,三代目,則是更想要去開拓,想要做更大的事業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衝突自然無法避免,而魯肅,則是企圖在這樣的衝突之中進行調和,努力做好一個泥瓦匠,在江東裂縫之上奮力塗抹。
『主公……』魯肅跟上了孫權繞圈的腳步,在其身側低聲說道,『當下戰局,乃都督向主公展示忠心也……』
『呃?啊?!』孫權聽了,不由得一愣,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魯肅,又伸著脖子看了看城外的殘酷的戰場,『子敬此言何意?』
魯肅看了看左右,孫權會意,下令讓護衛都走遠一些。魯肅才低聲說道:『都督此舉,其意有三。一者可挫曹軍威風,傷其筋骨,使曹賊不敢輕視江東;其二,劉荊州如狼,曹賊則如虎,老狼年邁,必不如城下曹賊凶殘也,如今虎狼皆於此,麵狼而背虎,多有不妥也;其三……』
魯肅瞄了一眼城下,以更加低的聲音說道,『都督多有舊兵,故而……如今此等舊兵皆儘於此……豈不是都督以此舉,向主公展示一片忠心?主公當三思啊!』
不管是任何朝代,帝王都極度忌諱兵權旁落,而周瑜手中的這些強兵,是曆史遺留問題,孫權也沒有辦法說奪走就奪走,但是現在周瑜無疑將這些兵卒填進了這個戰場之中,損耗不可謂不小,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周瑜對於孫權的威脅,自然也就小了不少。
『嗯……』孫權沉吟著。
不得不說魯肅這麼一講,孫權心中就覺得舒服多了。這一次雖然被周瑜壓在下麵,但是也許就這最後一次了,下一次就是自己來主導了!
若是這麼說來,嗯,這一次,就忍了!
『也罷……』孫權吸了一口氣,『來人!擂鼓!準備出陣!』
震耳欲聾的鼓聲終於是在江夏城中轟天而起,頓時讓戰場當中的雙方有了不同的反應……
周瑜這一方自然不用說,奮起餘勇在搏殺,而曹操這一方麵則是有些遲疑起來,因為曹操覺得如果說就在當下和江東兵全麵對抗,似乎有些吃虧。
眼見了周瑜兵卒強悍之後,曹操對於用夏侯淵趁著孫權開城門的時候搶城的可能性自然有些懷疑,進而懷疑會不會陷入了孫權和周瑜的策略之中,後路會不會有些風險什麼的等等。
簡單來說,在曹操心中,他自己是穿鞋的,而江東孫權這些南越蠻夷,自然是光腳的。然後拿著手中穿鞋的去拚光腳的,即便是拚得過,也肯定是不劃算的。
那麼是不是還按照原本的計劃去讓夏侯淵和孫權搏殺,趁機奪城呢?
曹操看著在山邊上的夕陽,看著太陽的最後光禿禿的腦門發出的略有些刺眼的光芒,然後消失在山脊之下,不由得也摸了摸自己略有些光禿禿的腦門,然後下令道:『傳令!兩翼弓箭壓住陣腳,鳴金收兵!』
自己此刻緩緩收兵,孫權和周瑜也不敢追。
這一點,是肯定的。
周瑜那一邊麼,力戰疲憊,而孫權那一邊的,要出城列隊,再加上秋日天色昏暗得非常快,轉眼之間就天黑了,若是江東真敢追上來,必然要點火照明,然後敵明我暗之下,曹操也就不介意順勢埋伏一波。
不過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雙方就此罷戰。
果然,見到曹操緩緩收兵,周瑜也下令鳴金,並沒有死纏爛打,雙方開始相互脫離戰鬥,脫離留下了一片屍首的戰場。
雖然有些可惜,但是當下也就這樣了。
曹操微微搖搖頭,歎了口氣。
自己畢竟已經不是二十歲的年齡了,而賊老天肯定是不會再給自己二十年的時間去浪一波的,所以,當下局麵既然出現了自己所沒有預料的變化,也明顯不可能速勝江東兵,便先求穩罷!
反正自己這一波,怎麼算都不會虧的,不是從這裡收獲,便是從旁處。既然周瑜回軍,那麼江陵之圍也就幾近等同於解圍了,所以自己即便是鳴金退兵,也是不虧,然後派遣斥候哨探,查明變化再進行下一步的攻略,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一局,便暫且算是雙方平手,擇日再行交鋒!
……ヽ(`Д′)?……
江夏的戰火暫時告一個段落,西域的風雲卻越發濃厚起來,就像是北方寒冬的冷流一般,呼嘯而至。
八月中,從北方吹來的寒風在山口呼嘯著,宛如死神的咆哮。
允戎一行,從蔥嶺折返西域,穿山過嶺,總算是在視野中見到了一些人煙,也就代表著他們終於是走出了大山和荒漠,距離敦煌越來越近了。
對於這一次離開蔥嶺,出山到敦煌此處來,允戎部落之中同樣也是爭執了許久。
年輕一代的人大多數都表示願意浪一次,嗯,試一試,而年長一些的族人則是表示反對,並不願意離開已經習慣的環境,然後和陌生人合作,即便是這些陌生的漢人將未來的前景描繪得天花亂墜。
然後自然是相互爭執不下。
年輕人認為年長者是頑固的,不思變化的,而年老者則是認為年輕人是莽撞的,不知好歹的……
最終的結果,便是一部分由年長的部落首領統領,繼續在蔥嶺生活,而年輕的族長兒子,則是帶著一些同樣年輕的允戎族人,前往敦煌,去追尋讓他們憧憬的美好未來。
允戎的族長兒子,名字非常長,也很拗口,雖然講了好幾遍,但是對於薑囧來說,卻是始終記不住,於是乎薑囧乾脆就截取其中一個音節,稱呼其為『允二』……
『允二』也沒有反對,因為按照薑囧的解釋,允戎族長自然是最大的那個,那麼族長的兒子也就自然是第二位的,也就是『允二』了。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嗯……
因為自然條件的惡劣,所以能夠生活在窮山惡水的民眾,往往就需要更強悍的身軀和更強大的力量,而那些病弱,則是被自然所淘汰了,根本生存不下來。
允戎也是如此。
在蔥嶺那種高原山林之中,半牧半耕的允戎幾乎人人都是戰士,麵對著大自然的殘酷和山中虎豹熊羆,也培養出了其強勁的體魄,作為族長之子的允二,則是在年輕一代當中的佼佼者。因為地位的關係,所以也不缺飲食的允二,長得膀大腰圓,渾身上下,就連臉上都有毛發,斜披著據說是他自己一個人乾死的一隻黑熊的皮毛,簡直像一個野獸多過於像一個人。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敦煌了……』薑囧連比劃帶講解著,『到那邊就有好吃的了……』
羌,是在周朝就已經存在的大型部落集合體,《詩經·商頌》記載:『昔有成湯,自彼氐羌……』
所以羌語是西域大部分地區的通行語種,允戎也不例外,雖然有一些語音什麼的已經產生了變異,溝通起來略有些費勁,但是並不是雙方完全聽不懂,薑囧的話大概允二多少也能聽明白。
薑囧惦記著漢家飲食,但是允二卻惦記著另外的一個事情,見薑囧轉身要往前麵帶路,連忙伸手將薑囧拉住,說道:『那個……那邊,你,講了一個,很有力的人……我,要和很有力的人,打……』
一邊說,允二還一邊緊緊握著拳頭在薑囧麵前晃動著,齜牙咧嘴的有些猙獰。
『啊?』薑囧嚇了一跳,然後才反應了一點過來,試探的說道,『你是不是說,要比試一下……和溫侯要比試一下?啊?為什麼?』
允二非常認真嚴肅的說道:『誰,力,大,就聽誰的……』
薑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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