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從恒帝開始,就基本上一路奢靡頹廢,已經算是沉寂了許久。那些曾經閃耀無比的人物,似乎都已經遠去,隻剩下些碌碌無為之輩,混吃等死,不說漢代開國之時那些名臣名將,就說那些班超,衛青等璀璨的明珠,似乎也和漢朝無緣了,不管是猛將還是賢臣,也都相似沒有了任何蹤跡,直至當下。
三國的榮光,更像是大漢帝國的回光返照,就像是將生命當中僅存的哪一些潛力和底蘊,全數在這短短幾十年內爆發出來一樣,然後就陷入了無比的黑暗當中。
不過在這個階段,處於長期青黃不接的階段內,斐潛當下的聲名鵲起,就是如此的引人矚目。
因為恒帝、靈帝期間,正對於西涼羌人之間的起起伏伏的叛亂,多少還有些戰事,因此勉強還有幾名經曆過戰陣的將帥,比如董卓、朱儁、皇甫嵩等等。盧植雖然也不錯,但是其出身其實是大儒,算是兼職。
但是現在,董卓已死,皇甫嵩已亡,朱儁病逝,盧植也在前兩年就已經離世,老一輩的將帥全數離開了大漢,剩下的這些將帥當中,有的是已經廢了,既沒有血勇,也沒有什麼本事,隻懂得自誇自滿,實際上什麼都做不了,既不懂得兵事,也不懂理政;有的則是偏科得厲害,或許在戰場上能夠獨當一麵,但是一旦上了朝堂,就被人耍得團團轉。
靈帝時期,在文臣當中,袁隗和楊彪無疑是頂尖的人物,但是現在袁隗也已經身首異處,楊彪雖然現在不錯,但是似乎除了在朝廷政事之上,黨爭攬權的本事純熟無比之外,似乎其他的方麵卻有些不足。
從光武帝時期到現在近兩百年的時間裡麵,養出了這樣一群口若懸河的儒家子弟,習慣了富貴升平的奢華生活,習慣了人五人六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習慣了動輒就以聖人言語來為自己叉腰助陣的這樣一群人,習慣了無處不在的腐朽味道和日漸僵硬的身體軀殼,現在卻驟然看見了如此鮮活,充滿了生氣的一隻軍隊。
一隻由大漢征西將軍統領著的軍隊。
一隻騎術精湛裝備精良,各個兵卒都顯得那麼彪悍精壯的軍隊。
一隻以強硬的姿態出現,然後將楊彪的部隊像是收拾孫子一樣收拾了一頓的軍隊。
若是將這個事情放在十幾年,或者說是幾年前,根本就不敢想象!那個時候袁隗和楊彪兩人代表了全天下的士族,是所有人崇拜和敬仰的對象,根本容不得半點褻瀆,莫說是斐潛帶兵擊潰了楊彪的部卒,就連言語上稍有一些不敬,恐怕已經是許多人就會跳將出來,自動自發的將斐潛人道毀滅得渣渣都不剩下……
但是現在,兵卒靜默著,百官靜默著,眼睜睜的看著楊彪被斐潛堵到了牆角,卻仿佛是根本聽不見也看不見一樣。
楊彪當下也是極端的為難。
攔著麼,攔不住,而且又找不出什麼借口來;不攔著麼,鬼知道見了麵又會捅出什麼簍子出來……
沉吟了片刻之後,楊彪臉皮上終究是扯了扯,勉強笑了笑,說道:“征西將軍欲覲見陛下,某豈有阻攔之理?然山間窘迫難行,還是請陛下到山下較為方便……來人啊,讓開道路,有請陛下下山!”
楊彪也沒有等斐潛接話,便自顧自的喊道:“諸位公卿,陛下就在前方,請隨某前去覲見!”說完,便下了馬,在護衛的簇擁之下,整理衣冠,撫平衣袍,擺出了一副正經的模樣。
斐潛眯眯眼,微微笑了笑。這個反客為主之計,楊彪在平陽做了一次,難道還想在這裡故技重施?
沒錯,斐潛的兵馬確實強悍,要攔也是攔不住,要打肯定打不贏,所以楊彪很乾脆的便認慫了,但是並不意味著楊彪在其他方麵上也舉手投降。
同樣是覲見陛下,也有分彆。
楊彪下馬,整理衣冠,然後步行前往山前迎接劉協,而被楊彪攜裹而來的百官,在這樣的情形下,不管怎麼說也會先將個人的小情緒拋到一邊,禮儀上總是要到位的,自然也會跟著楊彪一道前往迎接陛下……
如此一來,楊彪就通過這樣的舉動,暫時性的摒棄了斐潛的兵卒強悍帶來的壓迫力,轉而利用自己的百官上麵所做的文章,對於斐潛形成了在官吏數量上的絕對優勢。
一邊是楊彪帶著數量眾多的百官,另外一邊是斐潛孤零零的幾個將校兵卒,不論是誰,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是會下意識的往楊彪這邊靠攏一些。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劉協猶豫不決,在小範圍之內百官人數上麵的優勢,也可以對於斐潛這樣一個人單影隻的征西將軍形成壓製。
就算是加上種劭,斐潛這一側的人數必然依舊是少的可憐,而楊彪此舉,一旦在陛下心理上麵形成了優勢,就足夠抵消掉斐潛帶來這些兵卒所產生的影響了。
就像是平常朝會一般,以楊彪為首,百官熟練的,下意識的站在楊彪身後排成了隊列,然後一個個整理著自己的衣冠,神情肅穆的等待著劉協的駕臨。
真是有意思。
斐潛垂下眼瞼,略微思索些一下,然後微微笑了笑,招手叫過身邊的一個護衛,低聲吩咐了一下,然後便帶著些許親衛,往前走去。
種劭此時也是心亂如麻,思維有些混亂,一時之間竟然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這也難怪,種劭畢竟年齡大了,這兩日熬夜沒有休息,長途奔波又加上跌宕起伏的轉折,巨大的情緒變化導致一時之間身體負擔過重,大腦養分供應不怎麼上來,所以縱然下意識的察覺到有些不對,但是也一時間沒有辦法做出什麼舉措。
三方齊聚。
楊彪領著百官,烏泱泱一幫子在左側;斐潛帶著幾名護衛在右側;雙方的兵馬都在外圍,隔著百餘步相互對峙;而種劭陪著劉協正從山上一步步的往下走來。
場麵詭異之極。
不得不說,漢代畢竟還是傳承了春秋戰國時期的一部分禮儀,前一秒打生打死,後一秒就可以相安無事,這並不是隻在斐潛和楊彪之間表現出來,在這個華夏的大戰場之上,依舊是一種主流。
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上一刻還是盟友,下一刻就可能會亮出刀子也是有出現過,隻不過這樣的做法,難免會遭人詬病,然後或許絮絮叨叨幾十年都不會輕易的消散。
就像是袁紹和公孫瓚,兩個人正打得如火如荼,相愛相殺,結果朝廷派了個使者約個時間坐下來嘮嘮嗑,結果雙方真的就停手罷兵了,先前死傷便算是重新歸零,一切回歸原位……
漢帝的顏麵,在這個時候,多少還是有一點的。
這個時候,整個大漢的政治環境,也逐漸的顯露出末世的氣象,放眼望去,當下的百官當中,竟然看不到一個讓人眼前可以一亮的,就連方才還在和楊彪拆台的董承,現在似乎也服從於規則之下,乖乖的站在隊列當中,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
劉協一行漸漸的走到了山下,楊彪見狀,便輕輕咳嗽一聲,正準備領著百官向前迎去,不經意的微微用眼掃了一眼斐潛,嘴角頓時扯動了一下,身體也僵硬了起來。
任何一個有經驗的人,都會下意識的選擇最合適自己的戰場,將對手拉到自己熟悉的戰場上來,然後用自己在這個戰場上豐富的經驗,來壓倒擊敗對手,這個策略,不管是對於聰慧絕頂的人,亦或是愚鈍癡呆的人,都是一樣適用。
楊彪在軍陣上,自然是不如斐潛,這一點他自己也是知道,但是在另外的一個屬於朝堂的戰場上,楊彪還沒有怕過誰,不過……
等等,這個斐征西,要乾什麼?
就在此時,楊彪的眼角餘光看見從斐潛身後走出了兩三名護衛,各自手裡都捧著幾卷巾帛,然後走了幾步,彎下腰,就這樣將手中的巾帛鋪在了地上,沿著道路推滾著攤開……
這是什麼東西?
不,不,這是什麼意思?
哎呀……
隨著幾個斐潛護衛的動作,一條長長的,以巾帛鋪就的道路就從斐潛的麵前,不斷的向前延伸,一直鋪到了劉協的腳下。
這個……
壞了!
自己怎麼沒能想到這個!
可是在這個荒郊野嶺,為何偏偏這個該死的征西斐潛卻能想出來這一招!
楊彪目瞪口呆,看了一眼這一條用巾帛鋪成的道路,然後扭頭看向了在這一條道路另外一段的斐潛,卻看見了斐潛臉上那不知道是什麼含義的笑容。
漢朝經曆了三個不同的正朔,也從五德輪回當中從水德變成了土德,後來又變成了火德,相應的漢朝所崇尚的顏色也經曆了從黑色到黃色,然後再到紅色的過程,不過呢,正朔的改變並未使前一種顏色消失,隨著時間的推移,三種色彩通行於漢朝,得到漢人的普遍接受。因此,黑、黃、紅三種色,也是當下漢代人所接受,所使用的顏色。
行軍打仗,自然軍中常備布幔,特彆是斐潛的護衛們,這個布幔肯定是少不了的必備物品。每到了一地,若是臨時紮營,不必架設帳篷營地的話,那麼就取些木棍,將長條的布幔拉扯支撐起來,就可以給斐潛隔離出一個單獨的空間,不管是議事還是休息,都是十分的方便。
所以當斐潛吩咐的時候,兵卒立刻就從後麵取來了布幔,現在鋪在道路之上,立刻就形成了一條玄色的通道。
可惜啊,不是紅色的。
斐潛吧砸兩下嘴,因為行軍打仗的關係,玄色,也就是接近於黑色的布幔比較耐臟,而且遮擋陽光什麼的也比其他顏色要強一些,同時也不像紅色、黃色那麼的顯眼,招人惦記,因此一般情況下,都是帶著玄色的布幔巾帛為主。
不過用來對付像楊彪這樣從來都沒有見識過什麼紅地毯的人,足夠了……
斐潛微微偏頭,像黃旭低聲吩咐了兩句,黃旭點點頭,便抬頭挺胸斜斜往前一站,站到了這一套玄色道路的尾端側麵上,然後朗聲高呼道:“大漢陛下,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恩澤蒼生,千秋萬代,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後其餘的斐潛兵卒,也都跟著高呼了起來,雖然沒有經過提前訓練,但是喊了幾遍之後也漸漸的整齊了起來……
嗯,差不多這幾句吧。
斐潛看著另外一邊一群目瞪口呆的楊彪和百官,心中不由得多少湧起一些純粹惡搞的暢快感,反正這幾句似乎放在這裡挺應景的。
走到了山下的劉協,看見眼前的這一條玄色的布幔,然後又聽到這樣的高呼之聲,自然注意力全數都被斐潛這一側所吸引,原本還略有些繃起來,儘可能顯得莊重沉穩的小臉,也不由得瞬間破功,露出了濃濃的笑意,便一腳踩上了才剛剛鋪就好的這一條玄色道路。
完了……
眼見劉協踏出了這樣的一步,楊彪不由得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無恥!
吾竟然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徒!
楊彪磨著牙,心中還在有些猶豫,琢磨著要如何應對的時候,其身後的有一些大漢官吏,為首的便是董承,已經開始行動起來,用腳投票,離開了隊列,走向了斐潛的那一側……
畢竟皇帝劉協都走到那一邊去了,那麼留在這裡還算哪門子的覲見?
不!
不能就這樣放棄,還有希望!
楊彪大步向前,無可奈何地向斐潛這一側靠攏,隨著他的行動,絕大多數的官員也不得不提著才剛剛整理好的衣袍,趕了過來……
斐潛上前幾步,根本不管趕來的楊彪等人,徑直向劉協拜下,山呼道:“臣,斐潛,參見陛下,陛下萬歲!”
一時之間,斐潛周邊的諸位兵卒也一同下拜高呼萬歲。
匆匆趕來的楊彪等人也來不及整理什麼隊列了,隻能是跟著斐潛的拍子,連忙下拜,同聲山呼,一時之間,萬歲萬歲的山呼之聲震蕩四野。
斐潛低頭行禮,心中卻微微一動。周邊的這些兵卒,這些漢民,或許不僅僅是在參拜皇帝,也許同樣是在參拜從周朝開始華夏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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