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楊銘深的質問,慧明不禁是麵色慘白。
他之所以這麼緊張,這主要是因為明朝對於教育,是有著非常嚴格的製度,啟蒙學在明朝其實就是讀書認字,一般都是學習《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
這啟蒙學可不能亂教,這會出問題的。
因為這裡麵又涉及到許多思想方麵,比如說禮義廉恥方麵,如果是教西遊記,那肯定不會涉及到這些方麵。
這種事是可大可小的。
郭淡如實回答道:“回楊大學士的話,這裡教的《西遊記》裡麵的一些段落。”
畢竟他這都不是學院,你要認為這是一個收容所其實也是對的。
“《西遊記》?”
楊銘深當即憤怒道:“你們這簡直是膽大妄為,這蒙學教育十分重要,朝廷可也是有著明文規定,你們怎能胡亂教一些知識,真是豈有此理。”
他在自己完全不懂的經濟領域,尚且都能頤指氣使,更何況是在教育方麵,他自我覺得是有著無上權威。
李植他們也都是蠢蠢欲動。
之前關稅一事,所給他們帶來的憋屈,可正愁沒有地方宣泄。
這回你郭淡又撞到槍口上了。
操!你們也真是欺人太甚,這都已經好些年了,你們要真關心兒童教育,那早應該過來看看,非得撞上才發飆,可真是吃飽了撐著。
郭淡暗自怒罵,要是彆的事,他也就忍了,但是這事他可不能忍,如果改了的話,那這教育基金將會失去意義,他就是要借教育基金,為工商業者提供源源不斷地人才。
“楊大學士勿惱,這都是我安排的,與方丈他們無關。”郭淡笑嗬嗬道。
楊銘深哼道:“不用你說,老夫也能夠看出來,方丈德高望重,又豈會教這些不流入的學問。”
慧明是一臉尷尬。
說來也真是有趣,後人雲,唐詩宋詞明小說,可是在明朝寫小說,作者並沒有得到什麼地位,不像唐朝宋朝,在當時,詩詞要寫得好,那可是非常受人尊重得。
小說在市井中非常受歡迎,甚至也有許多大臣也喜歡看,但是士林引導出來的主流文化,還是詩詞文章,小說是難登大雅之堂,小說寫的話,跟文章寫的好,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故此拿《西遊記》去當教科書,那是絕對不行的。
萬曆見郭淡一臉輕鬆,有恃無恐,倒也不提他擔憂,便問道:“不知你為何要這麼教?”
郭淡趕忙道:“回陛下的話,草民這麼做其實是一心為國著想,也是不希望為陛下您添憂。”
“胡說八道。”
李植真心忍不住了,站出來道:“拿著《西遊記》當蒙學,你還有臉說是為國家著想?”
郭淡笑道:“李禦史,在這出家人的地方,草民也不敢張口就來,亂打誑語,佛祖會怪罪的。”
“你...!”
李植差點沒有咬著舌頭。
萬曆聽得卻是頗有興趣,道:“那你倒是說來聽聽。”
“遵命。”
郭淡拱手一禮,心想,這可是你們逼我的,今兒哥便要教你們做人。道:“陛下,草民之前承包了衛輝、開封、彰德、懷慶四府......。”
萬曆詫異道:“這二者又有何關係?”
一旁看戲得申時行等人不禁也打起精神來,這小子又打算搞什麼鬼?怎麼扯到這上麵來了。
說到承包,再也沒有人敢怠慢,可彆弄著弄著,這小子把教育也給承包了,那咱們就還是同歸於儘吧。
“回陛下的話,二者的確沒有什麼關係,草民隻是想說。”
郭淡突然嘿嘿一笑,繼續道:“草民隻是想說,草民在那些地方發現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現象。”
“有趣的現象?是什麼現象?”萬曆急忙問道。
郭淡道:“就是那些在城內遊手好閒的人,除了地痞無賴,就是舉人秀才,可謂是兩極分化相當嚴重啊。”
靜!
突然間,空地上是一片鴉雀無聲,那郎朗誦讀聲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空氣似乎都在凝固。
慧明瑟瑟發抖中,嘴裡嘀嘀咕咕著什麼,估計是在求佛祖保佑吧。
地痞無賴?舉人秀才?
你將這二者相提並論,跟找死又有何區彆?
“你...你說什麼?”
楊銘深睜大眼睛,用自己那哆嗦得手指指著郭淡。
他都不敢相信郭淡會來這麼一句話。
這可不是一個聰明人該說得話。
郭淡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非常清楚地說道:“大多遊手好閒之人,無外乎,地痞無賴和舉人秀才。”
李植聞言,心中狂喜,你小子可真是膨脹了,這回你栽了,趕緊向萬曆道:“陛下,難道您就任由其在這大放厥詞,誣蔑天下讀書人嗎?”
楊銘深道:“陛下,您今日若不治郭淡的罪,隻怕會引起天下讀書人的不滿。”
“還請陛下治罪郭淡。”
一眾大臣齊聲言道。
包括王家屏、王錫爵等人,他們可也是讀書人出身,不管他們心裡怎麼想,但這要不發聲,今後還怎麼立足。
郭淡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萬曆隱隱瞪了郭淡一眼,你小子是瘋了嗎?指著郭淡道:“今日你若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朕定對你嚴懲不貸。”
“還請陛下息怒。”
郭淡躬身一禮,又道:“要是在彆的地方,草民可能也會說幾句漂亮話,但是之前方丈就曾幾番叮囑草民,在這出家人的地方,不能亂打誑語,草民隻能實話實說。”
慧明一聽這話,因為郭淡要甩鍋給他,當即脫力一般跪了下去。
“我呸!”
楊銘深氣得隻是吹胡子瞪眼,這他還真不是要針對郭淡,不管是誰說這話,他肯定都會惱羞成怒的,道:“你這分明就是在妖言惑眾。”
郭淡笑嗬嗬道:“楊大學士無須這麼激動,其實這事是最好的證實的,陛下隻需要去城裡或者郊外走走,這一看便知,倘若不是,陛下大可治草民之罪。”
申時行、王錫爵相覷一眼,雙手沒入袖中,沉默不語。
李植是緊鎖眉頭,腦子也在思考這問題,因為這事他以前也沒有怎麼關注過,如今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如此啊。
萬曆突然瞟了眼張鯨,道:“廠臣,郭淡說得可是實情?”
張鯨忙道:“微臣對此也不是太清楚。”
咱東廠可不調查這些。
楊銘深神情顯得有些尷尬,心裡也納悶,難道真是如此?他又瞟了瞟其餘的大臣,見他們都沉默不語,心裡也漸漸明白,郭淡可能不是在胡說八道。
其實這事用腦子想想也想得到,這普通百姓每天都忙得要命,哪有功夫去遊手好閒,而紈絝子弟數量是比較有限的,而且他們大多數玩得都是高大上,也不見得每天在城裡瞎逛。
都叫地痞無賴,那肯定是遊手好閒。
那麼剩下的多半就都是讀書人,讀書人讀書讀書就是為了考取功名,可問題是全天下讀書人都在考科舉,而朝廷能夠提供得崗位是極其有限的,這一年一年下來,各個地方都累積了大量的秀才、舉人。
不是他們不優秀,隻是每三年朝廷的進士人數是有規定的,而如今很多進士都還沒有當官,更何況秀才舉人,許多舉人考一輩子,直到死為止。
這一點從衛輝府就可見一斑,衛輝府自郭淡承包以來,什麼行業招人最輕鬆,就是訴訟師和法紳。三院的建設,幾乎就是瞬間搞定,因為這方麵本來就有著大量的人才儲備。
那薛文清可還是官員出身,都等了整整一年,直到訴訟院第二次擴招,他才進去的。
可悲得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氛圍令這些人又變得眼高手低,他們就是要當官,其它的行業都看不上,不就都成遊手好閒之人。
本來他們是心懷抱負,但卻成了國家的蛀蟲。
非常可悲。
萬曆沉默一會兒,才問道:“就算如此,這與你教《西遊記》又有何關係?”
郭淡忙道:“回稟陛下,草民知道陛下您心懷天下讀書人,這日日夜夜,一定都在為那些無法進入朝廷為官的秀才舉人考慮出路,故此草民不忍心再添加陛下您的負擔,這才沒有教他們四書五經,以及鼓勵他們去參加科舉,而是讓他們儘早的學會識數認字,然後去務工。
根據我們的統計,教育基金所培養出來的人才,到目前為止,已經為朝廷創造出至少五萬兩得稅收。”
萬曆雙目一睜,道:“你此話當真?”
這個分析角度可是比較新穎啊!
從稅收上麵來分析,他對此是深感興趣。
“草民敢人頭保證,這稅收是隻多不少。”
郭淡稍稍頓了下,又麵露遺憾之色,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暫時還未能彌補那些秀才舉人所耗費得資源,不過陛下還請放心,根究草民的估算,用不了多久,教育基金為朝廷所創造得稅收,足以養活那些未能入朝為官的秀才舉人。”
此時,一陣清風拂過,將他們的臉都給吹紅了。
真是說不出得尷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