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額楚打發走後,胤礽獨自在屋子裡站了會兒。窗子外頭正是豔陽天,程婉蘊帶著兩個孩子摘了一籃毛桃,這地兒氣候比外頭涼爽,樹上的果子時候正好。
胤礽細細琢磨著額楚的話,皇阿瑪沒有發話,他又不在園子裡,就不該窺探聖駕行蹤,更不該知道京城裡裕親王府的事。
大哥的直郡王府離裕親王府極近,兩家又交好,他這時候趕過去倒不會叫皇阿瑪起疑,隻怕心裡還會覺得他是個憨厚懂孝義的。
更何況,費揚古前兩個月隨聖駕巡幸塞外時,在索約勒濟身上舊傷複發,一病沒了,這本就叫皇阿瑪唏噓有感世事無常,誰知還不過百日,裕親王又染了重病,他還沒到知命之年,這隻會叫皇阿瑪心裡更不好受……
胤礽背在身後的手慢慢地攥起又慢慢地鬆開,最終下定了決心:不論他知曉不知曉,往後皇阿瑪想起來裕親王病重彌留之際,他卻在莊子上享樂,等皇阿瑪想起來過問……終歸不好。
謹慎起見……胤礽抬步出去,將阿婉喚了過來,想了想問道:“阿婉,你多久沒見家人了?你阿瑪額娘家裡老太太身子可都還好?”
程婉蘊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下意識回答道:“還是來園子之前見的,我阿瑪額娘都好……”說到這兒,她發覺太子爺麵色略帶一點失落,於是試探著往下講,“就是……我們家老太太好像有些嗓子眼疼,不過我額娘說她是吃鍋子辣著……”
話音未落,就見太子爺當機立斷地一拍手:“俗話說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祖母年紀大了,既然身子不爽,你這個做孫女兒的怎麼能不去探望?這樣吧,你進宮多年也還未歸家看過,一會兒我和孩子陪你回程家歸寧儘孝!”
程婉蘊呆滯當場:“……蛤。”她懷疑程家人可能會嚇到當場昏過去。
“快去預備吧,”胤礽輕輕拍了拍程婉蘊的肩,又扭頭喊道,“何保忠,派個人去程家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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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親王府,康熙坐在福全的病榻前。
屋子裡圍了很多人,燈火影影重重,但康熙卻盯著福全沒幾l天已經瘦得脫相的臉,隻覺得周圍依舊安靜,他和福全還是景仁宮裡那兩個形影不離的小皇子。
“二阿哥,你攢這麼些墨梅做什麼?”當時還是庶妃的寧愨妃董鄂氏問自己的孩子。
“三弟喜歡啊,我給他留著。”小小的福全抬起臉來,圓圓的小臉,一笑起來有兩個深深酒窩。他的模樣真應了福全這個名字,一向是白胖胖的,看著就喜人。
如今福全老了,他也老了。
康熙想起了已經模糊的母妃的模樣、太皇太後、赫舍裡氏,他身邊的人都走了大半了。
康熙低垂著已經鬆弛的眼皮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梁九功現在康熙身後,對跪在遠處眼珠子亂轉的直郡王視而不見。
方才裕親王醒過一會兒,康熙連忙握住了他枯槁的手,裕親王卻對他說,他沒事兒,他幾l個兒子都不著調,幸好直郡王和八貝子常來看
望他這個老伯父,讓他也享些福。
還說他自小就不如萬歲聰明,小時候還總借萬歲的課業糊弄皇阿瑪,被皇阿瑪瞧出來,又多虧萬歲幫著抄大字,兩人抄到大半夜,還被各自的母妃揪著耳朵責罵。
康熙被他說得也想起了幼時兩人同桌讀書的場景,想笑卻又牽動不了嘴角,一股子不知打哪兒來的酸澀擊中了老皇帝的心。
“奴才養孩子的功夫也不如萬歲,保泰性子莽撞,又沒什麼大才,以後奴才走了,還要求萬歲多寬恕他幾l分……”
這話仿佛在交待後事,康熙厲聲阻止:“胡說,你的兒子還要賴給朕來教麼!你好好多活幾l年,自己的兒子自己操心……”
“奴才雖然癡長萬歲一年半載,卻事事全賴萬歲看顧,恐怕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話到最後意猶未儘,康熙望著福全喘著粗氣,又慢慢合上眼昏睡的模樣,已經哽咽了。
他這個二哥,哪裡有他說得那麼笨呢,他那句“願為賢王”,是在他要被太皇太後包到慈寧宮撫養之後說的;他小時讀書寫字騎馬射箭沒一次好好贏過他,可三征葛爾丹,他馳騁沙場卻幾l乎百戰百捷;他故意養廢保泰,想來是為了向他表明忠心的態度;而今日他在病床上說這些,康熙又怎麼會瞧不出來他的意思?
他站到老大這一邊,他求他將親王爵留給保泰,康熙知道一切、看穿了福全的小心思,但他卻真被福全說得傷心了,那些早就消散在回憶裡的場景好似又在他心裡抽出新枝,一點一點活了過來,而這樣的傷心,讓他都不願去計較福全為老大張目的事了。
他的二哥怎麼會不聰慧,他連他這個皇帝心裡會怎麼想,都算準了。
康熙走出裕親王府時,不防被外頭明媚的豔陽天刺了眼,不由微微眯起眼。
“皇阿瑪,兒子願護送您回暢春園……”直郡王連忙跟在了康熙身後,康熙卻沒看他,嘴角線條抿得愈發平直,站在屋簷下麵目冷峻得好似冬日山頂的冰雪。
直郡王不由收住了腳,心中猛地忐忑了起來,不敢再多說話。
“老大啊……”車停在了門前,康熙頭也不回地踩著太監的背上了車,很平淡地拋下一句話,“這次明珠沒有教你不該來嗎?”
隨即車簾便被重重地甩上,梁九功給直郡王拱手行完禮後也跳上車轅,金頂黃蓋的朱輪車便飛快地駛出了胡同,剩下直郡王被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嚇得麵色慘白呆立原地。
好半天,被貼身太監輕聲喚了好幾l遍,他才像找回三魂七魄一般,哆嗦著攀住身邊貼身太監的手,如同攥住一塊兒浮木,語無倫次道:“……套車!套車!去明相府……不,不不不,不能去!不能去!回宮……我要見額娘!”
康熙坐在微微搖晃的馬車上閉目養神,對於兒子之間的爭鬥他自然不是毫無所覺,他立保成為太子,是安天下臣民之心,也有對保成的拳拳愛子之心。但保成身為太子,卻太過依靠索額圖,讓朝堂上的形勢越發助長了索額圖的氣焰,外戚之禍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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