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平陽越近,人煙就越發的多了起來,人口什麼的也相對比較稠密了一些。當然這個稠密的定義,大概就是從走上一千米見不到人,變成了走個兩百米就能見到一個的樣子。
在道路的兩側的山凹或是山坡上,也都可以看見一些小規模的村寨,三五戶,或者是七八戶,十來戶的模樣組建而成,簡陋的籬笆圍在周邊,用少量的泥土,樹皮木枝和乾草搭建而起的房屋。
和後世不同,除非是在城池當中,沒有任何一個狗膽包天的人,會願意將自家的房子大刺刺的建在前後都沒有遮擋的道路邊,原因很簡單,誰也不知道從道路而來的是好人還是壞人,還是快要被逼瘋了的人,萬一有什麼衝突,連一個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因此在華夏古代的風水當中,住宅建在公共交通要道上的,被稱之為犯衝,就是如此。
住和行是如此,其實其他的方麵,衣和食方麵來說,漢代雖然很多食物品種都有了,但是那大多數是針對像斐潛這樣的士族子弟而言,對於平頭百姓,嗬嗬……
但說衣服,不像士族子弟,不洗澡也可以更衣,準確的說,平頭百姓的衣物,其實不到萬不得已,一般都不洗。原因很簡單,因為紡織工藝的問題,織出來的葛布結構並不像後世那麼的緊密,多洗幾次,便會變得相當的鬆軟,甚至透明起來。
所以大多數的百姓,作為體麵的外套衣物穿了出去,回來之後便掛起來,然後下次再出門的時候,取下來便再穿上。至於什麼汗漬油汙,根本不存在的,天天都在泥地裡麵刨食的,和後世一些人眼裡麵肮臟汙濁的泥土打一輩子交道的人,又怎麼會在意衣服上麵的小小汗漬和汙垢?
這樣的可以穿出去見人的半長袍,而且還算是比較高檔的個人財產了,一般貧窮的農夫,甚至隻有幾塊破布遮擋一下……
洗澡?
那是士族子弟的事情。
所以其實在漢代,以貌取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吃的白白胖胖,身上乾乾淨淨,多半就是士族或是豪右,而衣服邋遢,頭發打結,身上各種跳蚤和虱子的,便是一般的底層勞苦大眾。
大體上還算比較好認的。
不過在越臨近平陽的時候,情況就有些不同了,在田地裡麵耕作的農夫明顯有些不同,怎麼說呢,就像是後世一線城市裡麵的和普通鄉鎮裡麵的流浪者的區彆。
最大的差彆便是其清潔的程度,明顯是有些差彆,至少臨得近了些也不再看到一般其他的地區農夫那如同小型動物園一般的頭發叢林……
莫非是這個征西將軍提前讓人安排的?
也難免這些官吏會有些疑惑,因為確實有些不同。這些官吏已經習慣了和那些汙濁肮臟的農夫打交道,驟然看見了竟然有寫整潔的平陽附近的農夫,一時間竟然不太能夠適應。再看看因為趕路而顯得有些蓬頭垢麵的自己,這些官吏便多少有些不淡定起來。
禮儀,禮就是禮節,儀就是儀態。現在這些長途跋涉而來的官吏,一副冠歪袍斜的模樣,這個儀態上自然比不上那些雖然沒有穿上長袍大袖,但是乾乾淨淨顯得很自然的耕作農夫了。
太陽漸漸的西斜,斐潛抬頭看了看天色,便下令尋個合適的場地紮營。雖然說這個地方距離平陽也不算是太遠,但是畢竟帶著劉協和這些官員,也不好一味的趕路,因此在天色還沒有完全暗淡下來的時候,就必須及時的找一個場所紮營。
離開了長安,劉協像是放下了什麼包袱一樣,對於什麼東西都感覺很新奇。斐潛也就充當了漢代的百科全書,時不時的要對劉協的一些突如其來的問題進行解答。
比如現在。
“……斐愛卿,”劉協似乎是在車上坐的厭煩了,一下地便活蹦亂跳的,到了斐潛麵前說道,“……朕方才看見山坳那邊似乎有個村寨……”
斐潛轉回頭望了望,在那邊有條溪流,確實有個很小的村寨,十來戶左右的模樣,便回答道:“……是的,陛下……”
劉協也望著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斐愛卿,這……這大漢的子民,平常就是怎樣生活的?”
“哈啊?”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斐潛一時間也有些反應不過來,想了想,便采用了一個算是比較標準一些的答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如此吧……”彆說在漢代,就算是在後世,依舊在一些區域,生活著一些完全不用手表手機,電視電腦的的人,隻是跟隨著太陽的步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劉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半響之後卻說道,“……朕……想去看看……”
“啊哈?”斐潛看著劉協,說道,“……陛下……陛下難道不累麼?”
劉協點點頭,說道:“累。不過,朕還是想去看看……看一看大漢的子民到底是怎樣生活的……這些年,朕還從未見過這些大漢的子民……”
斐潛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道:“謹遵陛下之願。來人,召集護衛!順便帶上一袋粟!”
整個並被區域現階段暫時來說還算是比較平靜的,但是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萬一劉協有個什麼損傷,便是斐潛的無法推卸的責任。因此正常來說,斐潛是不應該答應劉協離開大營的,縱然那個隻是一個小小的村寨。
萬一村寨當中居住的都是不知道從哪裡而來的亡命徒呢?就算不是亡命徒,萬一有個彆精神有問題的呢?若是傷到陛下哪裡了,或者說是沒有傷到,萬一有那個不開眼的說錯一兩句話,也是極其嚴重的事情……
這種乾係確實重大,因此,就是在後世,也有許多所謂官方視察民情的時候,一看便知都是提前通知過,準備好的,便不足為奇了。
不過斐潛卻被劉協的句話所打動,這麼多年,或許從董卓進京開始之前,劉協就從來沒有出過宮,也沒有見過真正底層的大漢農民是怎樣生活的,這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或許是一種幸福,也或許是一種悲哀。既然劉協表示這是他第一次想要視察民間的疾苦,想要去了解大漢子民是怎樣生活的,斐潛覺得應該給與鼓勵和支持。
大漢子民,基本上來說,都是屬於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或許隻有簡短的八個字,但是實際上,卻十分的不易,每一天早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四麵八方還多數是漆黑一片,也就是大約淩晨4,5點的時候,若是養些雞的,便會在這個時候開始第一次的雞鳴,而多半農戶也就會在這個時間,清醒過來,開始一天的勞作。
男性帶上工具,便先到田地之內,埋頭趕上兩個時辰左右,才是早脯的時間,也就差不多是早上的九點左右,家中的女性也差不多將飯煮好了,便回家吃第一頓的飯,如果進入農忙時節,便連回家吃飯的時間也是沒有,要由家中婦女送到地頭。
吃完早餐,休息大概一刻鐘的樣子,便又重新出發,回到田地當中,開始乾說不上是上午還是中午又或是下午的農活,因為這個時間的勞作,是沒有停歇的,中間幾乎沒有任何的間隔,更談不上什麼午休小憩之類的了。
就這樣一直到傍晚,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太陽開始西斜,在這個時候農戶才會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享用當天第二頓,也就是當日最後一頓飯。
一天兩頓,沒有什麼宵夜,吃完一般頂多趁著太陽光亮還未消失的時候,收拾一下家中工具什麼的,然後便是休息。
從此往複,毫無間隔。
對於大漢的農戶來說,後世的所謂什麼農家樂,嗬嗬,根本就不存在的……
一行人,沿著官道一旁的小道,繞過了一個小山坡又轉過一片小樹林,才來到了這個小小的村寨之前。
斐潛這邊的動靜,早就已經驚動了村寨這裡的人,眼見斐潛一行越走越近,這個村寨裡麵的人惶恐不安,都覺得有些大禍臨頭的感覺,又不能不出來見麵,隻得推選除了年齡最長的帶了幾個中年人,在村寨前迎接。
“小老兒……這個,這個迎接貴人!”年老的農夫見斐潛一行到了近前,連忙咧著嘴,湊出了一副笑容,帶著其餘的幾個人,上前行禮。
斐潛上前,點頭示意,說道:“老丈請起。我們是平陽……嗯,典農從曹的屬下……嗯,正巧路過此地,見此寨頗為精巧,特來一觀,彆無他意,老丈不必擔憂……”
說征西將軍,大漢皇帝,這些遠離了朝堂的農夫也未必有多少概念,甚至會因為距離和階層的太過遙遠,導致更加的慌亂和不知所措,所以斐潛乾脆將棗祗的名頭搬出來,相對來說會離得這些農戶近一些。
顯然,老農聽聞之後,頓時放鬆了許多,睜大眼睛,說道:“莫非是棗從曹的屬下?啊呀,這……啊,失禮了,失禮了……”
斐潛笑道:“無妨,無妨,我們就是隨意走走看看,若有打攪,還望老丈見諒……老丈可是遷來此處不久?”
這個村寨看起來比較新,所以斐潛才有此一問。
糊在寨墻木樁之上的黃泥,顏色比較鮮豔,也沒有什麼青苔或是雜草之內的東西,顯然是才完工不久,從寨墻上方露出的房屋屋頂的茅草也沒有完全變成黑灰色,多少還帶有一些墨綠或是褐色,也同樣說明了這一點。
“回貴人的話,是的……”老農拱著手,彎著腰,說道,“……小老兒是從去年開春的時候才從關中遷來的……”
“關中?”劉協瞪大了眼睛,問道,“為何要遷來這裡?關中不好麼?”
“……這個……”老農看了一眼劉協,又連忙看了一眼斐潛。他看得出來劉協的打扮穿著,非富即貴,但是斐潛卻更像一個主事之人,所以他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遷徙,這個在漢代,或許也可以稱之為流民,而對於流民而言,也就等於失去了大漢公民的身份,隨時有可能會被抓起來充當勞役或是兵役……
斐潛點點頭,笑著說道:“老丈已經入籍了吧?有什麼老丈便說什麼就是……我們也就是好奇,隨便問問,老丈若是不方便,不講也就是了……”重新入籍了便算是並北這邊的人口了,就跟後世在某地的暫住證加上交稅證明一樣,具備一定的法律效用。
老農一聽,多少放下些心來,苦笑了一下說道:“……貴人既然問詢,小老兒也不敢隱瞞貴人……若不是真心活不下去,熬不過了,又有誰願意舉家遷徙……”
“……原本小老兒在關中,多少也算是過得去,卻不料……”老農搖搖頭,顯然對於那一段時間有些不堪回首,“……不知怎的,忽然一下這錢就不頂事了,然後又是打來打去,前一波征糧的才走,後一波又來……後來有又兵來,不是搶糧便是搶人,莊稼也都被糟蹋了,實在是熬不下去,又聽聞這裡有地,又是減免租又可以借農具,便遷來了這裡……”
“免租?那麼原來關中的租賦很高麼?”劉協忍不住又問道。
老農回答道:“……原本在關中,也不算太高,一年下來,繳納口賦丁役租稅之後,多少也能剩下一兩成下來……”
“那麼這裡呢?這裡能剩下多少來?”劉協繼續追問道。
說到這個,老農臉上的皺紋都散開了些,有些忍不住的笑意蕩漾出來,特意還向平陽方向拱拱手,才說道:“多虧征西將軍仁慈,減免了租稅,去年剩下了……剩下了兩成,嗯,大概兩成……”
斐潛瞄了一眼老農,微微笑笑。這家夥也有自己的小滑頭,但是沒有關係,斐潛也不打算揭破他。
在平陽附近,靠近平陽渠附近的田地,自然是肥沃且澆灌便利的,並且嚴格說起來也算是斐潛這個平陽侯的屬地,所以相對來說租稅較高,首年是五成,隨後便會隨著時間減少,一直減到三成,但是如果沒有任何的器具,要向官府租借牛馬犁等,那麼要再加一成到一成半的租稅,因此平陽附近的這些肥沃的田地,基本上來說第一年最多剩下一兩成是差不多的,隻不過平陽附近灌溉便利,出產也高,所以就算是剩下一成,也還是相對不錯的,而且來年之後,剩餘下來的隻會增加,這就極大的增強了田地的附著力。
畢竟誰也不願意前麵辛辛苦苦開了頭,眼看著後麵的好日子要來的時候,卻拋下一切,起來造反吧?
但是這裡卻有些不同,這裡的田地一看就是這些人自行尋找開拓出來的,因此首年隻需要三成的租稅,就算是加上租用官府的器具和牛馬,也頂多就是四成五左右,再加上口賦丁稅,至少也能剩下四成左右,老農說是兩成,恐怕是謹慎的心理在作怪。
“也是隻剩下這麼一點啊……”明顯劉協不明就裡,老農說的,他也就相信了,便又問道,“……那麼其他地方也是這樣的麼?其他的地方,比如冀州豫州,也是如此麼……”
斐潛不由得微微一愣,劉協這話,聽起來怎麼有些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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