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醫者,說話向來沒個顧忌,隻求切中要害,何況對麵兩位都是大男人,張院判當然更心直口快。

心思半點未往旁處想,霍野像被一錘敲在頭上,腦筋遲鈍,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禁行房事的意味。

“張院判何出此言?”極力整理好表情,他狀似鎮定地起身,略略後退,“我與將軍自然是分開睡。”

“行行行,大人說得對,是老夫多嘴,”餘光掃過,敷衍地,張院判點點頭,鬆開被捂住的小壽,“好孩子,今晚你可得仔細守在將軍房外,免得有小賊夜半溜進來,功虧一簣。”

剛進門就被蒙了眼,又隻有十四歲,小壽左看看右看看,一時沒弄懂幾l人在打什麼啞謎,卻記得要聽師傅的話,連忙拍拍胸脯,啊啊兩聲,活脫脫一副要誓死保護宋岫的架勢。

霍野頓時燥得厲害。

他當然知道張院判口中要防的小賊是誰,偏沒底氣反駁,畢竟十數日前的某個雨夜,他確實於四下無人時踏足過青年的臥房,隻得杵在原處,任由調侃。

旗開得勝的張院判則滿意捋捋胡子:耳根都紅了,還要逞強,原來這神出鬼沒的冷臉夜叉,也有這般人味。

“好了,”生怕張院判再說下去,直接把人逼得跳窗而逃繞著自己走,宋岫見好便收,衝小壽招招手,“乖,幫我把藥端過來。”

小壽立刻捧起碗上前。

待宋岫接過,又回身在托盤裡摸了包用紙裹好的糖漬果脯,遞到青年手邊,“啊。”

出宮後,他雖仍舊內向,膽子卻大了許多,不再像隻一有風吹草動就被嚇到戰戰兢兢的小兔,更接近普通少年的模樣。

回想起初見時對方那張眼淚直流的花貓臉,宋岫沒忍住勾唇,道:“長大了。”

老氣橫秋。

霍野想,明明自己也才二十過半的年歲。

盯著青年皺眉喝藥的側臉,莫名其妙地,他心裡生出些彆扭,剛剛張院判的誤會,似乎僅有他一個認了真,落到青年耳中,簡直比春日裡的暖風還要輕,莫說慌亂,連睫毛都沒能叫對方多動。

甚至比不上一碗苦湯。

“明日是中元節,”指尖撚起塊果脯,宋岫張嘴咬開一半,輕聲,“陸某要出門一趟,提前向張院判告假。”

在靖朝,儘管也有中元節鬼門大開的傳聞,可大多數百姓,依然以祭祀為主,道觀佛寺亦會做祈福的法事。

“告假?好像老夫真能攔住你似的,”擺擺手,張院判沒好氣道,“去吧去吧,愛去哪去哪,回來彆嚷嚷腿疼。”

身為大夫,他自然希望經手的患者皆懂事惜命、靜心休養,但,到底在宮裡領了幾l十年俸祿,張院判明白,青年此刻,仍走在懸崖間的鋼絲上。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或是比死亡更糟。

這樣的人,確實該多沾沾世間的煙火,找到根繩子——稻草蛛絲也好,把他往回拽,否則等胸中的那

口氣散了、被磨淨了,隻怕會和那些枉死的冤魂一道,齊齊邁過奈何橋。

思及此,張院判偏頭,瞄瞄霍野,“中元雖比不得其他節日熱鬨,可這兒總歸是京城,將軍的腿擠不得,大人還是跟著吧。”

再者,法華寺一事傳得繪聲繪色沸沸揚揚,張院判私下亦有些犯嘀咕,霍野長相凶,陽氣重,若真招來什麼,也能替青年壓一壓。

素來關切宋岫身體的男人卻道:“明日該霍某輪值。”

這就算委婉的拒絕了。

微不可察地,宋岫嚼果脯的動作停了下,以為是自己方才撩撥過了火,外加被張院判一通揶揄,惹惱了對方。

“沒關係,”體貼地,他張口,在兩者中間打了個圓場,“僅是出府逛逛,叫其他禁軍跟著也一樣。”

正常情況下,既已被外派將軍府,理應免去宮中的差事,但景燁需要霍野親口彙報將軍府的情況,自當得給對方找個定時入宮的緣由。

準確從百寶箱似的袖口裡翻出條新帕子,宋岫朝前遞了遞,道:“辛苦大人,擦一擦手吧。”

霍野接過。

掌心藥油溫熱順滑,並沒有尋常那種令人不適的粘膩,偏他垂眸擦得認真,仿佛是在借這個動作整理自己的所思。

儘管新帝執意迎娶林靜逸,龍陽之好終究少見,被誤會斷袖,男子大都會感到惱火,可他胸口的憋悶,卻又不似被張院判的調侃激起來。

心緒紛雜,他再度變回牢牢閉著嘴巴的悶葫蘆,待張院判診過脈、行過針,霍野正準備跟在後頭一同離開,卻聽青年喚,“大人。”

這兩個字,本是官場間最常見的稱呼,如今在將軍府,竟成了他的專屬,前麵拎著藥箱那位停都沒停,霍野回身,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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