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摻雜而來的煩惱(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134 字 1個月前

翻過雕陰前麵的崎嶇蜿蜒的山道,穿過了不大不小的雕陰城關,繞過一片不密不疏的樹林,行行複行行,在隊伍的麵前,終於出現了一條開闊的道路。

“這……”

記不得多少次在山路上喘息,多少次在荊棘灌木上踉蹌鉤破了衣角,跟著劉協一路而來的這些官吏,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是的,不僅僅是劉協來了,還有一幫子大漢的官吏,在這其中,斐潛都不認得幾個,這些人就像是大漢的菟絲子,跟著大漢一同生長,纏繞在皇帝周圍,脫離了朝廷,遠離了漢帝,這些人估計就是無所適從了。

當然,也不是說這些人毫無用處,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是處理政事的老手,不管是針對於行文承轉,還是民政協調,都是純熟無比,畢竟這些本事也是他們安家立命的本錢,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漢代,其實這些所謂的知識分子和那些純手藝工匠在某種程度也是有一定的相似度的,隻不過工匠更多的是以手中的工具來製作物品謀生,而這些官吏則是通過刀筆依附在政權上來謀生。因此當劉協要來平陽的時候,有這麼一幫子的官吏也跟著過來,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是……”

視野驟然開闊,眾人看著眼前的道路,有些不敢置信。

這還是曾經印象當中的荒涼的並北麼?

這還是當年窘迫無比的被胡人劫掠導致治所都遷移的上郡之地麼?

呆立了幾秒鐘之後,這些人才相互看看,然後不由得都露出了一絲喜色。

沒錯,有了一點點的喜色。

原本以為跟著劉協來肯定是要吃苦的……

有道是一次黑上癮,便轉一生黑。

文人相輕,似乎是千古流傳。樂於給他人評價定位,甚至不乏惡意的,隨意的,略顯得輕率的下定義,就成為了這些漢代文人官吏之間僅有的娛樂和快意一般。

在他們的日常的言談當中,並州是和垃圾產不多同概率出現的詞語。哪裡才是大漢的繁華,自然隻有長安雒陽,其餘的地方勉勉強強冀州豫州還算是不錯,其他地方麼……

都是垃圾。

就像是他們對待文章一樣,除了他們自己寫的,便都是垃圾,就連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他們嘴上雖然不敢說,但是心裡也同樣未必服氣。

因此來並州,對於這些人來說,這心裡也是如此,在他們的記憶裡,並州除了胡人多,哪裡還有什麼好東西?荒涼,腥臊,蠻橫,死氣沉沉,便是原本並州北部應有的樣子,哪裡會出現像這樣的充滿了工程美感和符合大漢規範的道路?

等等,或許還超出了大漢對於道路的一般規範。

這些人接觸並北的第一課,便從這一條路開始。

又往前走了一段。

著,真是好平的路!

眾所周知,幾乎沒有施加過任何硬化工序,也完全談不上什麼保養的天然泥路,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暴曬和雨水之間,不斷經曆著焦枯乾裂和泥濘深陷的輪回之後,便會陷入一種極其古怪的狀態當中,硬的地方極硬,爛的地方極爛,突起的地方高高的凸起,凹陷的地方甚至深度超過了小腿……

如果是晴天多少還算是好的,但是隻要碰到下雨的時候,往來的行人,尤其是帶著需要加倍小心照料的大牲口和車子的商人也好,運輸軍隊所需的車隊也罷,在這樣的道路上,往往和走在危機四伏的沼澤地當中一般!

說不定什麼看起來平靜毫無波瀾的小水窪之下,掩藏的是一個巨大的陷下去便讓車輛再也爬不起來,讓人絕望的泥坑……

要想富,先修路。

雖然在漢代,對於這樣一句涉及多個方麵,蘊含著深刻哲理的名言名句不是很熟悉和了解,但是哪怕任何一個人,都會喜歡一條平整的,至少不要那麼多陷阱的道路。

一條路,象征著領地的水準,象征著整個並北的精神麵貌,這麼說,真是一點也不過分。就算是在京畿附近甚至是雒陽近郊,也隻有在京都周邊的道路上才能見到如此相似的平整道路,而遠一些的地方,就算是大的縣城,恐怕也就是距離縣城十裡左右才有這樣平坦的道路,其餘的地方麼……

當然,如果按照後世的觀念來看,這條路還有好多不足的地方,就算是再寬容再糊塗在腐敗的國家機構,在驗收的時候恐怕也不敢在合格一欄上蓋章,多少也要表麵上抹得光亮一些才是,像這樣道路中間還明顯是一些碎石的,連柏油都沒有鋪一層的,真的就算是收了多少意思也不敢做出那個意思。

但是這樣一條在後世大可以將承包商拉出去槍斃的道路,在漢代卻顯得如此的完美,甚至有一種驚豔的感覺。

原本道路表麵的出現的坑窪缺口都已用粘泥填充夯實完整,在道路一側堆放著的大塊的圓石和圓柱形的重木,一看就知道是用來夯實道路地麵的,而且為了使得道路在下雨天不再重蹈舊轍,不再積水,道路中央有意修建得微微隆起,高於兩側,利於排水,並且在道路最上麵再鋪上一層小碎石,提高道路的耐磨度和給往來車輛提供更多的摩擦力……

充滿了工程美感的,象征著人類勞動和智慧的道路,無疑就是最佳的語言,同樣也彰顯出整個並北,斐潛管轄之下的整體經濟實力。

並北這一塊地,真的已經是變得如此富庶了?

斐潛這個年輕的征西將軍,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又是如何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的?

眾人不由得都轉頭望向隊列當中的三色旗幟,望向在那三色旗幟下的那個人影,心中盤旋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也同樣在盤算著一些其他新生出來的想法……

這一條路,原本就是秦直道。隻不過秦朝之後,便逐漸的荒廢,沒有了維護和修整之後,道路就漸漸的退化成為了雕陰之前山道的那副模樣,被雜草和灌木漸漸的侵蝕,原本的土基也漸漸的剝落,變成了坑坑窪窪的普通山間土路。

原本雕陰這邊,是沒有修複道路的。隻不過因為雕陰這裡,因為關中的關係,地理位置越發的重要起來,往來傳遞的消息時效性也在日益的提升,所以便從北屈那邊的那條路開始,沿著原本舊有的土路重新進行翻修和整理。

因為時間上和生產科技水平的關係,新型道路的延伸速度還是比較慢的,要想真正通往雕陰,甚至是沿著雕陰再往下,恐怕不光是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而且還要花費巨額的人力物力,所以現在暫時隻是像南延伸了一截而已。

在道路的一側遠處,是跟著道路而進的一個勞役營地,在營地的後麵可以依稀的看到堆放得高高的各種修葺道路的物資。一直運輸物資的小車隊似乎剛好抵達了這個勞役的營地,因此一群衣衫襤褸的勞役正在監工的調配之下正在搬運這車隊運送過來的一些東西。

勞役無疑是最為困苦的,也是整個社會最為底層一部分人。他們負擔著最為沉重的體力勞動,卻隻能獲取與他們付出根本就不相符的一點點的吃食。

而這些勞役顯然已經是服役了一段時間了,雖然距離較遠,但是也看得出來這些勞役已經是精疲力儘,搖搖晃晃的孱弱不堪,身上的衣物也同樣破破爛爛,在山嵐的吹動之下,甚至還露出了一部分同樣是肮臟無比的肢體……

這是在封建社會很常見的一個情形,在相對來說生產力較為低下的整體社會環境當中,隻有通過大量的人力勞動,才能建設一些相應的工程,並且勞役這個事情,也是屬於封建領主的一項權利,隻要是封建領主覺得需要的,自然就會征集勞役進行建設,而這樣的製度,也一直持續到了後世……

當然,受限於山川、土質、距離、安全、勞動效率等等原因,大規模的征伐勞役其實也是一種對於領地之內正常農業活動的一種損害,所以絕大多數的士族子弟也都潛意識的認為減少勞役,鼓勵農桑是一種德政。

相反的,眼下大量的勞役的情形,似乎展示出斐潛治理的一個巨大的問題……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東方未晞,顛倒裳衣。顛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則莫……”官吏隊員當中有一個青年,見到了此情此景,不由得哦吟出聲。

此言一出,頓時引人有些側目。

詩經是漢代每個士族子弟的必修課,因此當年輕人一念出此段齊風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也都知道這段話在講一些什麼,因此不約而同的都偷偷瞄了一眼隊列當中的征西將軍的大旗,然後下意識的從那個青年人身旁不露痕跡的扯開了半步,拉出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年輕人,總是充滿活力的,當然這樣的活力有時候是好事情,有時候就未必了……

“……嗯,不其侯家風治學令人羨慕啊……學識淵博,有難得能夠悲天憫人,真是青年才俊啊……”一名官吏悄聲和另外一人說道。

“哦?為何有此說法?”另一人有些不解。

“嗬嗬,方才不其侯長子,伏德伏子正,一首齊風鏗鏘,甚是應景……”這名官吏捋著胡須,嘿然說道。

“……不知是哪一首齊風?”

這名官吏左右看看,湊了過去,低聲說道:“……東方未明……”

另外一名恍然大悟:“哦……東方未明啊……”

如此的情形在隊列當中悄無聲息的傳播開來,而當事人卻毫無所知,不過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懂得其中的利害關係。

對於此事,處於隊列當中的斐潛卻還未察覺,他正在煩惱這劉協這一行人到底要怎樣的安排。

那一日,劉協當著百官的麵說是要來並北,要去陰山,自然遭到了楊彪和種劭的共同反對,不過劉協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強硬,堅持不改,而斐潛又不好說什麼,畢竟他自己之前還一副正經模樣說了一大堆的天下都是劉協的話語。

僵持不下的時候,伏完出麵了,說皇帝巡狩四方也是應有之意,並從三皇五帝時講起,說黃帝就有東巡岱宗,周公也有封泰山,巡河南的行為,而本朝當中武帝就不說了,就連恒帝也有從雒陽巡狩到了長安的事跡……

這一下,才算是給了台階。

皇帝劉協並不是遷都,也不是要在平陽長久定居,隻是巡狩而已,這樣自然比起皇帝跟著斐潛走要更讓楊彪和種劭接受。

因此,種劭帶著一些人返回長安,繼續和楊彪所任命的京兆尹趙溫或許還要卿卿我我相愛相殺一番,而楊彪則是帶著一些大漢官吏前往了雒陽……

當然,還有為數不少的官吏跟著劉協的身邊,這其中,還有種劭的兒子種劼,楊彪的兒子楊修!

種劼就罷了,反正斐潛在腦海當中似乎沒有多少印象,但是這個大名鼎鼎的雞骨頭楊修……

特喵的,號稱揣摩人心獨一無二,煽風點火技能滿級,這樣的小子,自己要不要像曹操一樣,找個什麼借口啊哈一下……

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

因為楊彪和種劭做出這樣的行為,實際上就跟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質子差不多,也等於正是承認斐潛暫時性的平級甚至高於他們二人的一種態度表示。

多少也算是一種示好吧。當然,在這其中也有其他的意思,比如幫忙盯著劉協,有時候隱蔽的拖拖後腿什麼的……

關鍵是斐潛當下還必須接受!

總不能立時一拔刀子,說老子隻要皇帝,嗯,和皇後,其他的人全數滾蛋?

不過現在,很是煩惱啊……

斐潛坐在馬背上,閉著眼,搖搖晃晃。

自己原本的官吏係統就屬於比較扁平化的模式,現在忽然加進來這麼一堆自成係統的家夥,感覺真的就像是原本運作良好的齒輪當中加進了一把沙子……

唉,這樣到底要怎樣處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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