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浚在沾滿了露水的草叢當中,叼著一根草棍已經盯著山上的軍寨很長時間了。周遭的一切,都是安安靜靜,除了軍寨寨牆之上偶爾的川中語音,便隻能聽見在軍寨那邊的山澗之內的水嘩嘩流淌的聲音。
良久之後,才見到龔浚豎立手掌,往後揮了揮,跟在龔浚身後的屬下,才隨著龔浚,彎著腰,緩緩的在草叢當中退下。
山嵐輕輕撫過,山林之間草木搖曳,幾個眨眼的工夫,龔浚就帶著人消失在林木之間,了無痕跡。
“嘖……”等到已經遠離了山上軍寨的可視範圍了,龔浚這才搖了搖頭,直起腰來,嘖了一聲,一臉鬱悶的模樣。
“頭兒,為什麼不和前兩次一樣,裝扮成士族混進去?”
“你懂個屁!”龔浚斜了一眼,看了看問話的黑彘,說道,“第一個軍寨,四十四個,活得死的,一個沒少,自然可以再接著裝扮混進第二道軍寨,然後呢?人頭少了幾個?你自己說說?”
黑彘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道:“不是第二道的軍寨人多了一些麼,兄弟們一時照看不來……再說了,也不見得後麵的軍寨這就知道了……”
“屁話!”龔浚扇了黑彘一個後腦勺,說道,“還他娘的有臉講!山上山下就這一條路,他娘的不往這裡跑,難倒還能上天不成啊!這一路上的腳丫子印又不是沒有見到,你當成這軍寨裡麵的人都和你一樣的蠢啊!滾一邊去,見了就煩!”
黑彘摸著被扇了一下的後腦勺,也不惱火,隻是嘿嘿笑著縮到了後麵去。
龔浚的火氣其實也不是針對著黑彘,而是因為這一次不能全功,多少有些心中煩躁而已。當然,龔浚也知道,四十多人和一百多人完全是不同的兩個概念,隻是跑了四五個,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但是戰場之上,容不得半點差池。
就是在第二道軍寨跑掉的這四五個人,導致了李冠和龔浚不能再次沿用之前的策略了……
分水嶺的軍寨之上,人員攢動,神情緊張,明顯和前兩道的軍寨的那種鬆懈,毫無防備的狀態不一樣,這要是大刺刺的依舊還是裝成士族上去,不被射成篩子才是怪事。
龔浚正半蹲在山道邊的樹下,奮力用鐵鏟子在樹根往下挖著泥土,卻聽到來路上一陣聲響,回頭望去,卻見到斐潛帶著些人,已經是走了上來。
龔浚呆了一瞬,就立刻將鐵鏟子往地上一插,幾步趕到斐潛麵前,拱手行禮。跟著龔浚的這一隊斥候,也紛紛向斐潛行禮致敬。
“怎樣,前頭如何?”斐潛看了一眼龔浚挖開的地麵,有些潮濕,但是卻不夠,不像是能出水的樣子,便往山那邊指了指,說道。
“啟稟君侯,”龔浚回答道,“已是有了防備……”
這就很麻煩。
對於龔浚手下走漏了人員,斐潛自然也是很頭疼,不過也能夠理解。
當然對於龔浚在第二道軍寨的行動,斐潛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畢竟龔浚等人也是第一次走這條山道,人生地不熟,加上第二道軍寨的人數也比第一道要更多,所以黑燈瞎火之下,走漏了幾個人,也屬於情理當中的事情。
或許應該這麼說,在漢代現在的條件下,能做到像龔浚這樣半特種部隊性質的兵卒,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要像後世那樣,幾個人可以清掃幾十倍的對手的特種作戰部隊,嗬嗬,暫時還是不太可能,或者說沒有激發速度快且強悍無比的遠程武器,單是憑借現有的冷兵器,是不足以確保每次都能夠以少勝多的,形成少數壓製多數的優勢局麵的。
畢竟人力有限,殺人也是要耗費氣力的,強弩雖然可以補充一部分的遠程需要,但是如果在黑夜當中,沒有紅外瞄準器的強弩想要射中人,也就隻能是憑借外掛進行瞄準射擊了。
逃走了幾個人不是什麼問題,但是導致第三道軍寨有了提防,就成為了大問題。
大軍出動,消耗是及其驚人的。
糧草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在飲水上的消耗。
水很重,又不能缺,這一路上但凡是遇到山澗,斐潛都會令人進行補充。
反正在漢代,基本上像是山澗泉水這一類的水源,多少都是比較清澈乾淨,也比較沒有什麼危險。這一點,可以從山澗邊的動物腳印可以看得出來。
但是在第三道的軍寨的時候,卻遇到了麻煩。
儻駱道,三道軍寨,沉嶺,衙嶺,分水嶺並不是隨便叫的。
沉嶺一旁高崖,一旁深澗,險峻無比,一個搞不好,人就沉到深澗當中去了;而衙嶺,顧名思義,便兩山之間宛如羊腸之道,隻能是列隊緩緩而行;
至於分水嶺麼……
就是分水。
很簡單,這邊沒水,那邊才有水。
若是被卡在此處,兵勢無處可取水,不出三天,必亂無疑!
雖然派人往回走去取水了,但是人力有限,攜帶也是有量的,對於大軍來說,杯水車薪並不能徹底解決問題,隻有突破了這個分水嶺的軍寨,才算是確保有充裕的用水,不至於陷入士氣低迷全軍潰散的局麵。
“走,到前麵去看看……”斐潛一邊對著徐晃說著,一邊繼續向前。
龔浚連忙上前幾步,在前頭引路。
斐潛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對於這裡的地形基本上就是一抹黑,什麼也不清楚,當然要實地考察一番。
可以說走到了儻駱道的分水嶺,雖然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算是即將走除了秦嶺了,但是眼前的山勢卻依舊崎嶇。
分水嶺軍寨作為漢中儻駱道的最後一道防禦陣線,確實是不容小視。
軍寨的東西兩個麵都是絕壁岣岩,崖上林木蓊蓊,濃蔭如蓋,峭壁上綠苔斑斑,上下如削。雖然說南北的正麵的寬度有十餘米,算是比較寬了,但是依據山勢,全數用石塊嵌壘積而成,共有上下兩層的寨牆,卻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寨牆的門,雖然離得遠,但是看起來並不像是木製的,而是更像一塊巨大的石板……
雙層的寨牆的垛口之上,隱隱可以看到不少兵卒正在值守。在最上一層的張字大旗,正在空中迎風飄舞。
斐潛看著,眉頭緊鎖。
打肯定要打,但是怎麼進攻,確實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
“該死!該死!”
麵對難題的,遠遠不止斐潛一個人,就連在漢中的張魯,在接到了消息之後,心神也不由得大亂,覺得有些手足無措。
張魯氣呼呼的將桌案之上的器物一口氣全數掃落在地,頓時廳堂之類丁零當啷的一片狼藉!
這才過了幾天的舒坦日子!
這些龜孫子怎麼不能讓人舒坦些!
張魯的怒火,其實一半是為了征西來襲的事情,還有另外一半,卻是源於對於自身地位的擔憂……
大家明麵上雖然不說,但是實際上誰都知道,張魯之所以現在能夠做上漢中太守的職位,不就是有劉焉在背後扶持著麼?
漢中川蜀也並非傳說當中的風水寶地,是一方毫無戰火的淨土,隻不過漢中這幾年確實是比較平靜,但也是針對於關中和河洛這樣鬨紛紛的地區來說的,而實際上,漢中和蜀中就像是深潭之下的水流,表麵看不見,實際上也少不了洶湧異常。
掀起這個波濤的,不是彆人,便是站在張魯身後的劉焉。
在中平五年的時候,馬趙二人假借黃巾之名,驟然起事,波及甚廣,最高峰的時候甚至號稱有萬人之眾,劉焉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不能入川到任,後來在益州從事賈龍的幫助下,平定了馬趙之亂,方進入了益州。
然而劉焉來到益州之後,立刻翻臉不認人,種種行為導致當初給劉焉出過大力的賈龍極為不滿,因此在初平二年的時候,和犍為太守任岐合謀,舉兵攻伐劉焉,當時一度攻擊到了成都的邑下,但是在“東州士”的協助下,劉焉最終平定了這一場叛亂,並處決了賈龍和任岐。
但是賈龍和任岐的死亡,並不代表著漢中蜀地的波濤就此平息……
其中最為主要的矛盾,其實和現階段整個漢代的朝廷一樣,就是出在“編戶”上麵,也就是當地士族豪右和國家政權方麵的爭奪。
所謂“編戶”,就是政府登記在冊,需要按照人口繳納各種賦稅的人丁,但是實際上在漢中和蜀中,絕大多數的人口是被當地士族豪右隱藏起來了,這一類的人則是被稱之為“隱戶”,又稱之為“蔭戶”。
沒有了正兒八經的編戶,就沒有充裕的賦稅,沒有賦稅,作為益州名義上的統治者的劉焉,自然就是束手束腳,想乾點什麼都需要好臉好色的和當地士族大戶商討,時時刻刻被這些士族大戶掐著喉嚨,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忍辱負重?
而作為外來的“東州士”,離開了原土遷徙而來,雖然多少是帶了些人口和財物,但是卻沒有辦法把原來的土地也一並帶來,為了不坐吃山空,自然是想儘一切辦法去獲取新的土地和人口……
急切需要展開拳腳的劉焉和迫切需要土地人口的“東州士”,自然眉來眼去,乾柴烈火,一發而不可收拾,滾到了一起,展開了一係列針對於川蜀本土士族豪右的左右連環組合的毆打行動。
因為當時賈龍和任岐叛亂的時候,甚至聯係了還在關中的董卓,希望董卓能夠代表月亮,嗯,代表漢代朝廷消滅劉焉,取得名義上麵的上風,然而當時的董卓似乎已經是陷入了混沌期間,答應是答應了,轉眼又給忘了,賈龍和任岐自然就悲劇的領飯盒去了……
劉焉生怕董卓什麼時候又想起這個茬來,畢竟他能夠和“東州士”站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是朝廷正兒八經任命的益州牧,若是關鍵時刻來了第二個益州牧,劉焉不就玩完了?
因此一不做二不休,便假借漢中亂匪的名義,劉焉讓張魯進了漢中,並燒了棧道,徹底斷絕了和關中的直接聯係,做起了川蜀的土皇帝。
然而好景不長,劉焉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衰老的太快,又或是修煉道法的姿勢沒有到位,身體反正是一日不如一日,雖然劉焉在儘可能的控製著局麵,不讓外人知曉,但是張魯還是從一些特有的渠道,得知了此事。
當然,這個事情從一個方麵來說,是張魯的一個機會,是一個可以擺脫劉焉,徹底獨立出來的大好機會,但是就在這樣的節骨眼上,這個什麼玩意的征西將軍,竟然欲領兵攻打漢中!
這個征西將軍,不在關中玩泥巴,跑來漢中乾什麼!
真真是該死啊!
“師君,”閻圃見張魯憂慮,便拱手說道,“關中征西遠道而來,吾等雖說兵卒略乏,但可請劉益州調兵協助,亦可無憂矣……”彆人的太守都稱之為“使君”,唯獨張魯自稱為“師君”,其中含義,嗬嗬,可圈可點。
張魯依舊皺著眉頭,看了閻圃一眼,沒有說話。我能告訴你劉焉這個老家夥現在已經是病得不輕了麼?這個老家夥現在自身都難保了,還能喘幾天氣都不知道,哪裡還會顧得上我這裡?
劉焉病重,一旦是有個三長兩短,張魯就算是用腳丫子也知道,成都肯定一片混亂,若是此時再多個什麼類似賈龍和任岐的人物出來,搞不好就是一場大亂!
因此在這樣的時刻,劉焉肯定要將所有能抓到手裡的軍隊全數都握得緊緊的,確保其劉家政權的傳遞,哪裡有多餘的心思理會身處在漢中的自己?
反正就算是漢中淪陷,老家夥大可以守劍閣什麼的,反正將金牛道和米倉道卡死了,征西就算是想要一口氣進軍蜀中,多半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這些,又不能和閻圃細說。
雖然閻圃是自己的屬下沒有錯,平日裡也是忠心不二的樣子,但是畢竟是川蜀中人,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多一事還真不如少一事……
閻圃見張魯不言,認為是張魯不想和劉焉瓜葛太深,也沒有特彆在意,便說道:“若師君不用此策,便直需遣一名大將,領兵駐守分水嶺,將征西將軍阻於儻駱道,並嚴查褒斜等山道……過得旬月,征西無糧無水,自然退去……”
正麵和征西將軍打麼,憑借現有的兵卒,多半是打不贏的,但是卡在山道上,任征西將軍有多少氣力也使不出來不是麼,拖些時日,就可以拖贏了。
張魯琢磨片刻,也就隻能是如此了,便說道:“不知以子梧之見,何人統兵據之?”
“軍中司馬楊,便足可當此任。”閻圃說道。
“司馬楊?”張魯仰著頭,思索了片刻,最後點點頭,說道,“可,便令其領兵北據征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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