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中,賈母正在臥房中昏睡。
這位老人在天幕出現的當晚似乎耗儘了心力,向子孫交代過大致安排之後就由鴛鴦服侍著睡下,之後竟再沒有醒來,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榮府請了胡君榮來瞧,也瞧不出任何病症,隻說老人家太累了,需要靜養。
王夫人看著寶玉與探春從天幕所贈之書上摘錄下來的那句話,頓時慌成了沒腳蟹。"這可如何是好?吳……吳貴妃一向與娘娘不睦的……"
探春忙問: “太太現在有辦法給宮裡的娘娘送消息嗎?您能以探視娘娘的借口進宮嗎?或者.…就說老太太身子不虞,看娘娘能否請旨省親……回府裡看看?"
不到萬不得已,探春決計不願意說出賈母身體不虞這話的,但現在看來,可能隻有這一條路了。王夫人稍許鎮定了一些,道: "讓我想想……"
這時就見賈璉陪著賈政一起走進來,賈政已經唬得顏色不成顏色,徹底慌了神。賈璉卻還比較穩當,神色沉重地告訴眾人。
"那夏守忠派了一個小太監出來遞的消息:娘娘被皇上禁足了。"
這消息有如晴天霹靂落下。王夫人一翻白眼,向後便倒,被探春和寶玉一起拚命扶住猛掐人中。
"但如今尚且隻是禁足,還未有其它懲罰,也還未有牽連家人的說法。"賈璉很冷靜,一字字將自己的判斷說來,“似是陛下隻是對娘娘生了些怨懟,但還沒有想要趕儘殺絕的意思。”
王夫人恰好於這時醒來,聽見賈璉說到“趕儘殺絕”四個字,哀歎一聲又暈了過去。
鳳姐原本在忙著府中事務,聽聞賈璉回來也趕了過來,聽到這個消息頓時皺著眉頭思索: “按說這個節骨眼兒上,娘娘有個保命的‘護身符’在身上的。"
她這話是暗指元春已有身孕,在場知道內情的人想想也是。這樣一來,宮中的情形便更顯得撲朔迷離,渾不可解。
賈璉便道:“所以此刻還遠未到山窮水儘之時,各位,娘娘還需要娘家的支持,老太太此前嘔心瀝血,做了那許多安排,如今她老人家病倒在臥榻上,我們可千萬不能失了方寸……"
王夫人聽見這一句,忙默默地醒來,靜聽賈璉繼續。
這時鳳姐又問: &#34
;二爺,那個姓夏的太監,現在看來怎麼樣,還穩當嗎?"
賈璉一點頭: "多虧老太太籌謀在先,這次是恩威並施,讓他嘗到了點甜頭,但他和他那在宮外的乾兒子還有好多把柄在咱們手上,一時應該不敢拿咱家怎麼樣。"
賈政這時才覺得好了些,定了定神,道:“還有一個消息。皇上今晨下旨,今年不會去秋獮了。"
眾人聽得都是心頭一跳——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皇帝取消秋獮,原本也是正理。那些當初支持義忠親王老千歲的犯上作亂之人,即便是想要借秋獮的機會謀刺,也做不到了。但這也說明天子定是已得知了天幕上所預言的內容。
若這是元春將天幕上的內容告訴皇上,向皇上示警,這原本也說得通,但是為何皇上又會突然發怒將元春禁足在鳳藻官?
寶玉這時怯怯地問了一聲: “現如今,我等……應該做什麼?”
賈璉看向賈政,似乎這對叔侄之前已經商量過,賈璉出了主意,但需要借賈政之口說出來。
"……還是按老太太吩咐的——去做,"賈政道, “雖說皇上可能已經知道了上次天幕上說的,但我等還是嘗試聯絡可能看到過那次天幕的所有人,至少要試探他們的心意,是否會對我府不利。"
"還有一件事……"賈政說到這裡十分躊躇,便目視賈璉,希望由這個侄子來解說。
“另一件事就是要探聽天幕上所說的犯上作亂之事是否真的存在,與兩府有沒有乾係。如果真的牽連到兩府,那就………那就無論如何都救不了了,恐怕還要牽連親族。"
賈璉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東府秦氏那件事不知什麼時候會曝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屆時東府在劫難逃自不必說,西府也難保不被牽連。
至此,榮府眾人都覺得脖頸中似已被套上了一枚索套,不知索套什麼時候會被突然收緊。然而此刻他們其實什麼也做不了,隻是在各種瞎忙中空耗時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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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去秋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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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也俊衛若蘭等人紛紛追問知情的馮紫英。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們或歎息或沉思。
"皇上怕不是也看到了天幕?"
"沒想到,籌謀了多日的計劃,又去鐵網山一帶詳細勘察過,萬事預備周全,竟然因為一次天幕就徹底作廢了。"
馮紫英聞言卻笑:“宮中得來的可靠消息,皇上本人是看不見上次的天幕的——他隻能看見那些全天下愚民百姓都能看見的那些。這次的天幕,不過是他人告知。可見龍椅上那位本沒有足夠的德性,隻不過是個篡權臣子,不是天佑之人。"
一番話說的人人稱是。
"但現在更簡單了。皇上可以不去秋獮,三日之後的郊祭卻是一定要去的。否則聽見一出虛無縹緲的讖言便被嚇破了膽,天子的臉要往哪兒擱?"
“三日之後?”在場幾人聞言都是大驚。
"對,三日之後。”馮紫英悍然點頭, “我們的計劃,提前到三日之後進行。人手都已撤回京中,諸事齊備,軍中與羽林衛也早已聯絡停當,隻消給出信號,便能發動。"
“就算是龍椅上那位對平安州與鐵網山之事已有察覺,並且放棄秋獮打圍之行,但也決計想不到,三日之內他就會麵臨滅頂之災。"
”三日!”衛若蘭眉頭緊鎖,反問馮紫英, “若是三日之後便即起事,我們的人在京中已經將諸
事安排停當了嗎?乍變之下,京中會不會生亂,城中秩序該當由何人維持?"
他又想起一事,連忙補充: “聽聞河西、河東兩州蒙受天災,近日已有流民抵達京畿附近等待救濟賑災,若是此時匆忙起事,是否會激起民變?"
馮紫英卻不甚在意: "若蘭,放心!這不過是龍椅上換個人而已。"”隻是,龍椅上換個人?”衛若蘭已覺出不對,咬著牙問。
"兄弟,冷靜。我的意思是,太上皇猶在,若是今上龍馭賓天,隻消太上皇出麵,便可主持大局。屆時京中大小官員各司其職,受災之流民自然很快得到賑濟。若蘭,你一直以來所盼望的那‘換了新天’想必也就不遠了。"
說著,馮紫英將雙手放在衛若蘭肩上,用力拍了拍,道:“你
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哥哥我嗎?我可是最先將身家性命全押上的,難道還會辜負兄弟們不成?"
衛若蘭兀自皺眉不語。馮紫英看在眼裡,並未再多說什麼,隻是將三日後諸事——分派下去。眾人散去之時,馮紫英卻將衛若蘭單獨留下來。
"若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知道你對這兩日裡的變故還心有疑慮,可是你想想,如今這種做法,和我們之前的謀劃並無太大差彆。"
衛若蘭板著一張臉始終不開腔,馮紫英追得急了方開口道:“紫英兄,在你說的這些裡,我聽來聽去,隻聽到兩個字: ‘權力’。不過就是權力之爭而已,換一個人在那龍椅上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