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說,唐總和肖教授是我的貴人,我不能忘恩。”
坐在唐子風的辦公室裡,於曉惠認真地說道。
“啥年月了,還講這種感恩報恩的話,老於真是個老封建。”唐子風裝出一副不屑的樣子說道。
“可是,我也是這樣想的。沒有你和文珺姐,就沒有我的今天。”於曉惠嘻嘻笑著說。她表情雖然輕鬆,說出來的話卻是很認真的。
唐子風板起臉,訓道:“這是什麼話!曉惠,你是個新時代的青年,可不能學你爸那種封建思想。你能夠有今天的成就,全都是因為你的天資,還有就是你的勤奮。對了,你如果要感謝,就感謝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好了。”
於曉惠笑道:“要感謝時代的,是蘇化。他說過,你跟他講過一句話,說今天這個時代是一個創業的好時代,在這個風口上,一隻豬都能夠飛上天。至於我,我知道我很笨的,如果不是文珺姐給我輔導功課,還有唐叔叔你給我買的參考資料,我肯定考不上清華。”
“外因都是次要的,內因才是主要的。你看子妍不就沒考上清華嗎,她才是真的笨。”唐子風說,順便把妹妹唐子妍拉出來貶了一番。
關於感恩這樣的話,於曉惠以及她父親於可新都曾在唐子風夫婦麵前說過很多回。唐子風與肖文珺閒聊的時候,也曾聊起過這個話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如果臨一機的經營狀況沒有得到改善,於曉惠家的經濟狀況一直很窘迫,她在中學階段或許無法安心學習。再如果沒有肖文珺對她的指導,她即便能夠考上大學,也到不了清華這樣的頂級牛校。
從這個意義上說,於可新稱唐子風夫婦是於曉惠的貴人,倒也不算是恭維。不過,恩情這樣的事情,倒也沒必要天天放在嘴上念叨,畢竟大家都是年輕人,動輒說這種感恩之類的話,唐子風自己也覺得挺彆扭的。
“對了,曉惠,今天叫你來,是要跟你談談對你的安置問題。”
說完前麵那些口水話,唐子風回到了正題:“你在82廠的工作,得到了科工委和集團的共同肯定。你在機床係統集成上的造詣,秦總工和你文珺姐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說你已經能夠躋身於國內一流機床專家的行列了。”
“哪有嘛……”於曉惠頓時就忸怩起來了,“其實我隻是跟在82廠跟趙總工學了一點係統工程的皮毛,真正理解還差得遠呢。我們研製出來的那幾型機床,主要工作都是項目組裡的老工程們做的,我也就是幫他們跑跑腿、畫畫圖紙啥的。”
“謙虛是一種美德,但過度謙虛就是一種惡習。”唐子風說了一句不知道出處的名人名言,然後說道,“文珺說,清華機械學院希望你能夠留下,她也很看好你在學術上的發展潛力。”
“我跟文珺姐說過了,我不想留校,我想回集團。”於曉惠答道。
“為什麼呢?”唐子風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清華大學無論是地位還是發展機會,都比集團要強得多,彆人想進都進不了,你為什麼不願意留下呢?”
於曉惠嫣然一笑,說道:“唐叔叔,如果我說我在10年前就想好了將來要回集團工作,你信不信?”
“我不信。”唐子風斷然地搖頭。
“為什麼?”於曉惠詫異道。
唐子風說:“因為那時候臨機集團還沒有成立,隻有臨一機,你即便是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想回臨一機工作,而不是回集團工作。”
“……”於曉惠被噎住了。她想說的重點分明不是集團,而是回來,至於是回臨一機還是回臨機集團,這並不重要好不好?可唐子風駁斥得如此義正辭嚴,讓她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了。
唐子風當然隻是和於曉惠開個玩笑,類似於這樣的玩笑,在當年於曉惠給他當鐘點工的時候,他就和於曉惠開過許多回。無奈於曉惠是個沒啥幽默感的老實孩子,每次遇到唐子風一本正經地說些無厘頭的話,於曉惠就隻能是抓狂,不知道該如何回擊才好。
“你回集團來,倒也好,秦總工和郭總工都盼著你回來挑大梁呢。”唐子風話鋒一轉,又說回到原題上來了。
關於於曉惠想回集團工作的事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於曉惠說了,剛才那些話,也隻是最後再確認一下於曉惠的想法,既然於曉惠決心已定,唐子風當然也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我是想回來好好學習的。”於曉惠說,“我覺得我自己的經驗還很不夠,想回來向秦總工、郭總工他們多學一點。”
“學習是肯定要學習的,不過大梁也得挑起來。集團辦公會議已經確定了,你回集團之後,任命你為集團副總工程師,負責集團所有新型號機床的研發工作。”唐子風說。
“什麼,副總工程師?不不不,我不行的!”於曉惠驚了,連聲地推托著。
在此前,唐子風和秦仲年都向於曉惠透露過集團要重用她的口風,於曉惠自忖學識和能力都不錯,覺得自己回來之後擔任一個項目負責人應當是沒啥問題的。當然,必要的三辭三讓還是要做一下的,省得彆人說自己輕狂。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唐子風說的重用,居然是直接任命她為集團副總工程師,這可就是集團裡技術係統最頂尖的職位了,以她一個才26歲的博士畢業生的資曆,怎麼敢接受這樣的委任。
“秦總工馬上就要退休了,郭副總工要被提拔為總工,這樣就空出了一個副總工的位置。集團裡有幾位老工程師,資曆倒是夠了,但知識結構有些老化,讓他們來負責新型號的研發,恐怕有些力不從心。年輕一代裡,也有幾個合適的,不過大家評估了一下,覺得論綜合能力以及實踐經驗,你都比他們幾個要強出不少,所以集團決定破格任命你為副總工。”唐子風解釋道。
“可是,我這麼年輕,彆人恐怕會不服氣的。”於曉惠訥訥地說道。這會工夫,她已經在腦子裡把集團裡年輕一代的優秀工程師都回憶了一遍,發現這些人的水平似乎的確不如她高,或許她還真的能資格坐上集團副總工的這個位置。
唐子風笑道:“在彆的單位,大家或許會有點論資排輩的心態,在咱們集團,可沒人敢說論資排輩這句話,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當然知道。”於曉惠抿著嘴直樂,“因為唐叔叔你就很年輕,你到臨一機來當廠長助理的時候,才……才……”
“我那時候才23歲。”唐子風替於曉惠把答案說出來了。晚輩對於長輩的年齡往往有些弄不清楚,於曉惠光知道唐子風當年很年輕,但具體是多少歲,就說不出來了。
“對,那年我才13歲,唐叔叔你比我大10歲,應當就是23歲了。”於曉惠用另一種方法算出了答案,然後用崇拜的口吻說道:“我記得當時我爸爸就在家裡說過,說唐叔叔這麼年輕就這麼能乾,有唐叔叔在,我們臨一機肯定會有希望的。”
“哈哈,老於還說過這話呢。”唐子風笑道。
“其實我爸爸也不老,今年才剛過50歲呢。”於曉惠也笑著說。
“那麼,集團的這個任命,你敢不敢接受呢?”唐子風問。
於曉惠點點頭,說道:“既然唐叔叔信任我,那我就接受。唐叔叔你放心,我就算是拚出命去,也不會給你丟臉的。”
“拚命就沒必要了。”唐子風搖著頭說,“集團現在的發展態勢很好。新型號的研發,主要是著眼於長遠,是用來參與國際競爭的,但也不急於一時。集團任命你來負責這方麵的工作,是希望你能夠發揮自己的特長,從機床的總體設計開始,擺脫我們一味跟隨西方腳步的研發路線,走出一條屬於我們自己的新路。
“我給你的要求是,10年之後,能夠拿出完全超越西方的新型號,讓西方那些傳統的機床巨頭跟在咱們後麵學習。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的不是你的拚命精神,而是一種韌性,你懂嗎?”
“我懂了。”於曉惠點頭不迭。她也知道,唐子風讓她不要拚命,而是要有韌性,其實是給她壓了更重的擔子。而唐子風提出來的完全超越西方的目標,又讓她覺得興奮,她幾乎忍不住現在就想進入角色了。
“工作要做,生活方麵也不能忽略。你和蘇化已經領了證,下一步就該考慮生孩子的事情了。估計過幾年,國家就該放開二胎政策了,你和蘇化還可以要個二胎,那是多美好的事情啊。”唐子風說著,臉上露出了老父親一般的慈愛笑容。
“才不要呢!”於曉惠的臉徹底地紅了。她和蘇化剛剛領證不久,還沒到能夠把生孩子這樣的事情說得風輕雲淡的程度。唐子風這也是真沒拿她當外人,換成彆的女孩子,唐子風這話都夠被定性為騷擾了。
“好吧,這事我就不操心了。”唐子風也沒有繼續深究下去,他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說道:“已經下班了,你那隻風口上的豬,還在東區菜場那邊等著我們去吃燒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