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之外的這樣一場殘酷激烈的戰鬥,哪怕是百戰老卒,都鮮有經曆,雙方都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能支撐到了現在,每一次碰撞都如此凶悍,但是怎樣都不能將眼前對手擊退!
一次的衝擊,除了血和肉的碰撞之外,也都是雙方兵卒在士氣和意誌上的博弈,一排排的士卒,已經打得槍折劍斷,身上傷痕累累。
反複的承受了江東兵的撲擊,就連曹操的青州兵也不免出現一些疲憊之態,不過在曹仁的現場調度之下,在每一次江東兵進攻之前的間隙,就將前排的士卒換下來,僥幸傷而未死的兵卒,也是一並拖架著,送到了兩側暫且修整。
得益於驃騎將軍推行的軍醫製度,曹操這裡也是有樣學樣,便有十幾名的軍醫穿行的這些傷兵中間,治療包紮。而那些更換下來的兵卒,即便是沒有受傷,許多人也是累得不行,或是靠或是躺,甚至有些將身上的破損盔甲脫下,然後絞擰著貼身的衣袍,那衣袍就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嘩啦啦吃透的汗水頓時傾瀉而出。
曹操沒想到,一場試探性的攔截竟然打成了這般的樣子,江東兵的強悍和幾近於自殺性的進攻,也讓曹操驚疑不定,懷疑是不是中了周瑜的圈套,周邊是不是有什麼後手,甚至甚至會不會是江東沒有中計,反而出了援軍,正在抄襲自家後路?
周瑜按著自己腰間佩劍,冷著臉站在大旗之下,為了表示不後退一步的決心。他自己幾近於親臨一線,鎮著前方的兵線,若不是如此,恐怕連番撲擊的江東兵,也在曹操堅硬的陣前,撞擊得散亂崩潰下來了!
同樣的,撤換下來的兵卒和傷員,就在周瑜大旗的不遠處修整,不少人身上即便是沒有傷,也是戰得全身脫力,躺倒在地上難以爬起。在當中有些兵卒捧著添加了鹽的水囊遊走著,見到汗重且脫力的兵卒就扶將起來,然後灌上幾口鹽水……
在周瑜身邊的護衛望著前麵猶自在苦鬥的兩軍,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一點緊張的神色。黃蓋站在周瑜身邊,全軍當中,也許就他和周瑜的臉上的神色,沒有半點畏懼,隻是冷冷的看著不遠之處正在進行的激鬥!
周瑜帶來的兵卒明顯比曹操要少,但是如果說一開始就畏懼躲避正麵抗衡,就必然會被曹操察覺,那麼不僅不會減少對抗,反而會激發出曹操狩獵鯨吞的想法,就像是軟弱者越容易引來欺淩一樣,而當下周瑜的強硬之態,則是讓曹操也不由得掂量了起來。
周瑜抬起手,向前一指,戰鼓隆隆之中,又是一批兵卒湧了上去!
這一批替換前往前沿搏殺的,就是當下周瑜軍中最為強悍的周瑜私兵了,這些屬於周瑜個人的私兵,身上穿著黑色的镔鐵重甲,長槍大盾,甚至還有人帶著鐵錘和戰斧,不管是破壞力和防禦力都是比一般的兵卒要強上數倍。
轟然撞進了曹軍隊列之中,立刻就給曹操陣線以極大的破壞和壓力,雖然在曹操青州兵的反擊之下,這些周瑜重甲兵有的負傷了,戰甲被鮮血染得通紅,有的則是在激烈的對抗之中被對方砍斷了甲片的絲絛,鐵片搖搖晃晃的在內襯的皮甲上晃蕩著,但較好的防禦能力和嫻熟的戰鬥技巧,依舊讓他們逐漸的占據了上風。
這些重甲步卒,舉著大盾,頂著一排排刺過來的長矛長槍,拚命朝前推,他們掩護著身邊的其餘江東兵,揮舞著兵刃緩步逼近,壓迫曹操的陣線。
這些重甲士,防禦力量和破壞力量都是驚人,當突入曹軍陣列當中之中時,鋒銳的砍刀揮舞之下,就看見曹軍兵卒矛杆折斷,長刀離手,有些更是直接被當場砍殺,斷掉的手腳殘肢,在空中飛舞!
曹軍一杆杆長矛長槍吞吐,拚命前刺,有一些長槍透過這些重甲士的大盾,紮進了這些重甲士的鎧甲之中,卻被他們大吼著砸斷了槍杆,甚至還揮舞著斷掉的槍柄,繼續朝裡麵衝擊!
在如此凶猛的重甲兵卒攻擊之下,幾個前線曹軍的屯長曲長,或是一臉的汗,或是一臉的血,都不由得叫了出來:『來援!速來援軍!撐不住了!』
曹仁見勢頭不對,立刻帶著身邊的近衛隊就迎了上去!
曹仁的體格,比一般的兵卒都要粗壯一些,而這樣的粗壯的身軀,無疑在地麵搏殺當中更具備了優勢,就像是一堵鐵牆一般堵了上去。
血肉紛飛之中,曹仁搶步上前,兜頭一刀便往剛剛砍翻了一名曹軍的江東重甲兵砍去!
那名重甲兵試圖抬起盾牌,進行格擋,但是伴隨著一聲巨響,以牛皮蒙麵的大盾在曹仁巨力之中斷裂開來,重甲兵也吃不住氣力,仰天而倒!
曹仁借助粗壯的腰身氣力,將長刀旋開,橫掃出去,頓時又砍倒了三四名的江東兵卒,頓時就將這一塊陣線缺口給封堵起來。跟在曹仁身後的護衛了一同怒吼著,高舉刀槍大盾撲上,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擠壓摩擦之聲當中,原本搖搖欲墜的曹軍陣線,多少算是穩定了下來。
『壓回去!』
曹仁振臂大呼。
順著曹仁掃開的縫隙,已經有七八名的曹軍兵卒,衝了上去,兩邊的周瑜重甲兵被曹仁的護衛頂住,一時間也補不過來。
即便是穿了再多的甲胄,拿了堅硬的盾牌,也不見得能夠防禦所有的傷害,一旦被圍攻,重甲兵由生到死也是幾個氣息之間的事情,而曹仁便是以點破麵,尋找到一個薄弱點突破之後,便帶人反過來包圍這些重甲兵,自然比正麵對抗更容易將其擊殺。
重甲兵對付一般的兵卒尚可,但是麵對著曹仁的時候,還是有些抗衡不住,擋住了曹仁的長刀劈砍,卻吃不住曹仁的氣力,見曹仁再次舉刀砍下,想要再格擋的時候卻兩臂酸麻舉不上去,連甲帶人幾近被砍成了兩段,半空中立刻血雨噴湧!
曹仁在血雨之中,正待繼續向前,就聽到一聲破空之聲尖嘯而來,立刻將身軀一矮一側,隻見一柄小斧呼嘯而來,正砸在曹仁身後的一名曹軍兵卒麵門之上,啪嚓一聲,若不是兜鍪扣著,說不得整個頭顱都要立刻分成兩半!
曹仁再回頭,見到黃蓋迎麵大步而來,手中又是一柄戰斧脫手而出!
『來得好!』曹仁大叫,一刀挑飛了戰斧,旋即和黃蓋戰在了一處。
因為黃蓋帶著生力軍的加入,江東兵的整個陣線又重新穩定了起來。
雙方如同咬合在一處的絞肉機一般,在自己的損傷之下,也在快速且堅定的吞咽著對方的血肉和生命。
站在後方的曹操仰頭看了看太陽,時間已經過了正午,漸漸的往西方墜落。
戰至如此地步,說自家麾下兵卒怕死避戰,那自然是不可能,可是誰對眼前血雨紛飛的陣線,就連曹操都沒了一開始的樂觀態度。麵對著那些反複撲擊,舍死忘生,仿佛不知道疲倦,不知道害怕,對生死看得再平淡不過的江東兵,在曹軍上下,已經漸漸的重視起來,不再是覺得江東兵是可以隨意揉捏的對象了,就像是看著像一枚軟柿子,結果伸手一摸,卻是個硬石頭!
『這江東之兵……』曹操不由得嘖嘖讚歎了一聲,『倒也可稱武勇……』
秋天的日頭,相對來說都短一點,但是從日斜到日落,還是有些時間的。陽光斜斜的灑在雙方兵卒的刀槍矛尖上,灑落在他們的盔甲上,每一點光芒,都在反射著森寒的光芒,死亡的閃耀。
其實曹操的主要兵力也並非全數安排在正麵,而是略微側重於夏侯淵的一側,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趁著孫權開門出城之時,將其截斷,順便搶城。所以夏侯淵即便是急得跳腳,也不得不在曹操的號令之下,暫且按捺。
結果現在孫權那一方麵雖然旗幟晃動,人影彙集,但是靜悄悄的,不知道做了什麼打算,也沒有開城門出來接應,倒是周瑜這一方麵舍生忘死,全力搏殺,似乎孫權不開門也無所謂,反正拚到最後一兵一卒的這種氣勢,讓曹操有些舉棋不定。
是全力集中對付周瑜呢,還是說就這樣僵持著?
若是將夏侯淵那邊的兵力調過來,擊敗周瑜問題不是很大,但是若是被孫權趁機衝出又是不妥……
這樣僵持下去,損耗太大了一些,雙方混戰在一處,弓箭等遠程武器,除非不顧誤傷無差彆的覆蓋打擊,否則也幫不上什麼忙。
而這些江東兵卒,不管是普通兵還是重甲士,即便是暫時退下去休息,在其主帥所在的丘陵稍稍喘息之後,便是重新整隊,然後再次投入戰鬥,似乎對於他們來說,不管這場戰事要衝殺多少次,隻要有一息尚存,敵人未曾崩潰,就可以永遠衝殺下去,沒有結束!
尤其是那些江東重甲兵,真是凶悍之輩,舍命搏殺,濺出了漫天血肉,就連後方的曹操看了,都有些動容,就不用說在一線直麵這些重甲兵的普通曹軍了。
『這個周公瑾……』曹操皺著眉頭,『難道說真的要在此搏命?』
幾乎同樣的一句話,也在江夏城頭上響起。
『周公瑾……』孫權咬著牙,『這是要乾什麼?!』
孫權沒想到周瑜會來,他也沒有要讓江陵的兵馬回援的號令。孫權讓周瑜和程普繼續攻打將領,然後下令讓江東吳郡直接出兵去攻打合肥,而孫權認為自己可以守得住江夏。
畢竟圍魏救趙的事情,孫權多少也是懂一些的。
雖然曹操氣勢洶洶,但是如果說在江東的張昭等人手腳快一些,說不得就可以趁機突襲合肥,然後對於曹操來一個反包圍!
到時候,說不得就可以親手將曹操捕獲!
到那個時候,不僅是荊州,甚至豫州冀州也唾手可得!
可是沒想到的是,周瑜竟然放棄了江陵的攻勢,前來救援江夏……
孫權幾乎想要大叫起來,表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好歹也是上過戰陣的,不需要你個周公瑾多管閒事,老子在這裡能守得住!
孫權是真以為他自己能行的,就像是之前所有的事情一樣。因此孫權對於周瑜這樣的行動,並沒有多少好感。
自己好不容易拖住了曹操大部隊,給周瑜程普創造了更多的時間和機會,然後周瑜就連知會一聲都沒有,丟下江陵大好的局麵就跑回來了?
周瑜周公謹,你這是要乾什麼?
孫權身邊的魯肅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孫權的顏色。孫權的心思麼,其實大家都明白。因為孫權頭頂上有孫堅和孫策兩座大山壓著,孫權想要在孫家這些元老派當中硬氣起來,就必須要有一場可以說得過去的戰役拿出來。
這一次攻略荊州,就是孫權策劃許久,並且認為勝算極大的一場戰役。當然,在戰役的開始,也確實如同孫權計劃的一般,順利的攻占了江夏,於是乎孫權就自然而然的以為,接下來的戰鬥也會如同攻打江夏一般的順利。
可問題是,荊州劉表雖然年邁,但是多年的底蘊依舊存在,不可能短時間內被擊敗,而且曹操和斐潛雙方罷戰,當下就空出手來,所以整體局麵自然就和孫權在戰前預估的完全不同,不能繼續按照原定計劃不管不顧的持續下去。
可是孫權不肯聽。
甚至是選擇性的忽略了一些東西……
就像是一些處於叛逆期的孩子,會覺得父母是天生下來和自己作對,是為了欺負自己,壓製自己而存在的一樣,他們對於父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都是覺得極度的不耐和絕對的厭惡,甚至詛咒父母出門被車撞死,然後自己就可以一個人逍遙自在,從此走上幸福快樂的大道了一樣。
這些叛逆的孩子,認為父母對他們沒有愛,他們的生活也沒有任何的色彩,整個天空都是灰白黑暗的,自怨自艾的忽略掉他們不關注的事情,不學習不成長,自暴自棄,將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對抗父母和老師身上。
當然,孫權還沒有那麼極端,但是他雖然儘力的壓製著自己的叛逆的心理,難免有時候也會冒出一些頭來。
若是這一次戰役失敗了,那麼回去自己的顏麵往哪裡放?
頭可斷血可流,發型,呃,麵子不能亂!
所以即便是周瑜來了,孫權也不會輕言退卻,因此周瑜一上場,就采用了搏命的架勢,逼迫著雙方都拿出最為凶悍的手段進行搏殺,這都是為了讓孫權好好看一看啊……
魯肅在心中微微歎息。
主公啊,你要看一看就連公瑾手下最為強悍的兵卒,都沒有辦法輕易突破曹軍的防線,你還以為這一場戰役能打下去麼?若是在這樣的曹軍兵卒進攻之下,還堅持說你一定能守得住江夏麼?曹操明明有這麼強悍的兵將,卻一直沒有用全部的氣力來攻打江夏,又是為了什麼?難道說主公你真的不願意去想一想麼?
激鬥如火,周瑜和曹操雙方,最為精銳凶悍的戰士們,舍死忘生的糾纏在一起,每時每刻,都比之前過去的搏殺還再酷烈一分。每個人仿佛都在透支自己今後幾年甚至十幾年的生命和血性,絕不後退,除非戰死。
雙方都不顧死傷,拚命要衝入對方的陣列當中,打開缺口,再將缺口變得巨大,投入更多的人進來,直到將眼前對手的陣列徹底粉碎!
糾纏著倒下的雙方甲士,隻要未死,都橫著一口氣摸爬著互相扭打,一雙雙或是穿著草履,或是著戰靴的腳掌在血泥肉醬當中扭轉踐踏,時不時就有新的殘肢斷臂血肉內臟跌落,加入宛如大雜燴一般的血鍋之中。
周瑜立在陣後,看著一列列的士卒向前,填了進去,隻要看見哪裡的陣型出現了缺口,就朝那裡填了進去。殘酷的肉搏過後,還能退回來的人往往就少了一半,其他的不是變成了屍首,就是成了傷號,抬到了他的大旗左近。
這些兵卒之中,大部分是他的私兵,是他從孫堅那個時候開始,一點點的用錢財,用精力,用時間培養訓練出來的私兵,每一名兵卒倒下,都讓周瑜的心頭多了一絲的疼痛。
在他的大旗左近,傷兵已經密布,有的是脫力的,有的是帶傷的。脫力的隻要蘇醒過來,帶傷的隻要發覺自己傷得還不甚重,往往掙紮著爬起,然後受了周瑜一禮之後,便咬著牙繼續披掛上陣!
同樣廝殺得傷痕累累的前線兵卒,看到他們加入,連一句相互勉慰的話都沒多餘的氣力說,最多隻是相互遞出一個眼神,就一起並肩廝殺起來!
雙方的激戰的吼聲,似乎連天上秋日都被撼動,快速的向西傾斜逃離。
隨著黃昏越來越臨,雙方卻更加的慘烈起來。一整個白天如此酷烈的廝殺之後,還接著夜戰的,不管是曹操還是周瑜,基本上都辦不到,所以雙方都想著要在夜色還未曾降臨之前,將眼前對手壓垮,消滅!
『主公!』江夏城頭之上,魯肅是在是忍不住了,出聲說道,『再打下去,就全拚光了啊!主公!』
『周公瑾!這是在逼迫於某!』孫權也不算是太傻,忍不住叫了起來,『他在逼迫於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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