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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柔然正是一年最冷的時節。

漫天狂舞的雪是她在長安從未見過的凶猛,寒風像把刮骨刀,一寸寸將皮肉刮下,又在骨血上抹冰雪。

幾乎連經脈都要凍斷的冷,是剛剛過了十六歲生辰的小公主唯一的深刻印象。

但比這更冷的,是柔然人的態度。

促成公主和親這件事,原本是大利可汗母親,也就是前任可汗的妻子溫塔可敦的主意。

據說她是個很強勢的女人,在柔然這個尊崇強者,貴族女人也要像貨物一樣倒騰幾手,負責繁衍後代的地方,溫塔可敦有相當的權力和話語權。

前代可汗死後,柔然內部分成好幾股勢力,為了讓兒子大利可汗站穩腳跟,這女人想出了與中原聯姻的主意,並幾經周折,最終為兒子娶來北朝最高貴的小公主。

但在公主到柔然前,溫塔就病死了。

草原氣候多變,晝暖夜寒,又缺醫少藥,即使是柔然貴族,一旦得了急病,也很容易急轉直下,一命嗚呼。

沒了母親當支柱的大利可汗,儼然成了幾股勢力中最弱勢的一股。

連帶剛剛嫁到柔然的小公主,也要麵臨著跟丈夫一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處境。

“我到了柔然之後,整整一個月,連大利可汗的麵都沒見著,也沒有人招呼我,隻有一個柔然女人,說是奉了大利可汗之命過來聽差,後來我才知曉,她是大利可汗的侍妾。在柔然,這些貴族們可以在正妻之外擁有無數侍妾,她們沒有名分,更像侍寢的奴隸,主人不高興就可以將其發落出去,送給旁人,若是她們生病了,也會在遷徙時被扔下。從這一點來說,那些純正柔然血統的侍妾待遇,與被擄去的漢人侍妾,並沒有什麼區彆。”

苦,是所有下層人的底色。

這種苦,是不分男女,隻分階層的。

那些侍妾需要暖床,有時候可能還吃穿好一些,至於男性||奴隸,往往就活得豬狗不如了。

在柔然待了一個月的小公主,幾乎被自己所見所聞震驚了。

她在長安時,看見的都是繁華盛景,人人知禮守禮,何曾遇到過如此野蠻強橫的場景?

可這就是柔然,是她往後要待一輩子的地方。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叫娜仁,才十四歲,比我還小,可是已經生得很滄桑,她性情膽怯,平日不敢多說話,身上還有沒痊愈的鞭痕,時常躲閃我的目光,動不動就跪下來請罪。”

雖然是大利可汗的侍妾,可這也是個苦命人,小公主如何會仇視她?娜仁就這樣被留下來,熟悉之後,她還會小聲唱歌給公主聽,又講草原上的故事哄小公主睡覺。

也正是經過這一個月,隨行眾人了解情況,以及從娜仁口中,公主才逐漸了解了柔然目前的情況。

先代可汗在時,柔然尚且能擰成一股繩。

但他死後,兒子大利可汗無法壓製柔然內部各有主意的貴族們,柔

然因此分裂為三股勢力。

其一(),就是先代可敦溫塔與大利可汗⒚()_[((),溫塔死後,大利可汗獨木難支,是三方中最為弱勢的。

其二,是柔然葉護,名為那欽。葉護是柔然官職,可以類比為中原的丞相或攝政,地位僅次於可汗。溫塔死後,那欽時常在私下說自己終將取代大利可汗,無所顧忌,一手遮天。

最後一方勢力,則是大利可汗的叔叔敕彌,此人在柔然任俟力發,相當於中原的將軍,軍權在手,威望加身,能號令柔然十八個部族中的大部分,所以跟那欽平起平坐。

那欽和敕彌如今互不相讓,誰也不肯看著另外一方當可汗,這才有了大利可汗岌岌可危但依舊勉強能保住的可汗之位。

溫塔也正是看到了這個機會,才會為兒子娶來北朝公主,希望利用北朝勢力來挾製另外兩方。

但溫塔已死,北朝遠水救不了近火,不肯輕易起戰端,小公主來到草原上,跟大利可汗就成了兩個孤兒一樣,那欽和敕彌如何會將這兩個乳臭未乾的人放在眼裡。

“但凡大利可汗聰明一些,就應該選擇與你聯手。”

聽到這裡,陸惟忽然道。

此前他對柔然的情況也有些了解,但遠沒有公主親自見聞親口講述來得如此詳實。

其中驚濤駭浪,陰暗凶險,便是剛剛開了個頭,也已經撲麵而來,如同親臨。

他捏了捏對方的手,感覺公主並未因為回憶從前而緊張出汗,這才稍稍放心。

“人身處其中,不是那麼容易能認清現狀的。尤其是一個從小到大在草原上生活的人,你讓他一下子就想明白,向情勢做出低頭,幾乎不可能。”

公主如是道,因為她當時在草原上麵臨的境況,比她來柔然之前想象的更要艱難無數倍。

整整一個月,她還未見到大利可汗,卻已經遭遇第一次刁難。

那欽派人過來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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