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之後,群演們都已經準備完畢,副導演管蘭隨即宣布開機。
“各部門就位,演員就位。《末路紫禁》第二場,第一幕,開始!”
隨著管蘭一聲令下,攝影師將鏡頭對準了場景展開的街口。
從監視器中,看著第一個鏡頭裡“國泰民安”的春聯橫幅被幾個大腳依次踩過,管蘭叫了聲好:“鏡頭向後拉,平民跑!”
“快跑啊!洋鬼子要打進城來了!”隨著一聲呼喝,群演們開始撒丫子狂奔。場麵開始混亂起來。
“鏡頭繼續向後,兵丁上!”
“滾開!趕緊給軍爺滾開!彆擋道!”隨著一聲令下,又是一陣呼喝,清兵群演們六神無主卻還橫行霸道的穿街而過。所到之處一陣雞飛狗跳。
“鏡頭繼續!”
攝像師穩穩的拉動鏡頭,鏡頭所到的位置,到處是慌亂的人群;丟了箱子的富商,鞋跑丟了的小姐,被推倒在路邊哭泣的婦女,跟父母走丟了的小孩子嚎啕大哭著:“娘親,我要娘親!哇……”
鏡頭裡,所有人都在動,所有人都在亂。
可當鏡頭到了街角的位置時,一個如雕塑一般的角色突然出現在了攝像機的顯示畫麵上!
看著那整個畫風迥異,在一片慌亂中端坐在街角,脊梁挺得直直的老人,攝像師的手一抖,鏡頭隨之一頓。
“唉?!”監視器後,管蘭一下子抽出頭來,“卡!攝像你他媽怎麼回事兒!好好的哆嗦這一下子乾毛線啊!”
“對不起啊導兒!走神兒了。”攝像師鬨了個大紅臉,給管蘭哈腰敬了個禮致歉。
“艸、昨晚上乾嘛去了?一大早上的,給我打起精神來!”
“哎!放心吧導兒。”
“各部分歸位,重來一遍。”
呼啦呼啦,一片抱怨聲中,剛跑了一遍的群演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各部分就位,艾克神!”
“快跑啊!洋鬼子要打進城來了!”
……
“滾開!趕緊給軍爺滾開!彆擋道!”
……
“娘親,我要娘親!哇……”
鏡頭再一頓。
“卡!!!”
連續兩次失誤,讓管蘭氣得直接站了起來,拿著卷起來的劇本氣呼呼的就走到了攝像師麵前。
“今天怎麼回事兒?沒帶腦子來還是得了帕金森了?兩次了,你簡簡單單的鏡頭平移做不到嗎?總停這麼一下子是啥意思?!”
攝像師被劈頭蓋臉一通臭罵,也是委屈。
索性直接將鏡頭往後調了一下,落到了那個讓自己連連出錯的位置上。
“不是,這個角色特麼的有毒,導兒你自己看!”
說著,攝像師直接把畫麵拉大。
畫麵之中,李世信安靜的雙手按膝端坐在街邊。
蒼老而狼狽的臉上,麻木中透著一絲悲切,悲切之中似乎又夾雜著不甘。雖然一看就是個要飯的,可是他的腰背卻挺得筆直。
看到畫麵中的李世信,管蘭瞪大了眼睛。
“我記得這不是安排了一個乞丐嗎?”
看到跟周圍人畫風完全不一樣的李世信,管蘭整個人愣住了。
“導演,怎麼了?”一旁,張碩見兩次都沒過,就知道是群演出了問題,作為群頭他立馬跑了過來。
見到監視器上麵的李世信,他一拍大腿。
就知道這個老爺子不是個省油的燈!
尼瑪凹這個造型,像話嗎!誰家要飯的腰杆子挺得這麼直?
這不開玩笑呢嗎!
“管導你等著,我現在就把這老頭兒攆走!誠心搗亂嗎這不是?”
說著,張碩便跑了過去。
他身後,讓攝像將頭兩遍回放了一遭,將剛才的畫麵看了一遍。管蘭也站起了身來,跟了過去。
……
今天上午的戲就兩場;一場是現在這一段全城跑路,第二場就是八國聯軍進了城。
都是耗費人力的大場麵。
可是這第一場連著兩遍都沒過,群演們都有點兒不耐煩了。
時節已經是立秋,可是秋老虎秋老虎,氣溫可不低。彆的群演還好一些,那些扮演清兵的服裝裡外三層。有的人甚至還上了甲胄,悶熱的難受。導演沒指示,也不敢亂動,乾脆席地而坐,一邊兒用衣襟扇風乘涼一邊兒抱怨。
就在這時候,張碩氣衝衝跑了過來,到了李世信跟前兒,就開啟了怒吼模式;
“大爺您誠心的是吧!你怎麼回事兒啊!讓你演乞丐你就給我這麼演啊?整個組就因為你停了兩遍,您老這是拿大家夥兒不累,時間不值錢是嗎?”
一群群演正捉摸著連續兩次“卡”是為了啥呢,剛才他們還以為是攝像那麵的問題。可是現在張碩這麼一說,再一看李世信的造型,眾人明白了。
群演們紛紛埋怨了起來。
“得!您老啊,我是用不起了。您再跟這兒玩兒一會兒,我飯碗都讓您給砸了。老爺子,您趕緊把衣服脫了妝卸了,哪兒來的您回哪兒去吧。我這兒可伺候不了您了!”
張碩氣呼呼的,二話不說直接就要脫李世信的戲服。
“等會兒!”
手還沒碰到李世信呢,他就聽到身後管蘭的聲音。
“導兒,這事兒我解決就行了。您回去歇著,馬上就完事兒哈!”張碩以為管蘭是親自過來看情況的,嚇得趕緊賠不是。
管蘭卻擺了擺手,再次將一尊佛似坐在那裡不為所動的李世信打量了一遍。
然後屈身蹲了下來,問道:“老爺子,我記得,我讓您演的是個乞丐?”
李世信倒不是故作深沉,而是正在思考著自己是不是再應該碰個瓷兒什麼的。畢竟這一次的龍套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自己所剩下的時間不多,在蓉店這已經兩天了,要是沒有什麼收獲,那自己可就虧大了。
聽到管蘭問話,他緩緩睜開了眼睛,見是管事兒的導演,輕輕的點了點頭。
“沒錯、你是讓我演乞丐來著。”
“那我怎麼看您這乞丐,不像是乞丐啊?”看著李世信點頭,管蘭皺著眉頭問到。
導演這麼說,周圍人自然是一片附和;“就是,哪有您這樣的乞丐?看著比大老爺都特麼硬氣。你瞅瞅這腰板兒,挺的這個直!古時候要真這樣要飯,怕是要被人打死!”
聽著周圍的風涼話,李世信波瀾不驚,沉聲道:“這乞丐啊,也分什麼樣的乞丐。”
“有意思,那您說說,都有什麼樣兒的乞丐?”旁邊兒一個群演笑嘻嘻的問到。
“有的乞丐啊,他整日奔波隻為一口吃食好苟活於人世。
有的乞丐呢,他一無所有萬念俱灰,身還在心已死,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可還有的乞丐,是生逢亂世命如浮萍。但隻要給他一點兒火星,他就能把自己燒起來,給這人世間添點兒光亮。我演的,就是這樣一個乞丐。”
“哦?”管蘭笑了,“老爺子,這麼說,你還給自己的角色設計了點兒內心戲?台詞兒呢,您設計了沒?”
“自然。”
“那您演一個,我瞧瞧。”
李世信點了點頭,看著周圍一片嘲笑的目光,開了口。
“軍爺,行行好。你們用不上的鋼刀,施舍老夫一把!”
提起了心中三分氣,他雙目圓睜,宛若怒目金剛般,對著街口那些剛才嘲笑自己的兵丁群演大聲喊到!
這一聲下來,換來的是全場的沉默!
看著李世信用最卑微的字眼兒,竟然說出了無儘的悲壯豪邁,管蘭霍然起身!
“還差了那麼一點兒意思!還能不能再多給我點兒血性?”
“能。”
李世信想了想,點了點頭。
在一片驚訝的目光中,衝著一旁愣模愣眼的張碩招了招手。
“你過來。”
“啊、哦!”張碩已經察覺到了管蘭的態度,他隱隱覺得,副導演是看著老頭對了眼兒了。
聽到李世信召喚,立刻向前走了一步。
“把手伸出來。”
“唉!”
看了看張碩胖乎乎的手掌,李世信不慌不忙的拿起了身旁的一隻破碗。
“把手放碗上。”
“老爺子,你要乾啥……啊啊啊啊!”
張碩一句話沒說完,那邊李世信用碗邊兒上的殘口直接割了下去!
張碩的食指手指肚瞬間就出了道口子,血流如注。
“我用點兒血。”
“用血你割自己的啊!割我手乾嘛呀?”
“放屁,你忍心看你大爺我遭罪?”
那你特麼就割我的啊!
張碩哼哼了一聲,眼見著一旁的管蘭沒有乾預的意思,甚至用鼓勵的目光看著李世信,隻能咬了牙:“不忍心,不忍心。不過大爺我求求您,我血壓低、你輕點兒擠……”
“少廢話!”
不顧張碩的大吵大嚷,李世信低頭從破破爛爛的服裝上“刺啦”撕下了一塊一寸多長的布條。
然後,抓起張碩的食指,刷刷刷在布條上寫了兩行字兒。
字,是正經兒八百的繁體行楷。
緊湊標致的間架外,勾畫行連中透著骨子豪氣。
“這字漂亮!”
定睛將上麵的兩行字兒看清,管蘭不由得叫了聲好!
“各部門就位,攝像,你不是說老爺子有毒嗎?一會就老爺子這兒,你給我來個特寫!從這一塊血布片開始,鏡頭上移,我要老爺子從腳到臉的鏡頭,明白嗎!”
“放心吧導!沒問題!”
“各就位,走!”
停了十幾分鐘的劇組再次開動。
“《紫禁末路》第三場,艾克神!”
全場走起。
管蘭的監視器畫麵裡,大街上“國泰民安”的春聯橫幅被幾個大腳依次踩過。
“快跑啊!洋鬼子要打進城來了!”
鏡頭拉大,慌亂的平民疲於奔命。
大街之上,到處是慌亂的人群;丟了箱子的富商,鞋跑丟了的小姐,被推倒在路邊哭泣的婦女,跟父母走丟了的小孩子嚎啕大哭:“娘親,我要娘親!哇……”
“滾開!趕緊給軍爺滾開!彆擋道!”
一隊手拿快槍,腰間挎著鋼刀的清兵倉皇而來,穿街而過。
所到之處一陣雞飛狗跳。
所有人都在動,所有人都在亂。
可就是這個時候,鏡頭陡然停住。
街角,一個如雕塑一般的乞丐雙手按膝,端坐在地上。
空氣仿佛凝滯住了。
他雙眼微闔,一條臟兮兮的辮子盤紮在脖子上,灰白淩亂的發絲隨風輕輕擺動,臉上滿是悲愴。
他身前,一塊破布條用兩塊石頭子壓著。布條上麵,是兩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願討鋼刀一口,
為國許此殘身!
大字用鮮血書就,已然乾涸。
看著監視器裡,動靜對比之下,畫麵將1900年五月的世道都透了出來,管蘭激動的起身。
狠狠的拍了拍巴掌!
“漂亮!這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