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城外,城南三十裡,有十幾口連成一線的絕美小湖,湖邊滿是千年桃樹,常年花開不謝。
一座座精巧的樓閣點綴在湖邊、桃林中,樓閣之間相距很遠,加之千年桃樹生得極茂密,更有高牆、竹林遮擋視線,每一座樓閣都自成一方小天地,頗得清淨和私密。
這些樓閣,在安陽城也是大名鼎鼎,是最上等的書院館閣。
九曲溪堂那邊,是安陽城的頂級紈絝公子們歡宴的好地方,無數鮮衣怒馬、出身尊貴的公子小姐在那裡日以繼夜的歡宴,鬨騰得很。
而這一片無名的小湖邊,這一片絕品的桃林中的書院館閣,就是那些有身份的大佬們的休閒之地。
一架通體漆黑,毫不起眼的馬車轔轔行出了桃林。
麵皮有點酡紅的令狐青青坐在馬車裡,手上把玩著一條潔白的絲巾,上麵用銀色的絲線繡了幾條追逐嬉戲的小魚兒。
絲巾的繡工極佳,小魚兒活靈活現的,真個猶如幾條活魚在穿梭跳躍。
平日裡一直繃緊了麵皮,周身氣息陰鬱、肅殺的令狐青青罕見的微笑著,微微眯著眼,輕輕的撫摸著絲巾上的小魚兒。
桃林中有一精舍名曰孤月居,裡麵的姑娘以精通音律而著稱,令狐青青,堂堂大晉神國的左相大人,是孤月居的熟客。
幾個月前,孤月居推出了幾個新人,裡麵有一音律普普通通,但是繡工絕佳的少女‘銀魚兒’。很莫名的,令狐青青和這小丫頭對上了眼,而這丫頭,也很莫名的挑動了令狐青青猶如深潭枯井的心境。
以令狐青青的手段,銀魚兒的生平來曆在極短時間內被查了個底兒掉,沒有任何問題,她就是孤月居收養的孤兒,經過精心培養後推出來的清-倌-人。
這丫頭在孤月居最著名的音律一道上造詣堪稱惡劣,故而在孤月居內頗受排擠、打壓,偏偏令狐青青就和她看對了眼。
相處了幾個月……如今大晉神國和大武神國正陷入全麵戰爭的邊緣,大戰隨時可能爆發,令狐青青還能抽出時間來孤月居坐一坐,喝點茶,欣賞銀魚兒現場繡一條絲巾……
可見令狐青青對這丫頭有多歡喜。
“難,難,難……若是真個將她接進門……怕是一眾兒孫都會尷尬。”令狐青青把玩著絲巾,很有點惱火的皺起了眉頭。他是真心喜歡上了銀魚兒,想要將她接回令狐家,給她一個身份。
可是令狐青青地位太尊崇,牽扯的利益太龐大。
接她回府,定然是軒然大波。
不接她回府,而是養在外宅?
令狐青青冷冽一笑,閉上了眼睛,怕是銀魚兒活不過一個月!
令狐青青有點苦惱,以他的權勢、實力,以他掌握的恐怖力量,居然也無法妥善的安置一個小小的小丫頭……真個是,世間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馬車轔轔前行,趕車的馬夫白發蒼蒼,看上去頗為憔悴,就是一個老態龍鐘的糟老頭子。
馬車也不起眼,拉車的那頭白馬也不怎麼神駿,普普通通的,很不起眼。
幾個身穿黑衣,腰間紮著血色腰帶的大漢突然從路邊黑暗中竄了出來,一名大漢一巴掌抓住了白馬的韁繩,低沉的嗬斥道:“糟老頭子,停下,停下,你們是乾什麼的?都這麼晚了,你們去哪裡?”
趕車的老頭令狐阿一,是伺候了令狐青青一輩子的心腹老人,經曆得多了,身上的煙火氣都消磨得乾乾淨淨。
見了這幾個大漢凶神惡煞般的模樣,令狐阿一不急不慢、不冷不熱的輕聲說道:“當然是,回城了。”
幾個大漢同時冷笑起來:“回城?安陽城的城門都封鎖了,天王老子都彆想進城,你們回城,回哪裡?怎麼回去?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路子。”
令狐阿一沒吭聲,車裡的令狐青青更是懶得開口。安陽城的城門關了又如何?說得誇張些,安陽城夜間關了城門,司馬賢若是被關在門外,都要守規矩等天亮城門開了才能進城。
可是令狐青青呢?隻是他一句話的事情,開個城門算多大的事情?那些守門的將領,哪一個不是他令狐氏栽培出的軍中爪牙?
一個大漢伸手就去撩馬車的車簾子,想要看車裡坐的人。
令狐阿一輕歎了一聲,手中馬鞭輕輕一甩,‘啪’的一聲脆響,幾個大漢同時挨了一鞭子,每個人都是臉上挨了一下,整張麵皮都差點被馬鞭給扯了下來,鮮血噴得滿身都是。
幾個大漢痛得嘶聲慘嚎,抱著頭臉就在地上翻滾起來。
令狐青青的好心情都被這幾個大漢給破壞了,他將手中絲巾仔細的疊好後塞進了袖子裡,然後慢條斯理的說道:“去查查,怎麼回事?安陽城,是有規矩的,這些臭魚爛蝦這麼瞎蹦噠,誰給他們的膽子呢?”
黑暗中,數十條扭曲飄忽的人影竄了出來,迅速拉著那些慘嚎的大漢沒入了黑暗中。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不緊不慢的到了安陽城的城門外,然後一條人影憑空出現在馬車旁,輕聲的說道:“相爺,問出來了……是景晟公主的人,景晟公主聯絡了幾個相好的,調動了各自府上的人,圍住了安陽城,圍堵來自玉州的,可能是玉州公的屬下呢。”
令狐青青呆了呆,然後冷笑了起來:“瞎胡鬨,景晟公主……這時候蹦躂個什麼?嗯?玉州?他們堵玉州的人?聽聞玉州這幾天鬨騰得厲害,她這是要做什麼呢?”
皺著眉頭,令狐青青喃喃道:“景晟公主的兒子死了,都沒見她這麼跳騰……這玉州公,是怎麼招惹她了呢?”
那人影輕聲道:“皇家內務殿,景晟公主很是插了一手,玉州每年的利潤,景晟公主拿走了很大一塊。玉州這幾天,有好幾家為景晟公主操持的豪門被抄家……景晟公主怒了!”
“嗯,兒子被殺了,可以不理會……自己的私房錢被動了,就大發雷霆。”令狐青青‘嗬嗬’笑了起來:“當年,陛下想要將景晟公主嫁入我令狐氏,幸好老夫推掉了,這等婦人,嘖!”
“鬨吧,鬨吧……隨他們去。”令狐青青冷聲道:“玉州那邊,盯緊一點。嗬嗬,東苑校尉,我們這位陛下,你說他是真糊塗呢,還是扮豬吃老虎呢?”
馬車外的人影沒吭聲,一陣夜風吹來,他無聲的在夜風中消失了。
安陽城厚重的城門無聲的開啟,打開了一個恰恰能容納馬車進入的縫隙,令狐阿一輕輕一甩鞭子,馬車就慢悠悠的進了城。
天色大亮的時候,回複了本來麵目,穿戴上了深紫色一品公爵袍服,腰纏玉帶,懸掛玉印的巫鐵騎著一頭雙角龍馬,在數百名同樣騎著奇異戰獸的五行精靈高手的簇擁下,施施然出了安陽城。
所有戰獸都來自大澤州山林,是五行精靈豢養的強大凶獸。
所有戰獸和五行精靈高手,都是巫鐵用五行神光自帶的五行空間裝載而來,以沿途那些黑衣大漢的小手段,甚至是安陽城門口的那些寶鏡的探查力,根本不可能察覺五行空間的存在。
大隊人馬騎著凶猛、彪悍、奇異的戰獸招搖過市,巫鐵身穿公爵袍服已經足夠刺眼,一眾外形和人類大相庭徑的五行精靈身上居然紛紛穿戴著大晉高階將領才有資格穿戴的仙兵重甲,一行人招搖過市,頓時不知道嚇呆了多少人,刺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大街上一片雞飛狗跳,無數身穿勁裝的彪悍漢子亂跑亂跳,更有人在大聲咒罵。
更有人當街展開了一幅幅畫像,近距離的對比畫像上的人和巫鐵的長相,於是響亮的耳光聲就不斷的響起。
這麼多人在安陽城外四處圍追堵截,居然讓‘玉州公’帶著這麼多大活人進了安陽城……這些彪悍漢子已經猜想到自家主人會多生氣,自己的命運會有多悲慘。
巫鐵好像一塊大石頭砸進了一口深潭,一圈圈漣漪迅速的擴散開來。
好些收到消息的人都在猜測……為什麼玉州公會偷偷摸摸的跑來安陽城?他怎麼進的城?他來安陽城,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有沒有密謀什麼東西?
更重要的是,當即神皇司馬賢厚厚的封賞了玉州公‘霍雄’,這位玉州公怎麼也不去皇城覲見叩謝,反而帶著大隊人馬出城?
這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嘛!
尤其是負責大晉禮法的禮殿官員們,一個個大清早的就在風中淩亂了。
‘玉州公來到安陽城,沒有按照慣例向禮部遞奏本,等待司馬賢的召見,反而帶著人出城了’?
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
之前那些新封的封爵們,他們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的蹲在禮殿的驛館,等待司馬賢的召見,然後進皇城磕頭謝恩,說一番忠君報國的漂亮話呢?
公羊三慮的得意門生,當今大晉禮殿的殿主,同樣是寒門出身的梅勝雪聽了屬下遞來的消息後,據說是當場打碎了茶盞,拍案痛斥‘荒唐’!
安陽城內無隱私,梅勝雪對‘玉州公’的二字評價,立刻傳遍了整個安陽城。
巫鐵可沒搭理安陽城內的風風雨雨,司馬無憂許他便宜行事,更給了他一塊能夠代表司馬賢禦駕親臨的神皇令,他還有什麼好忌憚的?
帶著大隊人馬,一路奔馳出了安陽城,順著一條筆直的馳道向東奔馳八百裡,往一條山清水秀的岔道上走了兩百來裡,前方一列矮牆圈起了一片廣袤的園林,這裡就是大晉皇家的東苑了。
東苑,在大晉神國有著特殊的意義。
很多年前,大晉神國還沒開國時,東苑是大晉開國神皇曾經遊獵謀生的所在。
大晉開國,東苑就成了大晉的皇家獵苑,每三年,大晉曆代神皇都會帶著皇親國戚、文武百官,以及各家各族的精英弟子來東苑圍獵,以示不忘先祖開國辛勞。
東苑占地廣大,圈起了足足有萬裡大小的一片山嶺,四周以丈許高的矮牆環繞,平民百姓嚴禁入內,常駐一支東苑禁軍負責巡視、管理。
東苑常設東苑校尉一員,這東苑校尉領一品將軍銜,專責管理東苑禁軍,管理萬裡大小的東苑。
大晉開國之初,東苑禁軍是大晉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拱衛安陽,拱衛皇城,堪稱大晉神皇手中最鋒利的一柄刀子。
世事變遷,隨著大晉神國一支支常設主力軍團的崛起,隨著那些常設主力軍團湧現的各大將門把持了軍權,東苑禁軍也就從天下第一的雄軍,變成了一支魚腩隊伍。
曾經常設兵馬數以千萬計的東苑禁軍,如今賬麵上人數還有百萬之眾,但是實際上的數量大概隻有十萬不到,整整九十萬兵額被吃了空餉。
如今的東苑禁軍武備荒廢,雖然還掛著皇家禁衛第一軍的幌子,實則戰力連那些小型將門家族的私軍都不如。就在幾年前,還發生過民間遊俠偷偷潛入東苑盜獵珍貴妖獸,毆打重傷了數百東苑禁軍士卒的荒唐事情。
總之,現在的東苑就如巫鐵所見。
好一片茫茫園林,青山綠水都籠罩在淡淡雲靄之中,無數宮殿樓閣隱藏在山林之中,卻缺少人氣。
幾條破爛不堪的飛舟有氣無力的在空中飄著,飛舟上的士卒……居然有幾個大清早的躺在船頭曬著太陽打瞌睡!
老舊,陳腐,暮氣森森。
這就是如今的東苑,也就是如今的東苑禁軍,也正是司馬賢的旨意中,讓巫鐵這個新鮮出爐的玉州公擔任實質的東苑禁軍駐地。
巫鐵的坐騎龍馬在東苑正門,也就是西門外緩緩停下。
幾個身材高大,看似魁梧彪悍的士卒扯著嗓子大吼了起來:“那,那,誰給你們的狗膽,讓你們杵在那的?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誰給你們的膽子,你們杵在那裡等死不成?”
巫鐵眯著眼看看這幾個修為不過感玄境的士卒,冷哼了一聲。
一聲冷哼,平地裡風雷乍起,東苑的西門‘轟’的一聲被暴力掀飛,幾個士卒連同他們身邊的崗樓一起被轟飛了出去。
士卒吐血,崗樓崩碎,巫鐵拍了拍龍馬,向前行了幾步。
“你們這裡,誰是頭?都給老子滾出來……老子霍雄,陛下欽封的東苑校尉,今日,上任來了!”
東苑校尉乃皇家禁軍官職,直屬大晉神皇指揮,大晉軍部對他也沒有任何約束權。
所以,不需要去軍部報備,巫鐵就直接上任來了。
幾個被掀飛的士卒哆哆嗦嗦的抬起頭來,驚恐萬分的看著巫鐵。
突然一個士卒扯著嗓子大吼了起來:“快去通知校尉,搶飯碗的人來了!”
這士卒的吼聲尖銳、淒厲,如喪考妣,巫鐵和身後的一群五行精靈一個個是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玩意兒?
搶飯碗的人來了?
誰搶誰的飯碗啊?
這東苑校尉、東苑禁軍的職司,怎麼就變成飯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