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聞言,不由苦笑連連。
“你這三板斧,可不是一般的難啊。”
“這可是救亡圖存、逆天改命,怎麼可能不難?”趙昊笑道:“第一件事,中丞不用操心。我組建江南農學院,就是乾這個的。相信有個五到十年,就能完成選種、育苗、災害研究等推廣前的準備工作。”
“是嗎?”海瑞不禁大喜道:“就是之前你說的那個什麼,玉米和甘薯?”
“還有馬鈴薯。”趙昊笑著點點頭道:“之前農學院隻有玉米,年前去日本,又從佛郎機人的船上弄到了土豆。至於甘薯嗎,我已經安排人去南洋尋訪了,最多幾年定能找到。”
“好,等種出來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老夫。”海瑞拍了拍趙昊的肩膀道:“要是這幾樣能跟你說的那麼神,那你可功德無量,怎麼折騰都不怕了!”
“沒那麼誇張。”趙昊卻沒那麼樂觀,搖頭淡淡道:“這些粗糧隻能讓百姓勉強餓不死,而且前提是朝廷對他們的盤剝不要太重。不然他們一樣沒活路……地瓜玉米可沒法交稅。所以關鍵還得揚湯止沸!”
“你是說向南移民?”海瑞沉聲問道。
“嗯。”趙昊點點頭道:“但正如中丞擔心的那樣,非但江南能承載的人口有限,往海外移民更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大量艱苦的前期工作。在排除所有阻力的最理想的狀態下,三十年內能移出去五百萬人口就是極限了。”
“五百萬那也夠誇張了……”海瑞倒吸口冷氣道:“折進一年裡也有個十幾萬人了,這麼大的人口流失,官府不可能不在意的。”
“哼,他們還有臉了!老百姓不是實在活不下去,誰會背井離鄉?”李時珍忍不住憤懣道:“如今在蘇鬆的流民加起來,已經過百萬了,也沒見哪兒的官府吆喝著,要把人給抓回去!”
“土地都被宗室兼並的七七八八了,把他們抓回去給藩王種地嗎?”趙昊笑道。
“但凡事是有個度的。毋庸諱言,官府其實樂見,少量逃亡一些過不下去的百姓,這樣會減輕官府的負擔,也能稍稍緩和下矛盾。”海瑞沉聲道:
“畢竟解決不了矛盾,讓矛盾的一方消失也是個辦法。但逃亡的人口多了,誰來種地養活那些宗室?那些吸血水蛭一樣的宗室們,是要鬨事的!到時候,官府就會不得不阻止流民外逃,甚至要施壓江南遣返流民了。”
“什麼藩王宗親,豬一樣的東西!”李時珍啐一口,恨恨道:“還特彆能生孩子!”
站在大明百姓的立場上,就沒有不憎恨宗室藩王的。也難怪李時珍如此激憤:
“他們就因為有老朱家的血統,便可以一代代享受朝廷的奉養,還仗著皇室宗親的身份大肆圈占土地,掠奪人民。現在他們差不多二十年人數就能翻一番,再過幾十年,這大明朝不亡國才怪!”
說著李時珍忍不住質問道:“這是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為什麼朝廷就是看不到呢?”
“朝廷怎麼看不到?老夫的前任林中丞,在嘉靖四十一年的奏章裡,就說得很清楚了。天下供應京城和九邊的糧食每年四百萬石,但供應各王府的糧食,每年卻有八百萬石。每年朝廷開支的最大頭,就是供養這些宗室。具體到地方上,山西每年存留稅糧一百九十萬石,但當地王府消耗的糧食,卻有三百多萬石。河南省存糧九十四萬石,當地藩王消耗糧食,卻有一百九十多萬……”
“也就是說,如今山東、河南、山西、陝西四省,全部稅賦稅用來養活宗室,也是遠遠不夠。哪還有錢去興水利、救民生?到時候稍有天災,就是大禍臨頭啊。”海瑞喟歎一聲道:
“這麼明顯的事情,就像屋子裡闖進來一頭大象,滿朝諸公能看不到嗎?他們也看到了也著急,嘉靖四十四年頒布的《宗藩條例》,就是林中丞等諸公不懈努力的結果。該條例共六十七條,核心有兩點,一是嚴格限製藩王的妻妾人數,哪怕納妾也必須吏部批準,所有非妻妾所出子女,均不予賜爵。二是減少藩王的俸祿,削減王府開支。”
“此次改革力度不可謂不大,也確實減輕各省的壓力,但百姓的負擔並沒有減少,反而加劇了。”說到這兒,海瑞那張總是鬥誌滿滿的臉上,罕見的露出了挫敗的神情。
“為何?”李時珍不解問道。
“被朝廷削減了俸祿開支,藩王們心懷不滿,便自己從老百姓身上找補。他們利用自己皇室宗親的身份,用各種手段侵占民田、接受地主投獻,無法無天、大肆兼並,這才逼得百姓紛紛流亡啊。”
海瑞鬱悶道:“而且這次,朝廷和地方都不願再趟這渾水了,反正最後受苦的是老百姓。”
“不錯,藩王之禍並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趙昊頷首道:“不解決他們,這場危機根本無解。”
“你有什麼好辦法?”海瑞瞥一眼趙昊。
“我真沒有。”趙昊兩手一攤道:“這種事,放眼天下,也隻有海公能解決了。我小孩子家家的,也就隻配給您老搖旗呐喊。”
屋裡頭,忽然響起老太太的咳嗽聲,顯然是不願意她兒子趟這渾水。
“奶奶您放心,我們就是說閒話的。”趙昊忙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海中丞轄區內又沒有藩王,他就是想管也管不著啊。”
“嗬嗬,好孩子,彆嫌奶奶多嘴。”謝氏不好意思的笑了,對趙昊道:“奶奶跟你說,老一輩有句話,叫外人彆摻合家務事。老婆子想宗室姓朱,跟皇帝一家,遠近親疏擺在那兒,你也好汝賢也好,終究是外人,摻合不出個好來的。”
“哎,奶奶,我記住了。”趙昊忙笑著點點頭道:“咱不管了。”
他今天是來看喜,不是來添堵的。橫豎現在海瑞也管不著宗藩的事情,隻是起個話題,以後有機會再聊吧。
三人便略過這個讓人不安的話題,李時珍問趙昊,自己能為即將到來的小冰河做點什麼。
“能做的太多了,不比孟河先生少。”趙昊笑笑,沉聲道:“大災之後有大疫,未來的瘟疫不會少,江南醫學院研究的那些項目,每取得一項成功,將來就能多挽救幾十上百萬人。”
“說到這個,你回頭一定要去一趟江南醫院,我們有好些東西想聽聽你的評價。”李時珍再次強調道。
“一定一定。”趙昊笑道:“接二連三的邀請我,看來是有了不得的新發現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李時珍卻賣起了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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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瑞家吃過飯,又聊到過午,趙昊便和李時珍拎著紅皮喜蛋告辭了。
雖然海瑞還想就小冰河的問題,展開深入探討,但他明年就回蘇州繼續督工了,趙昊當然不能讓海家的女人們記恨,得把海瑞還給她們。
送李時珍回魏國公府的路上,趙昊忽然問道:“聽你方才的話,魏國公快不行了?”
“就這幾天了。”李時珍淡淡道:“全靠名貴藥材吊著命,府上人不想讓他在正月裡走,晦氣。”
“……”趙昊愕然半晌,方點頭苦笑道:“也是,以後都沒法過年了。那我就在金陵多住一陣子吧,省得剛回去又得回來。”
“那樣最好,到時候咱們一塊回去。”李時珍是不放過任何跟趙昊探討醫學科學的機會的。
把老李送回去,趙昊又特意讓高武開車,去鐘鼓樓、蔡家巷,這些自己曾戰鬥過的地方轉了轉,磨蹭到天快黑才回到小倉山。
馬車一進留雲山居的院子,就見五朵金花穿著很單薄的衣裙,在寒風中等他回來。
“你們這是乾啥?快進去,進去說話。”可把趙昊心疼壞了。“學廉頗呢?也不像啊。”人家都是光著膀子,背著皮鞭的。
他好說歹說,把五個女孩兒勸進了溫暖的彆墅內。看著她們一個個凍得小臉通紅,縮在沙發上跟犯了錯要被打屁股得小孩子似的。趙公子再大的意見也沒了火氣,何況他也沒多大意見。
“好啦好啦,彆哭喪著臉了,趕緊喝點薑茶,彆感冒了。”趙昊讓小雲兒兩個,給她們倒上茶。
“大哥,你真生氣了?”李明月腫著眼泡道。
“我們開公司就是為了好玩,沒想到惹你生這麼大氣。”江雪迎抹淚道。
“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小竹子捧著心,難過。
“我們錯了……”馬秘書和巧巧更是誠懇認錯。她們跟三位姑娘的身份還不一樣,已經是趙昊的人了。
“唉……”女孩子一哭男人就心軟,何況還是五個一起哭,趙昊無奈歎氣道:“我沒生氣,這是好事兒啊。”
這是好事兒啊,首先,說明五個媳婦跑不了了。再者,能娶五個媳婦還不夠美的啊?他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媳婦再多受得了嗎?
保持眼下的狀態,日後好歹還能歇個大禮拜,要是再多,就得全年無休了,那誰遭得住啊?
老趙家的良好心態,讓他總是可以積極的看待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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