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斐潛梆梆的用手掌敲著龐統的肩背,一臉嫌棄的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沒吃胖倒是吃瘦了!肯定又是挑嘴了!”
“啊呀,啊呀!我沒有挑嘴!我就這樣!吃不胖!”龐統跳腳大叫道,“還有,有你這麼歡迎客人的麼?”
斐潛毫不在意,仰頭哈哈大笑:“哈哈,誰說你是客人了?你是我師弟!不算客人!”
龐統用手指著斐潛,顯然有些氣結的樣子,不過很快也就笑了,然後兩個人笑成了一團……
笑了一陣,兩人才緩了下來。
龐統抬頭眺望,隻見大片連綿的莊禾低著沉重的腦袋,在阡陌之間搖曳,一直綿延前去,直到遠方那小小紅色的城池那邊。
“秋獲將近了吧……”龐統走到田邊,打量著周邊的一切,嘖嘖稱讚道,“了不起……真了不起,這麼多……這樣我也放心了……”
斐潛也站到了田邊,說道:“是不少,可是吃的也多……人倒是還行,就是這些大家夥,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
一旁的戰馬似乎知道斐潛在說他,不滿的噗嚕嚕的噴了一個響鼻,然後在地上刨了刨。
漢人的戰馬一年四季都要時刻準備作戰,不像胡人大都隻是秋冬交際的時候才發動戰爭,因此對於戰馬的飼料要求就更高,沒有大量的草料和豆類,根本養不起這樣的一隻龐大的騎兵隊伍。
若是平時飼養,青料也就罷了,一旦開動戰爭機器,就必須大量投入草料豆料,否則的話,一場戰打完,這些戰馬也就廢了。
“嘖嘖……真不知道這幾年,你是怎麼熬過來的……不過看樣子,還算是不錯……”龐統將手袖到了一起,袖袍綸巾在風中飄蕩,若不是一頭一身的塵土,倒也有幾分出世的氣度。
“……還能怎樣,一邊裝大個,一邊縮著頭唄……”斐潛撓了撓自家的戰馬腦袋,然後輕輕的拍了拍戰馬的脖子,說道,“都被嚇唬住了……”
龐統仰頭打了一個無聲的哈哈,然後說道:“那是,誰願意拿玉章和瓦罐碰啊……說實在的,你能撐到當下的局麵……我都認為是個奇跡……”
斐潛挑了挑眉毛,說道:“哦?說說看,我這個瓦罐倒是想聽聽……”
“哼,”龐統也不看斐潛,從袖子裡麵伸出了手,扒拉著手指頭說道,“你剛來並州才幾百兵,不是小土罐是什麼?打敗了白波得了平陽能算什麼,好一點的瓦罐罷了……就算是再敗匈奴鮮卑,又能算是什麼,有了些花紋的瓦罐而已……瓦罐易碎啊,若是這些年其中但凡有一年……”
龐統向前麵的田地嘟了一下嘴,說道:“……不管是旱、澇、蟲,亦或是什麼,隻要一年歉收……縱然是滿身花紋的瓦罐,就是立刻四分五裂的下場……”
斐潛默然。
龐統這麼說其實也沒有錯。
“知道這些家夥,為何最終還是忍著沒翻臉麼?”龐統嘿嘿笑了兩聲,然後斜著眼珠子瞄了斐潛一眼。
斐潛點點頭,冷笑了兩聲,說道:“當然知道,這些腐狗還等著分屍而食呢……不過真要動手,這些腐狗也舍不得……”
龐統不屑的撇了撇嘴,“你那叫運氣!不過運氣這東西,可一不可二!不過,算你還聰明,沒有強留……那什麼……要不然我就根本不會來,隻會在荊襄等著給你留條退路……”
龐統繼續說著,就像是要將憋了許久的話一次性都倒出來一樣:“……要知道,並北也是屬於邊疆,而這些家夥,為了聲名,也不太願意直接向邊疆將領下刀子……要不然等他們上台,總不能他們自己去守衛邊疆吧……所以你這裡稍有出格的行為,他們能忍的,也就忍了……”
“……其次,他們也一時半會顧不上……董王、李郭、種楊,沒有一刻消停的……大漢啊……唉……所以你這個破瓦罐就自然先放邊上了……”
斐潛默默聽著,其實他現在的處境和曹操有些相似。
曹操也是一直到了乾翻了袁紹,天下之人才哄然一下仿佛重新認識了曹操一般,蜂擁而至……
當初楊彪到平陽的時候,擺明車馬要侵吞的時候,斐潛也是先忍著,然後采用策略而不是武力,就是這個原因。
早在漢靈帝時期,涼州和並州就已經是成為了後世所謂的“貧困州縣”一般,脫離了中央的財力物力支持,便是什麼都談不上。
所以當斐潛在並北立足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沒有從幾十年的習慣當中清醒過來,都是認為並北這一塊隻要是沒有了朝廷的供給,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在這樣的認知下,再加上斐潛的並北架構又是草建,說根基麼,就宛如蒲草,跟那些動不動就幾十年上百年的家族來說,自然是淺薄得很,因此大多數人都覺得斐潛雖然架子大,但是不穩固,隨時可能崩塌,因此隻要在一旁候著,等著斐潛垮台的時候來撿便宜就是,又何必和斐潛硬碰硬?
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斐潛周邊的士族,包括楊彪在內,起初都是不怎麼在意的……
不過,現在便有些不同了。
“弘農楊已在河洛募兵三萬……其中不乏甲士……”龐統淡淡的說道。
甲士,在漢代有特彆的概念,不是所有披甲的都可以稱之為“甲士”。正常來說,按照漢律,上陣斬首一級的,便可以從普通炮灰升級成兵卒,可以擁有一套正式的皮甲,然後累計三級軍功的,才可以從皮甲變成鐵甲,也才稱之為“甲士”。
斐潛啜了啜牙花子,當一個天下冠族家族全力暴兵的時候,確實很可怕。
龐統湊了過來,小聲的說道:“……還剩多少存糧?”
斐潛咳嗽了一下,然後左右瞄了瞄,悄聲說道:“就剩兩三個月了……”
“哼……好吧,算三個月的……你真心膽肥啊……”龐統唏噓了一聲。
“嘿嘿……”斐潛笑了笑,然後拍著龐統的肩膀,說道,“你說的大體上也沒有錯,但是有些細節麼,不太對……我這個瓦罐啊,也是有刺的……所以才不好下手……”
龐統歪著頭,想了想,也點點頭,說道:“這倒也是,砸了麼,太疼……所以隻要不太礙眼,也就先當作沒看見就是了……不過麼,你現在開始礙眼了知道麼?”
“哈哈哈……”斐潛大笑道,“……我不礙眼的話,你也不會來,不是麼?”
龐統哼了一聲:“先說好,我是客卿哈……”
斐潛聞言,收了笑容,認真的看著龐統說道:“就這樣還‘客卿’?”
“不然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龐公的脾氣……”龐統也是皺眉,“要不是家族裡麵這段時間老有些人找上來,唧唧歪歪的,恐怕我還出不了鹿山……”
斐潛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說道:“真的?我怎麼聽說是龐公新收了個弟子……嘖嘖,那弟子,人又長得白白淨淨,清秀可人,又是可謂聰明伶俐,學習更是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嘖嘖……然後麼,相比較之下,某人麼,要相貌沒相貌,要才能沒才能,所以啊……啊哈哈……”
龐統磨著牙,不說話。
“咦……”斐潛收了笑,盯著龐統說道,“看你這樣,這是……真的了?”
龐統“嗷”得向天吼了一嗓子,揮舞著拳頭,“那又怎麼樣,老子就是不服!老子就是要打敗他!”
斐潛正了正頭冠,然後朝著龐統拱手拜了一下,說道:“抱歉。”
龐統喘息著,然後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擺擺手說道:“呼……沒事,沒事……那家夥……真像個妖怪……”
“我幫你!”斐潛拍了拍胸脯,說道。
“切!”龐統嗤之以鼻,傲然道,“不要!我要親自打敗他……”
斐潛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道:“……唉,由你,由你……不過你說是‘客卿’,我還真有些傷心啊……”
龐統也恢複了正常:“得了吧,看看你現在的地盤在那?離著荊襄千裡呢!這還算是多少看在鹿山的情份上……五十名鹿山子弟,三百名甲士,不說其他,當下秋獲你就能省不少氣力了吧……”
斐潛嘿嘿笑了兩聲。
龐德公在荊襄,其實和孔子有些相似,有教無類,周邊隻要願意來求學的,龐德公基本上都會指點一二,這也鑄就了龐德公鹿山的聲名。這一次龐統前來,不僅僅是他一個人,自然也帶來了一些士族子弟,這些士族子弟大多都是荊襄人士,龐黃蔡家的都有,所以說也算是給予斐潛一些助力。
“……另外……”龐統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龐公說,你的……計劃有些太大膽了……”
斐潛也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說道:“……但是可以試一試,不是麼?要不然你就不會來了……”
龐統默認了,然後說道:“……龐公的意思,是等兩年,至少要你這裡有些儲備了……”
斐潛歎息了一聲,有些遺憾的說道:“這麼說來,其實龐公也並不是……”
“這有什麼辦法?”龐統說道,“家族大了,都這樣……不過麼……”
龐統認真的說道:“不過麼,龐公很高興。我看得出來,龐公是真的高興……所以啊,我也真心希望你這個計劃能夠成功……”
雖然方才斐潛提起龐德公的新學生的時候,龐統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樣,但是現在,龐統卻表現出了另外的一副樣子。
“儒家之人……”龐統悠悠歎息道,“越來越不像話了……天地如此之大,何必呢……你知不知道,已經有人開始說《易》也是孔子編纂的了……”
“哦?哈哈……”斐潛聞言,也是搖頭。
這個行為,真的和後世的棒子有些相似啊……
很多人誤以為易經就是周易,周易就是易經。其實是錯誤的,簡單的說周易和易經的區彆就是從屬關係上的不同,易經包含了周易,周易隻是易經的一部分。
《周易》是周文王在坐牢的時候,他研究《易經》所作的結論。
而其後發展出來的諸子百家,涉及相關的內容的,其實也都是從文王著作了這本《周易》以後,開始發展下來的。
其實易經有三易,《連山易》,《歸藏易》,《周易》三本,分彆屬於不同時期,不過現在連山和歸藏基本失傳。
“……這個事情,儒家之人乾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龐統不屑的笑了笑,說道,“……你說,當發現拿彆人的東西更順手的時候,還會努力去研究鑽研新東西麼?龐公也說過,儒家要是沒有出幾個爭氣的,就算是一時間得勢,恐怕也就這樣了……”
“……其實好多人都有些不滿了……”龐統繼續說道,“不過呢,他們人單勢薄,說話也沒有人聽,所以麼……”
龐統轉過身,看著斐潛說道:“……你的這個事情,確實是不錯……但是前提是,要等說話有人聽的時候……現在,有些早……”
斐潛點點頭,說道:“其實也不算太早,該準備的,總是要早一些準備比較好……”
龐統瞄了斐潛一眼,有些驚訝:“這麼說,你已經開始動手了?”
“哈哈,還記得鹿山之下的時候,我們一起討論的問題麼?”斐潛看著遠方,悠悠的說道,“我覺得有個地方不錯,所以就先試試,反正那個地方原本什麼都沒有,所以也不會有什麼阻礙……不過,現在,確實如同龐公所說,大麵積的推廣,有些早……”
龐統眼睛亮了亮,說道:“陰山麼?到是個好地方,我要去看看……”
“行啊,不過,現在還是先回平陽吧……你還沒有吃過平陽最新的菜式吧……”斐潛笑了笑,說道。
龐統切了一聲,說道:“不說這個,差點忘了!咳咳,我告訴你啊……龐公說了,你搞得這些菜式啊,簡直就是不顧正業!讓你少花點心思在這個方麵上!”
斐潛肅容朝著南方拱拱手,表示聆聽龐德公的教誨,然後說道:“這麼說來……來人啊,回去傳話,就說不用準備什麼了,弄兩三個炊餅,備些涼水就得了!某師弟奮發有為,不吃這些細肴精膾!”
“啊?”龐統跳了起來,惡形惡狀的大聲吼道,“龐公說歸說,還不是每頓都要吃!龐公都吃得,為何我吃不得!我說你要是敢短了某吃食,信不信某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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