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誌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能死。
林瑄禾還有太多想不通的點需要他來解釋,更何況,林瑄禾更在意的是,他在案子裡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是貪圖錢財又頑固的記者,還是砍下蔡雅雯頭顱的惡魔。
林瑄禾跟著走上前,她和晏昀一起給李大誌做了基本檢查,雖然呼吸微弱,但他的確還活著。
林瑄禾貼在李大誌的胸口聽了片刻,說:“感覺情況不太樂觀,得送醫院。”
話音落下,陳旭暉已經找到一塊木板,是李大誌家從前的舊門。
林瑄禾詫異地看了眼陳旭暉,他考慮得倒是很全麵。
在晏昀和陳旭暉搬運李大誌時,林瑄禾提醒道:“我們得小心些,儘量不要用力搖晃他,以免再造成傷害。”
幸好晏昀是開車過來的,晏昀和陳旭暉一起把李大誌放到車的後排。
車的位置不夠多,陳旭暉給林瑄禾打開車門,說道:“你先過去,我回家取些錢,我得替李哥交上費用。”
林瑄禾沒和陳旭暉多客氣。
上車後,林瑄禾才問晏昀,“你有沒有覺得陳旭暉其實是個挺貼心的人?”
“感覺到了,但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不安,”晏昀睨了林瑄禾一眼,“尤其是想到你之前對他的描述,就更不安了。”
林瑄禾其實也覺得彆扭。
或許陳旭暉也有表演型人格,他將自己偽裝成謙謙君子,一個很好相處的謙謙君子。
林瑄禾很難把現在的陳旭暉和殺人魔聯係到一起。
林瑄禾琢磨著,她有空得好好研究研究通緝犯的檔案,說不準還會有其他收獲。
到了醫院,醫生立即對李大誌展開急救。
他是昨天被毆打到了實處,內臟破裂,索性送醫及時,還能保住性命。
可林瑄禾很快發現,在李大誌被推進手術室後,陸陸續續有來看病的人站在附近向手術室裡張望。
甚至還有護士停下來小聲議論。
林瑄禾一直埋頭於案子,對外麵的事情不太了解。
看著這一幕,她隱隱有了不安的感覺。
林瑄禾正想詢問晏昀,陳旭暉提著一包東西,大步跑了進來,“我想著李哥可能要住院,就帶了些東西過來,也不知道該帶什麼好,不夠的話我再去準備。”
林瑄禾已經習慣了陳旭暉的體貼,她問道:“為什麼大家都很關注李大誌?”
陳旭暉聞言,看了看四周,苦笑道:“你還沒發現嗎?”
周圍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進去的就是李大誌?他可真是活該,賺黑心錢,不要臉。”
“是他,我看他快死了,死了也活該,這種人不配活著。”
“唉,咱們的日子已經夠難過的了,還有李大誌這種人做宋濂的狗腿!”
林瑄禾不用等陳旭暉的回答了。
李大誌在報紙上批評蔡雅雯
這件事,已經引起了眾怒。
現在網絡還不發達,報紙是重要的傳播渠道,李大誌一連發表了好幾篇抨擊蔡雅雯的文章,這件事已經鬨起來了。
隻不過他們的意見沒有能彙聚到一起的渠道,所以林瑄禾沒意識到。
李大誌已經攪動了輿論。
林瑄禾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評價。
她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悶悶不樂地走到圍牆邊等著手術結束。
晏昀看著這狀況,眼睛眯了眯,閃過幾絲光亮。
口袋裡的BB機響了起來,晏昀掏出BB機看了一眼,接著不動聲色地走向林瑄禾,拽拽她的袖子。
晏昀想和林瑄禾說幾句話悄悄話,他一邊留意陳旭暉一邊彎下腰。正要說什麼,晏昀發現林瑄禾的耳朵離自己還很遠。
晏昀隻能又低了低,說:“該長長個頭了。()”
林瑄禾瞪了過去。
晏昀輕咳一聲,道:“你和陳旭暉在一起待著,我先回一趟隊裡看看是什麼情況,馬上回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林瑄禾點點頭。
晏昀獨自一人先回了隊裡。
就和他預想的一樣,郭局已經等在晏昀的辦公室。
一見晏昀進門,郭局立刻起身道:“上麵說了,這起案子影響太惡劣,案子就交給你,一定要儘快破案,不管是宋濂還是趙濂,隻要犯罪,就要找到證據實施抓捕,明白了嗎?”
晏昀神情嚴肅,“知道了,已經在辦了。”
郭局笑道:“總算如你小子的意了。”
晏昀的臉上卻看不到什麼高興的意思,他靜默了幾秒鐘,問:“郭局,所謂的鬨的太大,指的是李大誌發表的那幾篇文章嗎?”
“是啊,”郭局說,“多虧了他一直榜宋濂說話,引起了大家夥的逆反心理,越看文章越氣,現在聲討李大誌和宋濂的聲音很大,正好借著這股風,把宋濂的事清算乾淨。”
世上值得同情的人很多,同情能夠激起的水花遠不如憤怒來得大。
晏昀心情沉重,去隊裡重新布置了任務。
這一回,不僅是宋哲明,隊裡要連帶著宋濂一起查了。
“宋濂周邊的所有人都要走訪到,另外最近可能有很多舉報,凡是群眾舉報的,一定要一一核實,隻要是宋濂做的事情,都必須付出代價,但不是宋濂做的事,也不能渾水摸魚。懂我的意思嗎?”
在見識到宋濂的囂張跋扈後,隊裡所有人都鬥誌昂揚,養精蓄銳太久,早已做好準備。
晏昀將任務一一布置妥當。
布置好後,他立刻趕回醫院,雖說現在宋濂估計要麵對很多麻煩,已經焦頭爛額,但是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如果林瑄禾被報複,他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晏昀回到醫院後,李大誌的手術已經結束,隻不過他打了麻醉,現在還沒醒。
林瑄禾與陳旭暉都守在李大誌的病房門口,李大誌涉及到刑事案件,現在住著單間。
() 見晏昀回來,林瑄禾立刻迎了上去,“怎麼了?”
“上麵的意思是嚴查宋濂,”晏昀看了眼病房門口,道,“李大誌的哪幾篇報道很有效果,現在大家罵得很嚴重,為了平息怒火,要儘快破案。”
林瑄禾默了一秒,說:“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在李大誌昏迷的時間裡,舉報宋濂的信陸陸續續送到了警局。
宋濂做過的事,罄竹難書。
除了已經知道的煤窯的安全問題導致的工人死亡,還有許多其他事情,譬如,他是如何用非法手段吞並小煤窯,如何威逼利誘、甚至找人圍堵普通商戶的。
平頭老百姓他更不會放過,凡是不和他的意的,他都會暗中報複,報複的手段五花八門。
宋哲明的狠,完全是跟宋濂學的,父子倆一脈相承。
大廈將傾,從前與宋濂狼狽為奸的人紛紛棄暗投明,甚至主動交代犯罪事實,以求自保。
一連好幾日,林瑄禾忙著整理和宋濂案相關的材料,忙得焦頭爛額。她晚上會直接在隊裡留宿,白天臉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已經有好幾日沒能好好休息過。
第五天,林瑄禾實在有些撐不住了,被晏昀逼著去休息。
她抱著被子,打算去晏昀的辦公室裡躺一會兒,院子外忽然傳來嘈雜聲。
林瑄禾走到窗戶邊向外看去,警局門口竟圍了一群人。
都是普通老百姓,他們振臂高聲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征討誰。
可他們將那人圍得水泄不通,林瑄禾什麼都看不到。
她看了片刻,忽然想到什麼,隨手丟下被子,火速跑了出去。
其他警員們也跑出來維持秩序。
被圍住的人正是李大誌。
他穿著一件打了補丁的牛仔褲,上身是古老的灰色襯衫,袖口洗了又洗,已經被磨得泛白了。
李大誌垂頭站在人群中,默不作聲,任由他們責罵。
更過分的,還隨手撿起石塊往李大誌身上砸。
他沒有任何反抗,隻是平靜地站著,好像早就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林瑄禾快速走過去,正要阻攔他們,李大誌抬起了頭。
他似乎特彆做過發型,還噴了發膠,隻是他臉上蒼老的痕跡實在太明顯,一切的準備好像都很滑稽。
林瑄禾張張嘴,嗓子有些乾,沒能問出什麼。
還是李大誌咧咧唇,說:“警官,我來自首。”
周遭霎時安靜。
審訊室內,李大誌弓著背,頹廢地坐在小桌前。
林瑄禾主動給他準備了熱茶,是從晏昀抽屜裡偷的好茶葉。
她端著茶水過去,問:“要抽煙嗎?”
林瑄禾不喜歡聞到煙味,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問。
李大誌抬起頭,他的眼中一貫是沒什麼色彩的,不知為何,林瑄禾覺得他今天的眼睛就像是枯林中的溪流。有河道,
有落葉,唯獨沒有能為枯林增添一分生機的流水。
林瑄禾隻能在心裡安慰自己,或許是他大病初愈,氣色不好。
“不用了,”李大誌說,“我配合你們,你們問完,就可以把我抓走了。”
林瑄禾看向已經坐下的晏昀。
晏昀點點頭,林瑄禾坐回到晏昀身旁,拿出筆紙做筆錄。
李大誌和蔡雅雯的相識,與林瑄禾他們查到的不太一樣,他其實早就認識蔡雅雯了,不過是因為蔡雅雯丈夫的死。
蔡雅雯認為,丈夫原本是不用死的,是宋濂為了節省成本,不顧工人們的安危,才會造成她丈夫的死。
事實上,宋濂的煤窯開工幾年來,已經出了很多起事故。
死了人就賠錢,來工作的大多是沒有靠山的可憐人,能拿到賠償款就不錯了,他們沒心思再去爭什麼。
活著就已經很難了。
但蔡雅雯不一樣,她一直執著於為丈夫討一個公道,不管宋濂怎麼說,蔡雅雯都不樂意鬆口。
宋濂甚至開出了高額賠償款,可蔡雅雯就是不答應。
幾次交鋒後,宋濂動了怒,不再與蔡雅雯見麵,而且還通過各種手段恐嚇蔡雅雯。
包括故意給他們家裡斷電,往院子裡扔死老鼠,還會讓小流氓去騷擾他們母子。
蔡雅雯擔心雷斌出事,隻能收了幾百塊錢息事寧人,可背地裡,蔡雅雯一直有想給丈夫找回公道的心。
蔡雅雯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認識李大誌的。
李大誌從蔡雅雯口中了解到煤窯的情況,他曾試圖混進煤窯暗訪,但很快被識破。他們將李大誌痛揍一頓,然後丟了出去。
蔡雅雯的境遇比李大誌還要悲慘。
在宋濂的阻撓下,她連個正經的活兒都找不到,去年她想自己支個攤子,去賣早點,剛有這個想法,就被宋濂嚇退了。
幾年的時間,蔡雅雯一直在擔驚受怕中度過。
蔡雅雯儘量地收集證據,她不斷地寫信舉報宋濂,卻始終沒有結果。蔡雅雯不知道,她的信早已被偷走,直接放到宋濂的辦公桌上了。
蔡雅雯的一封封信,就是她生命的倒計時。
直到一個月前,雷斌也知道了此事。
他得知母親一直沒有放棄為父親申冤,心中動容。
在熱血沸騰以後,雷斌決定和母親一起為父親討回公道。
最近正是安全檢查的風口,雷斌和蔡雅雯的聲音越來越大,此舉惹惱了宋哲明。
宋哲明一直想做點兒事,能讓宋濂認可自己,他決定幫宋濂除掉麻煩。
宋哲明糾結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埋伏在雷斌上下學的必經之路上。
“不是我們願望宋哲明,案子發生以後,宋哲明偷偷去見過蔡雅雯一次,”李大誌垂著頭,聲音波瀾不驚,不論是說到哪裡,他的聲音都沒有任何起伏,“是在晚上,當時附近沒有其他人,所以蔡雅雯連個證人都沒有。”
晏昀
問:“宋哲明說了什麼?”
“他說雷斌的死,是他送給蔡雅雯的禮物,如果她再不老實,還會送給她一份大禮。”
“蔡雅雯當時就瘋了,她撲上去想殺了宋哲明,可宋哲明年輕力壯,蔡雅雯根本不是對手,反而被宋哲明揍了一頓。”
“這幾年蔡雅雯的身上總是有淤青,表麵上看,是她總惹上小流氓,其實這些人都是宋濂授意的。”
“蔡雅雯過的那種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我理解,她的丈夫對她很好,能吃苦耐勞,對蔡雅雯也體貼入微。他們曾經遇到過洪災,當時蔡雅雯被困在家裡,眼瞅著洪水就要來了,是她丈夫拚著命回去救她的。”
“往高處爬時,她丈夫托著她往上抬,結果自己被衝走了。幸好他命大,被一棵樹攔下,才保住一條命。”
“蔡雅雯一直覺得,她的命是丈夫救回來的,所以丈夫出事,她就算死也得為他討回公道。可惜她還有兒子,她不敢太明目張膽,隻能偷偷寫信,她不知道宋濂這幾年一直在暗中留意她,她想寫信舉報的事情,當然也被發現了。”
“我也曾試圖幫過她,但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好像長了很多雙眼睛,和他有關的所有事,他都能立刻知道。為此,我也被針對了,如果不是主任頂住壓力把我留下來,我早就丟了工作。”
“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審訊室內前所未有的安靜。
晏昀和林瑄禾都沒有主動提問,隻是聽李大誌慢慢訴說著。
他終於說到了嘴關鍵的案子。
“蔡雅雯……她的死,我無法評價。”李大誌破天荒地抬起頭,看著晏昀和林瑄禾,“我不喜歡這種極端的方式,所以一直很反對,但對她來說,丈夫沒了,幾年來她一直被打壓,現在兒子也沒了,她的世界已經徹底黑了。”
林瑄禾忍不住說道:“她決定自儘?以死明誌?”
“是的,但這太可笑了,除非她能確保先趕到的人是警員,而且還是不懼權勢的警員。她周圍有鄰居一直盯著她,一旦宋濂的人先到,把證據拿走,她就白死了。”
“我勸她繼續活著,她沒聽。後來我接到一封信,是蔡雅雯給我寫的訣彆信,她和我約定了時間,讓我帶著警員趕過去。我接到信以後,立刻過去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死了。”
晏昀問:“為什麼沒有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