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繼續說道:“後來,我還是磕磕絆絆長大了,父母也我訂了一門親事。可惜,還未過門,未婚夫病故。”
“世風如此,我隻能在家守節。不久,姐妹們相繼出嫁,家中隻剩我一個女兒,我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未來的日子看不到希望,我想出家,母親一開始不同意,但我以後不能再嫁,留在家中也隻是虛度年華,在我再三央求下,他們還是同意了。”
朱翊鈞問:“你那時真的看破紅塵了嗎?”
王小姐隻低頭,不回答。
朱翊鈞也不催她,停在路旁,看一棵造型奇特的梅樹,想象它開花的樣子。
沉默良久,王小姐才鼓足了勇氣說道:“我想,那時的我,更多的是賭氣,想讓父母多關注我一些,更想要自己想過的人生。”
“那些時日,我甚少見人,看了許多修玄的經書,以為出家就能擺脫當時的境遇。”
她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些,哪怕是貼身服侍的丫鬟,也隻覺得一小姐性情古怪,從來沒有人真正明白她的苦衷。
換了以前,朱翊鈞未必能理解她這番話的深意。但走過大半個大明,看過許多地方的風土人情之後,聽著她平靜的說出這番話,朱翊鈞卻能對那時的王桂感同身受。
像李贄那樣,尊重女性,承認女性的價值和才華,認為她們應該更多的參與社會活動的文士,畢竟隻是少數,甚至被稱作異端。
更多的文人士大夫,他們一邊把流連風月當做風流韻事歌頌,一邊要求女子把貞潔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並迅速成為一種社會風氣。
這種風氣愈演愈烈,發展到後來甚至還互相攀比,你死了丈夫在婆家守節,那我死了未婚夫,也要在娘家守節。你被歹人輕薄,要投河自儘,我被陌生人多看一眼,也要上吊自縊。
在這種社會風氣下,王錫爵這樣的官宦人家更是不肯落於人後,他的女兒許配了人家,對方死了,那必然是自願在家守節。
如此,朱翊鈞也理解了,為什麼在把曇陽子塑造成為完美神仙形象的同時,還要多次提到她那早亡的未婚夫。
這正是為了迎合那些把女子的貞潔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文人。
“後來呢?”朱翊鈞揚了揚下巴,讓她繼續說。
王小姐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朱翊鈞明白,接下來涉及到家族核心利益,茲事體大,他們不過隻見了兩次而已,若不是朱翊鈞發現她一個天大的秘密,她斷然不會跟個陌生人說這麼多。
朱翊鈞倒也不逼她,轉而又說起崔銘哲:“看起來崔郎對你情深義重,很想娶你回家。”
“對了,他可知你父親是南京國子監祭酒,正四品官。”
“還有你,你可是江南文人心中的曇鸞菩薩化身,他應該也不知道吧。”
說起這個,王小姐一臉愁容:“我寧可不是祭酒大人的女兒,不做什麼曇鸞菩薩化身。”
“出嫁也好
,出家也罷,我隻想做我自己。”
“崔郎待我很好,從未嫌棄我相貌平庸,一心想要娶我。”
朱翊鈞卻道:“他長得也一般,你出身官宦人家,他隻是個商賈,你這算下嫁。”
說到這裡,朱翊鈞皺了皺眉:“不過你騙了他,就不知道他能否接受。”
王小姐搖搖頭:“我不打算再騙他,也不打算再與他見麵。”
說到這裡,王小姐竟又落下淚來,哭得傷心欲絕:“我與他有緣無分,就讓他忘了我吧。”
朱翊鈞不明白,怎麼說著說著,哭起來了。
“那也是未必,我倒是能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聽聞此言,王小姐仰頭看他,眼裡寫滿了“我不信”。
“公子如何能幫我?”
朱翊鈞心道:“這有何難,下一道聖旨賜婚,我看誰敢抗旨。”
但他現在還不想暴露身份,於是湊到王小姐跟前,輕佻一笑:“你沒得選。”
“我這個人,一向藏不住秘密,保不齊明兒一早整個南京城都知道,曇陽大師和一個徽州商人私定終生。”
“你……”
王小姐柳眉倒豎,又氣又拿他沒有辦法。
“小姐彆動怒,你把所有事情告訴我,我自有辦法幫你。”
王小姐道:“我憑什麼信你?”
“你隻能信我。”
“……”
王小姐思忖良久,仍是搖頭。朱翊鈞頗為意外,雖說他不會真的把人家的私事拿出去到處宣揚,但是女子從小耳濡目染,對名節都是很看中的,何況是曇陽大師這樣的女神仙。
可是王小姐寧可毀了自己的名聲,也不肯說出事情的原委,這是為什麼?
朱翊鈞看著她,一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不幸的女孩子,卻被硬生生包裝成菩薩的化身。
朱翊鈞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他明白了。
“王小姐,你是在擔心王大人。”
王小姐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訝,而後低下了頭。
她的反應證實了朱翊鈞的猜測,所以也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曇陽大師之所以能有今天這個知名度,和王錫爵脫不了關係。
“這樣吧,王小姐。”朱翊鈞收起戲謔,難得擺出他身為帝王應有的威嚴,“你把整件事的毫無保留的告訴我,我向你保證,不僅能讓你和崔銘哲在一起,也能讓令尊平安無事。”
王小姐仍是搖頭:“公子如何向我保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