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情是最為痛苦且同樣也是最無奈的?
就是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卻眼睜睜的看著屬於自己的東西,卻一點點的從手中滑走,遠離,直至如同產生了深淵一般的距離……
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都抓狂。
太陽已經逐漸西斜,斐潛的騎軍就這樣疾馳而來,帶著一身華光。在斐潛的旗幟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幾乎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呆滯了。
楊彪呆呆的望著,忽然身軀一抖,抓過身邊的兵卒,大聲號令道:“快!派人前去攔截!另外,即刻攻上山去,將陛下迎下來!”
沒錯,還是有希望的,斐潛趕來的兵卒並不多,楊彪之前陸陸續續趕到的,再加上現在所帶領的,兵卒數目是超過了斐潛的那一方,所以隻要趕在斐潛到來之前,先上山控製了劉協,那麼自然是萬事大吉。
可是世界上並沒有所謂的單靠人數就可以判斷勝負的事情。
楊彪雖然也有騎兵,但是為了防止種劭突圍,是處於分散包圍的狀態之下的,現在臨時要調集起來針對斐潛的部隊,又如何是能轉瞬就可以完成的?
在這一刻,騎兵和騎兵之間的差距,就這樣暴露在所有人的麵前。明明是雙方都在疾馳,明明是楊彪的騎兵還算是以逸待勞,明明在人數上並不少於斐潛的部隊,但是怎麼看,楊彪的那些騎兵就怎麼彆扭。
楊彪前來迎戰的騎兵部隊,左翼的衝的太快,導致超出了大部隊一些,然後統領的將校發現了,連忙進行調整,但是這樣一調整,又變成了右翼的部隊衝到了前麵去了,就像是一個甩著肩膀走路的人,踉踉蹌蹌,始終不能平穩。
“準備接陣!”楊彪統領騎兵的將校高聲呼喝道,“內列舉弓!兩翼持盾!前列挺槍!”
安排很合理,號令也可以說是非常的清晰,但是楊彪的這些騎兵,至少有一半是新補充進來的兵卒,這一次上陣也是他們的首次實戰,緊張,自然就難以避免了。
雖然有將校的號令,但是那些新兵們一邊要控製馬匹,跟上隊列,一邊還要辨認自己所處的位置,來選擇不同的武器,緊張之下,有的人原本的多線程係統就宕機了,隻剩下單線程的勉強還在工作。
應該舉盾的有的拿出了長弓,應該平槍的卻將一麵盾牌擋到了麵前,甚至還有人手忙腳亂的在切換武器係統的時候,手心出汗過多,導致打滑,將兵刃吧唧一聲落到了地麵上……
而反觀斐潛的騎兵,雖然人數就隻有一千多人,但是卻能看到的這些騎兵甚至在沒有中央係統特彆指揮的情況下,已經自動的分出了前左右三個小的鋒矢陣,運轉之間,流暢無比!
離得近了,甚至還能看得起在最前麵,那些斐潛騎兵眼眉,那些帶著笑意,充斥著輕蔑的臉!
楊彪一顆心往下沉,額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了豆大的冷汗,順著臉頰便往下流淌。楊彪畢竟不是傻子,但是眼前兵卒的如此差距,卻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新兵和老兵是有差距的,這個問題楊彪自然也是清楚,不過這個問題向來都是用人數來彌補,更何況新兵上陣幾次之後,不也就變成了老卒了麼?
這個也是大多數漢代人的想法,所以不管是在新兵訓練上,還是說是對於老卒的保護上,都和斐潛的體係有一個相當大的差距。
包括楊彪在內的大多數漢代諸侯,兵卒的損傷都是覺得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情,因此既然是無法避免,那麼也就不再過多的糾結,對於新兵的訓練自然就隻是傳授那些他們認為必要的東西,比如懂得聽金鼓,懂得分辨號令,懂得明白旌旗,至於其他的問題,那就各安天命了。
老兵數目的稀少,導致新兵訓練除了固定的將校在訓練之外,其餘的時間都是各自自行安排了,因此上了戰場之後,能躲避敵人的刀槍,活下來,自然就是運氣,躲不過的,也就是沒有這個運氣……
因此對於楊彪的兵卒來說,所憑依的隻是一個運氣係統。
而運氣這個調皮的家夥……
大家都懂得。
相反的是,斐潛對於新兵的訓練,不僅僅有製度號令上麵的要求,甚至還有老兵言傳身教告訴怎樣才能更好使用兵刃,去戰勝對手和躲避致命的襲擊,就算是真的不幸在戰場上受傷,隨軍的治療體係也望望可以搶救出一部分的兵卒出來,如此一來,在斐潛的部隊當中,老兵,甚至是受過傷活下來的老兵的占比就相當的高。
而這些老兵,無形當中就成為了新兵的第二梯隊的教練,在新兵接受正規的訓練之後,在行伍之內,隻要有心,多少也會學到在同一個鍋勺裡麵攪和其他老兵的一些本事,如此一來,新兵老兵之間的差距以及傳承,就比較的順暢。
更何況就算是同樣上過戰陣的老兵,相互之間也是有所不同,在先後經曆了和匈奴人,鮮卑人大規模騎兵正麵對抗之後的斐潛兵卒,又怎麼會看得起楊彪這些不成形態的半桶水騎兵?
轉眼之間,兩軍就接觸到了一處。
戰況一開始,幾乎就是一麵倒的狀態。斐潛的兵卒經驗豐富,又是裝備齊全,完全就是一副牙尖嘴利,無往而不利的狀態,而楊彪的兵卒,雖然也是有裝備爪牙,但是一對抗起來,往往都是牙先著地……
楊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詡還算是精銳的騎兵,在斐潛的這些兵卒麵前就像是揮舞著大刀的小孩,雖然也有殺傷力,但是往往被大人一個巴掌就扇到了牆上。
趙溫上前說道:“……明公,這……撤下來吧,關中戰馬,原本來之不易,如此折損……征西將軍既然來了,也是無法,不妨坐下相商……征西縱然強橫,終歸也是要顧及陛下與百官顏麵……”
顏麵,這還有什麼顏麵?
說的是征西顧及劉協和百官的顏麵,又何嘗不是在說讓楊彪在陛下和百官之前也保留幾分顏麵?
山下的雙方這樣的小規模交戰,在山上劉協已經是看得血脈噴張神魂顛倒,見斐潛的部隊勢如破竹一般將楊彪的隊伍擊潰擊散,便實在是忍不住,大聲高喝了一聲:“好!此等方是國之羽林,才當為大漢虎賁!”
劉協的話音落下,其身後身側的種劭兵卒沉默了半響,驀然也發出一聲巨大的歡呼之聲,為山下的斐潛部隊助威!
種劭的兵卒,大多數都是關中人,而東漢以來,關中便不再是大漢帝國的中心,而是逐漸的成為了戰爭的前線,並州,涼州兩地的邊軍健兒,便在和羌胡的對抗當中,在國疆上拋屍動輒便是以十萬百萬計,縱然如此這邊軍的榮耀,卻漸漸的越來越淡薄,曾經被稱之為國之羽林,大漢虎賁的軍隊,逐漸被步步壓迫,被分割得四分五裂。
董卓一度風光,雖然是驕橫,但是也給關中京兆的好健兒一些出頭的希望,至少將被山東人把持的朝堂之上,捅出了不少的窟窿出來,但最終曇花一現,整個山西係列全數又再次被打壓。
這也是他們願意轉向支持種劭的原因,不管怎麼說,種劭也是關中人,多少也可以代表這一塊雍涼區域的利益……
而現在,見到了同樣是邊軍出身的並州騎兵如此的出彩,將他們的對手,楊彪的部隊收拾得如此輕鬆,怎麼會不感覺到身心愉快,並且為此大聲歡呼喝彩?
征西將軍!
大漢的征西將軍!
這可是連戰連克,血戰並北,斬鮮卑於陰山之下的征西將軍!
原本略顯得枯燥和淡薄的一個名號,在今天,在眼前,卻變得鮮活起來,變得流光溢彩了起來,變得聲勢浩大威名赫赫了起來!
似乎在這一刻,就是這些並北騎兵,就是征西將軍的這些部隊,就是那一杆在戰場上高高飄揚的三色旗幟,重新又喚醒了這些雍涼邊軍心中沉睡著的那一份曾有的榮耀,那一份光榮的歸屬,那一份心間的熱血!
大漢自從恒帝開始,到現在已經多久沒有見過如此彪悍的一隻騎兵隊伍了?
已經是遙遠的都無法回憶了吧?
然而現在山下的這一隻征西將軍的隊伍,似乎又說明了一點,大漢的騎兵,依舊是可以縱橫四海,依舊是可以所向披靡,依舊是可以展示著大漢最強硬也是最備力量的形態!
有這樣一隻軍隊,或許隻要有征西將軍在這裡一天,他們這些刀頭舔血的大頭兵卒,至少不用在那些羌人麵前垂頭喪氣,最少也可以不用再忍受死命追趕著羌人的煙塵,卻始終追不上的痛苦,最少也可以不再白白的送死,不再年年迎接都是失敗的命運吧?
大漢羽林!
大漢虎賁!
在這一刻,就連種劭手下的那些指揮的校尉軍侯們,都目光熱切的看著山下,看著斐潛的那一杆三色旗幟,跟著麾下士卒,一起高聲歡呼!
在山頂那海嘯般的歡呼聲中,楊彪緊緊的抿了抿嘴,啞著嗓門,下令收兵。
那一杆三色旗下,兵卒漸漸分開,露出了一個穿著黑光鎧的身影,雖然並不高大,甚至比在其身後擎旗的壯漢都要小了一個頭,但是依舊就像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了全場的目光……
斐潛策馬,在陣前小小的兜了一個圈,然後向著山頭上的人群,向著劉協所在的大概方向示意,高聲喝道:“臣,征西斐潛,護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山上劉協哈哈大笑,渾然忘卻了身上的傷痛一般,揮舞著手臂,高聲喊道:“無罪!無罪!”
劉協固然是少年心性,回答得也是痛快之極,渾然也不覺得這樣回答有什麼不對,但是這樣一問一答之間,卻讓楊彪的臉色越發的陰沉,就連在劉協身邊的種劭,也隱蔽的扯了扯嘴角……
斐潛既然是來護駕的,那麼自然就是有犯上的……
那麼這個犯上的人是誰?
劉協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公然宣稱斐潛無罪,那麼有罪的人又是誰?
不知不覺當中,斐潛和劉協已經配合得無比流暢,隨手便挖出了一個大坑。隻不過是斐潛有心,而劉協屬於無意罷了。
斐潛將馬韁繩拉住,向自己麾下健兒略微示意了一下,接著就目光緩緩的轉到了對麵楊彪身上,忽然微微一笑,說道:“原以為是賊軍犯上,未曾想竟然是楊公所屬……”
楊彪迎著蕭言目光,突然也是一笑,揚聲說道:“鐘尚書挾帝奔逃,某擔心陛下安危,自然率百官前來護駕……怎麼,征西將軍也來了?不知是願隨某一同護衛陛下呢,亦或是假護衛之名,而行犯上之舉?”
楊彪的話音才落,身後的百官隊列當中,董承就扯著脖子喊道:“兵卒破門,如狼似虎,如此便是楊公之率!棍棒齊下,斧鉞加身,如此便是楊公之請!楊公拳拳之意,真可感日月矣!”
董承既然之前已經出言抗爭,必然就是已經惡了楊彪,見當下的情形,也就乾脆扯破臉皮,不管不顧的呼喝出來,當真是一字一句,皆是誅心,紮得楊彪臉上的肌肉連連抽搐,胡須無風顫動。
“說得好!”斐潛鼓掌喝彩,表示出一幅大快人心的模樣,“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楊公乃詩書傳家,自然不會不明此理,縱然一時糊塗,但若能改過自新,也是可以的……”
斐潛雖說和董承也不是很熟悉,但是眼下也不妨隨手就給楊彪扣上一頂帽子,然後才慢悠悠的說道:“……不知楊公是否還要阻擋某覲見陛下?”
說是覲見,其實是和楊彪表示說,還要動手麼,再動手可就真不客氣了……
反正前前後後,斐潛都將話說全了,又是護駕,又是覲見,若是楊彪如果選擇繼續阻擋,那麼也不妨繼續再乾一架,當然,這一次要是動起手來,那就肯定是要一方徹底的倒下才能停止了。
反正劉協正在山頂之上,種劭估計也恨楊彪入骨,若是將楊彪一舉擊潰,在大局麵前,縱然和斐潛自己略有些間隙,但是也不妨礙種劭第一個跳出來將楊彪釘死在地的。縱兵犯上,威逼陛下,挾持百官,為禍關中,斐潛幾乎都不用太費腦子,就能想出好多條罪狀,說不定種劭現在已經在打起了腹稿也說不準。
上有漢帝,下有百官,都是證人,更何況怎麼說都是斐潛給了機會,楊彪真的想要自尋死路,又能怪得了誰?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彙集到了楊彪身上,隻見楊彪的臉皮隱隱抽動,臉色忽青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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