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予大漢驃騎,正兒八經來說的話,這樣的官職至少要經過齋、沐、壇、祭四個步驟,每個步驟的繁瑣程度又各有不同。
不過麼,現在大漢畢竟烽煙四起,社稷未定,加上又是在斐潛的地頭上,所以整個典禮過程已經大大減縮,即便如此,仍是極為複雜。
登壇之前,原本要誇街巡遊,黃沙鋪路的,現在麼,省了。
然後再登壇之時,按照禮節是要有三公權領的,而長安左近,又何來什麼三公?所以麼,也省了。
至於像是什麼群臣敬禮,陛下親封什麼的,因為更沒有那個條件,所以也是免了
到了登壇之日,一大早,斐潛府邸內外的人員都是忙碌了起來。在府邸之中的幾名侍妾更是抓緊了機會出現在斐潛的麵前。
其實從征西定下關中之後,河東和關中的士族大家都送了些侍姬來,斐潛自己留下了一小部分,然後給龐統賈詡等人也轉送去了一部分,畢竟斐潛也知道,人畢竟有七情六欲,世家士族往來便是如此,若是不收,反倒是令這些人更加不安。
畢竟有這個條件,再加上若是將時間和精力放在什麼漿洗衣物打掃房間上麵,確實不怎麼適宜,因為漢代文書傳遞的關係,許多事情呈到斐潛這裡的時候,往往都已經是好幾天,甚至是十幾天之後的了,而且推行爵田製度,林林總總的事情也是很多,並北的官吏習慣了,關中的這些人未必懂,還有漢中和川蜀的,也是雜事極多,每日公文都是抬進來的。
真抬。
兩尺見方的一個大木紅漆盒子,木牘竹簡高高的壘起,就跟一個小山一樣。每次見到了這樣一框框的木盒子,斐潛都覺得腦仁疼。
黃月英雖然在平陽帶著孩子,但是聽聞了斐潛遇刺之後,也是急得不行,找到了黃氏工匠,趕製出了一件頗具時代感的金絲軟甲。
真金絲。
以極細的金絲和精選毛發混編成繩,編製成甲,內襯錦絹,然後可以穿在鎧甲內側,照價昂貴,並且大小什麼的做出來之後就難以再改動,工序也很繁瑣,所以並不能大量製造,隻是專門給斐潛增加對付穿刺的防禦力的。
三名內院侍姬忙前忙後,先幫著斐潛將內層的金絲軟甲穿上,再一片片的掛好外層的鎧甲,係上甲胄絲絛。
說實在的,像這樣的古代鎧甲,沒有人幫忙還真不好穿。一般出征在外,也是親兵護衛協同披掛的,當然,如果是那種最簡單的兩襠鎧,就是一個背心形狀的那種,直接套頭就是……
而且普通兵卒的鎧甲,一般都不脫下來的,而且也從來不清洗,那個味道啊……
真化學武器。
今日斐潛要等壇受拜,自然是無比重要的大日子,三個侍姬雖然之前特意都化了些妝容,然後衣袍之間也有動些小心思,但是畢竟不敢耽誤了時刻,幫著斐潛將鎧甲穿好,還在腰間和頭冠上配上一些相對應的飾品。
至於過程中不小心,或是故意不小心的挨挨湊湊,因為總所周知的原因,就不提了。
真不能提的,每個人都隻有一個頭,脖子以下都沒有。
還好斐潛授的是偏向於武將的驃騎將軍位,要是等同級彆的三公的話,就不能穿鎧甲了,而是要穿著極度繁瑣的正式禮服,小衣,中單、大裘、玄衣、纁裳,裡裡外外好幾層,而且領扣袖口胸口腰間,配飾都不相同,稍微出了一點錯,都會被人笑話一輩子……
沒有從小就開始教授這些服侍禮儀的侍姬幫忙,一般人根本做不來。
穿戴齊整,斐潛便昂首出了院門。身上零零碎碎披掛下來,至少三四十斤,這還是依托黃氏工匠的技術,在注重防禦力的同時儘量減輕了重量,否則起碼是五十斤往上。要是像魏都那樣的大個子,又是重型鎧甲,都是百斤起步!
前庭之中,已經是沾滿了大小官吏,見到了斐潛走了出來,以龐統張遼等為首的便齊齊拜下,口稱參見!
斐潛站在台階之上,緩緩的環視一周,雙手一合,便是朝著眾人一禮,朗聲說道:“得蒙諸位不棄,跟隨至今,潛不勝感激!昨日之日,逝者如斯,尤在之側,今日之日,幸得諸卿,共襄於此,明日之日,亦願各位,盈虛如故!蒼穹曾不能以一瞬!風物亦自可放遠量!天地日月共鑒,吾輩心不改,誌不輟,同看四海山,共臨八荒風!”
言畢,斐潛雙手高高舉過頭頂,直直深拜。
龐統連忙雙手一供,高聲還禮而拜道:“願追隨主公左右!”
張遼廖化等餘下眾人也是一同而拜,同樣也是高聲喝道:“願追隨主公左右!”
聲音滾滾,劃破長安的天空,又遠遠的朝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然後便是禮官的聲音高高的,劃出幾分悠揚的味道來:“吉時至!起——!”
斐潛走下台階,伸出雙手扶起了龐統和張遼,又示意其餘眾人一同而起,然後點點頭,便接過了黃旭遞過來的戰馬韁繩,翻身上馬,朝著前而去。
龐統跟在後麵,心潮也是起伏不定,一方麵是因為上一次斐潛在長安遇刺之後,雖然說沒有多少責怪龐統,但是龐統心中卻一直是耿耿於懷,這一次自然是先期像梳子一樣密密的將斐潛當下需要經過的路線來來回回的清理了好幾遍,確保萬無一失,自然也是花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這兩天睡眠都都是不足兩個時辰,頂著兩個碩大的黑圓圈,再加上其原本就是比較黑的膚色……
不過這一切,龐統覺得甘之如飴。
起先龐統到並北的時候,其中多半是因為在鹿山之下的情誼,否則按照龐德公的性子,其實並不太在意,甚至也跟龐統說過,不用那麼早過來的,但是龐統依舊來了。
雖然龐德公淡泊名利,但是不代表著龐氏一族大大小小的都可以飲清風喝涼水,所以如今斐潛的地位越來越高,龐統的分量自然也是越來越重,甚至因此有些龐氏家族之中的人認為應該跟斐潛這樣的人更加緊密一些,若不是龐氏當中一族人丁不旺,說不得連龐山民也要跟過來了……
“登~~!”
禮官站在祭壇之下,昂首直立,高聲喊道。
斐潛下了馬,一步一步,向前,向上。
登壇而封授,原本的意思就是昭告天地,而作為老天爺呢,自然也是事務繁多,不可能天天都在等候聽一些人稟告什麼事情,所以為了讓自己與眾不同,也為了表示自己的聲音能被天地所聞,便有了祭壇。
斐潛登壇受封驃騎將軍,原本左右應該除了百官陳列觀禮之外,還必須有一些鎮壓氣運的寶物,最好是國庫當中的國寶之類的東西,比如經常見到的什麼青銅鼎之類的,但是因為長安之前就被洗劫了好幾番,所以也沒有什麼東西,隻不過斐潛畢竟心思靈動,沒有值錢的東西就乾脆擺上最不值錢的……
於是乎,在祭壇左右,陳列的不是什麼金銀玉器,反倒是五穀和大棚菜,還有一些農家的黃氏犁和新頒布的各種工具標準,像是標準尺和標準鬥之類的東西……
看到此種情形,伏典還有其他人還真不好說什麼,畢竟農工乃國之本,說這些東西有多麼貴重也不為過……
其餘的麼,自然大體上還是按照規矩來的,王旗旌旗,黃冊玉冊,香爐香煙,禱天告地,獻三牲於香案之上,在青銅鼎內燃起燔木,上達於天,以祭拜日月、風雷、四時,然後又以望之法遙拜四方山川河流,最後祭拜漢室先王……
每一個流程都有不同的祈禱之詞,完畢之後,斐潛也就在禮官高亢洪亮的聲音吟唱之下,踏上了祭壇台階。
斐潛如今,已經有了些短髭,加上膚色古銅,少了幾分之前在雒陽之時的青澀,多了幾分當下位高權重的成熟,加上一身的繁華鎧甲,錦繡戰袍,更是吸引了全部人員的目光,跟著斐潛一步步向上,心潮也不由得在隆隆鐘鼓之聲當中澎湃起來……
“敬~~!”
隨著禮官的高喝,早有貳官將香遞送到了斐潛手中。斐潛接過,點燃,然後舉香禱告,然後插在了香爐之上,拜,起,立於伏典麵前。
“登~~!”
再往上一層,便是最後拜授的祭壇頂層了。
斐潛正待向前,突然有了變故。
伏典手中捧著黃冊金印,在其身後的荀攸則是捧著綬帶和節鉞,原本都靜靜的站著,看著斐潛一步一眼的完成了禮節,但是在此時此刻,伏典忽然向前走了兩步,“且慢!”
伏典看著台階之下的斐潛,說道,“替天子有問於斐卿……”
斐潛愣了一下。
伏典身後的荀攸也是愣了一下。
就連一旁的充當禮官的杜幾也是愣了,旋即皺了皺眉頭,正待說些什麼,卻看到斐潛擺了擺手,於是便閉上了嘴,往後退了一步。
斐潛拜倒在伏典之前,應答道:“臣在。”
“天子有問,中興一劍,今之何在?”伏典盯著斐潛的臉龐,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
斐潛拱手答道:“於臣之側,時常擦拭,不敢有忘。”
伏典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倘若有急,需護丹階,卿之何如?”
斐潛回答道:“臣自當粉身碎骨,護衛陛下安危!”
伏典鬆了一口氣,再次點了點頭,說道:“善!已問畢,驃騎請起……”
杜幾捋了捋胡須,撇了一眼伏典,然後也不等伏典吩咐,徑直高聲喝道:“吉時已至!登~~!授~~!”
頓時祭壇左近,鐘鼓齊鳴,在金石之聲當中,斐潛總於是站上了最高一層。
隨著最後一聲重鼓落下,所有的聲音頓時一收。眾人神情嚴肅,正容而待。四野之中,隻剩下風雲鼓動著旌旗發出的獵獵之聲。
伏典上前一步,展開聖旨,朗聲念道:
“自中平始,天下多亂,戰而交爭,黔庶凋殘。朕受命於天,誌存寧遠,率土之內,鹹思安靖,然力有不逮,不得清晏。多有凶人,肆行殘暴,害虐良善,擁迫吏民,反道亂常,日月滋甚。此等禍盈釁積,顛倒倫理,農畝荒廢,糧廩內空,城隍社稷,勢皆殄潰!”
“朕心痛甚!”
“幸得大漢征西將軍平陽侯斐,統領涼並,北複陰山,西定諸羌,南靖三輔,東鎮河洛,分命驍勇,救民塗炭,誅其凶渠,保國定邦!克敵製勝,效策獻功,職兼內外,文教聿宣!又器質衝遠,風猷昭茂,孝惟德本,故當為重任,以安士黔!以彰其功!”
“特拜大漢征西將軍平陽侯斐,為驃騎將軍,節鉞,開府,行並、雍軍政,爵鄉侯,增邑一千五百戶,加賜金輅一對、玉璧兩雙,前後王旗十二對,昭於天下,鹹使知聞!”
隨著最後一句落下,鐘鼓之聲頓時響起,在祭壇周邊觀禮的官吏和百姓,都不由得大聲歡呼起來,一時間人聲鼎沸,聲動天地!
斐潛上前一步,拜下,然後從伏典手中接過了聖旨。
借著交接的時候,伏典又是低聲說道:“莫忘了陛下殷殷之意!”
斐潛也是低聲答道:“臣當銘記於心……”
旋即荀攸上前,替斐潛將原本的征西將軍印換成了驃騎將軍的金印,然後將斐潛戰袍外腰間的原本的青色綬帶換成了代表著三公等級的紫色二彩綬,然後再將節鉞奉到斐潛手中……
斐潛朝著伏典荀攸微微點頭示意,然後緩緩的轉過身來,麵對著祭壇之下的眾官吏和百姓。
“禮~~成~~!賀~~!”
杜幾嘶聲力竭的在金鼓之聲當中高喊著,連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但是其實並不需要他提醒,已經有人忍不住高聲喊了出來:
“驃騎威武!”
跟著斐潛一路而來的並州兵卒熱淚盈眶,相互拍打身旁戰友的肩膀,仿佛不這樣就不能發泄心中激動的情緒……
“驃騎萬勝!”
甘風像個瘋子一樣的又蹦又跳,帶著西涼一幫子將校又笑又叫,不知不覺當中,似乎也有眼淚流了下來,旋即用手抹去,瘋狂的蹦跳著,舞動著手臂……
“大漢驃騎威武!”
更多的人高喊著,聲音震動著蒼穹,響徹著這一方的天地!就連長安城,似乎也因此而微微戰栗著,伏低了頭,朝著斐潛致意!
“大漢驃騎萬勝!”
天地之間風雲滾滾而過,似乎也是在歡呼著,雀躍著……
漢,晏平五年,二月,甲子。
斐潛斐子淵,於關中長安城外,登壇拜授,進驃騎將軍,位列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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