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我又在哪裡?
這一句“大明獨缺的一美”竟令眾人生出一種穿越的錯覺來。
因為這與他們之前設想的場景,是南轅北轍,正好相反。
幻覺!
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不少書生是不甘心的揉揉眼睛,又凝目看去,頓時是麵如死灰。
因為那胖胖的老者乃是武英殿大學士魏星海,在朝中有著妙筆丹青之稱,哪怕是在這裡都找不出幾個能夠與他賞畫論字的。
但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堂堂魏大學士竟然會幫著郭淡說話?
薑應鱗都想將耳朵給擰下來,要這耳朵有何用,不可思議道:“下官愚鈍,不知魏大學士此話從何說起?”
魏星海撫須笑道:“自古以來,不少書畫大家好畫山水,也有不少好畫牲畜,皆是畫得惟妙惟肖,然而,相比起來,畫人的反而不多,而且,即便是一些書畫大家,都難以將這人畫得生動,故而我將其稱之為獨缺的一美,然如今這一幅風華絕代足以彌補這缺失的一美啊,生平能夠見到此畫,老夫也算是夙願以償啊。”
說著,他又向申時行等人拱拱手道:“這不過是在下的拙見,讓大家見笑了!”
見笑?
“聽哭”更為妥帖吧!
那些書生真的要哭了。
申時行笑道:“若論這字畫的造詣,申某可是遠不如魏大學士,不過申某也覺得魏大學士說得非常有道理,這畫確實畫得非常像,猶如真人在麵前一般,令人歎為觀止啊!”
不少大學士紛紛點頭,竊竊私語著,討論著這新穎的畫技,甚至有些大學士手癢癢,抬手比劃起來。
“老夫一生中臨摹過上百幅名畫,可這幅畫卻難以看出頭緒來。”
“嗯...這畫確實越看越神奇。”
“不可思議,真的不可思議。”
至於那兩點,皆是避而不談。
薑應鱗等一乾言官禦史,聽著他們的正兒八經的議論聲,個個都覺生無可戀。
敢情你們還真的是來參加畫展的。
比起在門口的那劍拔弩張,此時院內可真是洋溢著藝術的氛圍。
這甚至感染到不少書生,尤其是那些好書畫,品行端正的讀書人,他們不禁自慚形穢,看看,這就是他們與那些大學士的差距,他們眼中是那兩點,而這些大師眼中卻是畫技,卻是美。
卻不知這些大學士也是無可奈何,就韋休道這些大學士,個個都是官宦世家,士紳家庭出身,有錢,才華橫溢,長得又帥,要命的是,這文客最騷,誰家沒有幾房小妾。再加上明中後期,這奢靡之風,充斥著朝野上下,大多數士大夫的私生活都比較亂的,這種畫若是都打上yinhui的標簽,那他們就彆活了。
然而,此事越鬨越大,他們也怕引火燒身,故此很想儘快了解此事。
其實若非郭淡事先言明,尼姑係列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他們還真不太敢來,可能還會要阻止此次畫展,天知道郭淡會拿出什麼畫來,到時在那些畫裡麵看到自己,可就尷尬了。郭淡表明那些係列跟他沒有關係,並且還報了官,明顯就是在釋放善意,他們也知道,自己也得做出一定的讓步,他們也知道,皇帝全都看在眼裡的。
但不得不說,他們的演技是相當精湛,說得也是頭頭是道,非常公正,非常有感染力,不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半點心虛。
原來如此。
王家屏、餘有丁等內閣大學士,不禁相視一眼,他們已經漸漸明白這畫展的真正目的。
申時行瞟了眼郭淡,隻見那廝都已經快站到牆角上去了,讓整個場地都給他們空出來,顯然今日就不打算開口,意思也很明顯,這事是你們捅出來的,你們得給我圓回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說話的郭淡是非常令人討厭的。
但不是說話的郭淡,卻是更加令人討厭。
而那些大學士聊得越發起勁,渾然不顧那些徒子徒孫們想要自殺的神情,是眼中放光,仿佛發現了一個新得寶庫似得,迫不及待的往裡麵走去,與第一次來的那些公子哥們也沒有多大的差彆。
薑應鱗那叫一個鬱悶,他今日來是衝著郭淡來的,沒有想到郭淡跑去蹲牆角了,而這些大學士臨陣倒戈,他雖然也是滿腹經綸,但是書畫方麵的造詣還不能夠這些大學士相提並論,他使不上力,突然間,他眼中一亮,快步上前,來到樹下的一幅畫前,問道:“不知各位大學士以為這幅畫又如何?”
眼中帶著幾分挑釁。
這幅畫正是那美人出浴圖,隻見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站在一個水池邊上,晶瑩的水珠仿佛在那白皙細膩的肌膚上流動著,纖細的雙臂微微張開,兩名丫鬟拿著一件輕紗正準備幫她披上,也就是說還未披上,女子的整個後背包括臀部,都落在大家的眼裡。
不少書生紛紛用袖袍遮臉,此等淫穢之畫,怎能放在這朗朗乾坤之下,正確的姿勢,難道不是躲在被窩裡麵鑒賞麼?
魏星海突然道:“聽聞那朱家小子有一怪癖,好像是說不能近女色?”
“何止是不能近女色,我那賢侄小時候見到女人,都會暈倒,老夫曾親眼見過一回。”
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走出來,正是英國公朱元功。
平日裡這些國公們參加什麼聚會,可都是走在前麵的,今兒有些不一樣,他們都走在後麵,非常低調,一進園內,目光到處掃射,充滿著心虛。
韋休道好奇道:“那為何他能畫得此畫?我聽聞這些畫,可都是照著真人畫出來的。”
“回大人的話,現在朱公子好了一些,但也隻能遠距離看著,若是離得太近,還是會暈的。”
隻見人群外有著一人一邊蹦躂著,一邊大聲回應道。
不是郭淡是誰。
“原來如此。”魏星海笑著點點頭。
薑應鱗納悶道:“魏大學士,這與此畫有何關係?”
“可是大有關係。”魏星海擺擺手,又是笑道:“畫中女子雖未穿得衣裳,但我卻從中看不到半分邪念,想必朱家小子畫此畫時,心中定是一片坦然,故而他才敢拿出此畫來,供大家欣賞。”
薑應鱗鬱悶的看著魏星海,你這舔得也太沒有下限了,還一片坦然,說得自己親眼看見似得。
套用那句老話,舔狗不得好死。
“魏大學士此言差矣。”
隻見一個四十來歲,稍顯年輕的大學士站出來。
此人正是翰林院學士,通義大夫,張春林。
方才還麵如死灰的書生們,頓時豎起耳朵來。
“春林有何高見?”魏星海問道。
“不敢,不敢。”
張春林拱手一禮,又道:“下官隻是覺得,魏大學士觀此畫,不生半點邪念,隻因魏大學士自身修養高,與此畫毫無關係。”
薑應鱗熱淚盈眶,道:“張大夫言之有理啊。”
張春林微微頷首,又道:“倘若讓一些心術不正的人來觀此畫,他們見到的定是女色,絕無其它。”
申時行、王家屏等人紛紛點頭。
這絕對是事實,為什麼三劍客的畫冊一出來,就引得大家哄搶,那隻是畫冊,還不是原畫,鑒賞的價值非常小,那麼搶的人,肯定都是衝著這女色去的。
“說得好!”
“好!”
憋了半天的書生們,實在是忍不住,紛紛為之叫好。
可算是來了個清醒的。
“哪裡,哪裡。”
張春林謙虛一笑,又繼續道:“佛家有雲,這相由心生,同一幅畫在不同的人心中,可能是不同的畫,故此因不在畫,而在於一個人的修養和見識。若心術不正之人,哪怕是看到一位端莊大方,衣著得體的美人,他們心中隻怕也是不穿衣服的。同樣的美人,即便不穿衣服站在各位大學士麵前,各位大學士心中她也是穿著衣服的。”
此話一出,薑應鱗等一乾言官,以及後麵的數百書生,皆是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原來不是友軍。
又是一隻死舔狗。
饒是郭淡都是目瞪口呆,他預計到了過程,但是沒有預計到會這麼精彩,心想,將來還是少與這些大學士打嘴仗,md,鐵定打不過他們,是非黑白,他們都能說得頭頭是道,而我,就連想吃一口軟飯,都未能說服涴紗,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下官隻是一時為未忍住,在各位大學士麵前大放厥詞,恕罪,恕罪。”張春林神色一斂,拱手言道。
“不不不!”
韋休道撫須笑道:“老夫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相由心生,妙哉,妙哉。”頓了頓,他又向申時行問道:“不知申首輔以為此畫如何?”
申時行嗬嗬笑道:“確實畫得很美。”
他能說什麼,說女色嗎?那不是承認自己心術不正之人。
這一句“相由心生”,真的可以令那些薑應鱗等人打道回府。
隻能說美,說yinhui那就是心術不正。
還吵個什麼勁。
更令薑應鱗鬱悶的是,很多書生都放下衣袖,光明正大的鑒賞起來,且頻頻點頭,隻覺自己受益匪淺,大師就是大師,從畫中都悟出人生來了。
yinhui一詞,從何說起啊!
“此畫雖美,但亦非是人人都可欣賞,倘若讓那些心智不全,年幼之人看到,隻怕會誤入歧途啊!”
王家屏突然站出來言道。
他本來看到郭淡孤零零一個人,心生同情,也不打算開口,哪裡知道來得都一群舔狗,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心裡哪裡還有半分同情,而且他真的覺得這畫,不能說不美,確有獨到之處,說是yinhui,是有些牽強附會,但要登大雅之堂,隻怕還真得斟酌一下。
“大人說得對,大人說得對。”
隻見人群外的郭淡又開始蹦躂起來。
申時行好氣好笑道:“你小子倒是過來說話。”
“是是是。借過,借過。”
郭淡擠了進來,抹著汗,微微喘氣,向王家屏道:“大人說的對,其實我們一開始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故此第一回畫展,我們都是發帖邀請,並且畫冊都是贈送指定的對象,不對外出售,儘量保證不會有年幼之人看到。”
王家屏稍稍點了下頭,郭淡說得是實話啊。
郭淡又道:“之後我們又一步步做出改正,這就是為什麼後來我們又出版了《進士采訪錄》,而在不久的將來,我們還會出版一係列的畫冊,專門講述此次的冊封大典。”
原來弄了半天,這廝是在打廣告啊!
無恥!
王家屏頓時啞然無語,竟不知該如何說是好。
仔細想想,他們的畫冊還真是越走越高端,從這些畫,再到進士采訪錄,後來都跑到皇宮去畫畫了,覺悟相當高,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