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藻官中,銅製香爐的鶴嘴中吐著嫋嫋的香霧。元春半臥在寢殿中的鳳榻上,懷中抱著一個錦墩,正默默出神。

她麵色蒼白,眼下青黑,顯然是一夜未睡。此刻她榻畔還放著一個小炕桌,炕桌上上墨跡淋漓,俱是一堆字紙,字跡淩亂,想必是書寫之人心緒不寧的緣故。

就在這時,一名小宮女捧著湯碗進來,正是抱琴。

她見到元春此刻的形貌,忍不住驚呼一聲,手中湯碗竟潑出不少滋補的藥汁。抱琴也顧不上燙手,直接將湯碗頓在一旁,三步並作兩步,快速上前,跪倒在元春榻前,低聲哀求: “娘娘,娘娘,您就算不顧念自己的身子,也要顧念腹中的龍……"

話沒說完,已被元春如刀的眼神阻住。小宮女立時像啞了似的,默默將未及出口的言語全都吞了下去,兩行淚水爬上麵頰。

元春已有兩三個月的身孕,但此事一直未曾宣揚,而元春也一直稱病不曾侍寢。這個喜訊天子恐怕還不知。

抱琴深知昨夜的天幕太過傷人,竟說皇上會為了平息爭鬥,犧牲貴妃娘娘,任由對手將已經身懷六甲的娘娘縊死。偏偏對方那些惡人,還似跟賈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竟有可能竟是為了東府那位小蓉大奶奶才向娘娘尋仇的。

抱琴熟悉元春的秉性,知道這位娘娘心氣兒極高,若是卷入宮中是非爭鬥倒也罷了,最令人痛心的是被當做一枚籌碼就這麼交換出去。抱琴猜想,若真是那樣,娘娘勢必生無所戀。

——但眼下真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抱琴見到元春身周到處拋著的各色字紙,連忙著手——收拾。

按照慣例,娘娘接下來要過的那一關,是將有關天幕的記錄呈給皇上。

但這次天幕講的就是元春自己,且又將東府小蓉大奶奶的事舊事重提,而元春又必須將天幕上所述“儘數”呈給天子,這其中,勢必多費斟酌,是極耗心神之事,所以抱琴才一再苦求元春多顧念自己的身體。

“扶我坐正些!”

元春卻從她原先那尊木雕泥塑似的狀態裡緩過來,命抱琴扶她坐著,又將那小炕桌挪至榻上。

"抱琴,研墨。"

元春咬著牙道。

她即將要寫的,其實是一份“供狀”——按照天幕所說,供認賈家所做的“不法”之事。雖然她本人自

認問心無愧,但因為事涉娘家,所以或多或少對皇上必須有所隱瞞。這一次的對策也是一樣,春秋筆法,有所取舍。隻是取舍之際,需要把握一個度。

少時抱琴已將墨研好,元春執筆,忍不住將筆杆咬了半晌,忽覺鼻端聞到那一絲絲她喜歡的合香味道,一時記起那位帝王身上的特彆之處,元春突然有了些靈感——

自己該如何呈報這次的天幕,當然要先看對方是何等樣的天子。那麼,何不兩手準備,見機行事,以達到趨吉避凶的目的?

想到這裡,元春雙目又複明亮,她伸手輕撫自己的小腹,眼中流露出憐愛,心中似在默念:她這一生已彆無更多所求,但這個小小的生命是無辜的,為了這個孩子她勢必要掙出一條生路。

於是她打起腹稿,提筆在紙上迅速譽抄。抱琴則在她身旁,將那些已經用過的字紙一頁頁投入火盆中,一張張轉眼焚燒殆儘。

"娘娘——"

尖銳的公鴨嗓子響起。抱琴一聽便知是掌事太監夏守忠來了,趕緊起身,將元春榻前的珠簾繡幕放下。

"奴才是來給娘娘請安的。"

夏守忠進入鳳藻宮元春的寢殿,立即向榻上的元春行禮,聲音竟喜孜孜的。

元春深知此人與自己一樣,也能看見所有天幕,包括那些夤夜出現,密不可宣的。因此元春自打封妃之日起,便對夏守忠大加籠絡。但是宮中太監素來隻會倒向最能為其帶來利益之人,夏守忠是不是真的會“守忠”,元春自己心裡也沒把握。

“娘娘素來知道的,奴才在宮外頭有個乾兒子。昨夜國丈老爺同國舅老爺曾聯袂過府,托奴才那乾兒子給娘娘遞話,說家中一切都好,請娘娘放心。"

“國丈與國舅?”

元春聽了便知定是賈政找到了夏守忠的外宅,通過夏守忠那個寶貝乾兒子拉攏了這名大太監。國舅老爺是誰?元春猜應當不是寶玉,而是賈璉。

“守忠,你也知道本宮如今的‘情形’,還有那天幕曆來對本宮娘家的照拂提點。隻要你不負本宮,本宮便也一樣必不會負你。"於是元春開口,聲音清朗,語氣亦是十分穩健,絲毫聽不出驚惶與哀戚,仿佛昨晚天幕上所講的那些,就隻是一個事不關己的傳奇故事。

在宮裡身居要職的太監都是人精,元春一直稱病,

卻不肯讓太醫來瞧,夏守忠早就大致猜出元春已有身孕。元春能瞞得過皇帝,卻瞞不過這個大太監。

夏守忠聽見元春這麼說,更覺賈家已智珠在握,元春更有龍胎護身,是萬萬不會出岔子的。他見元春命抱琴賞賜,連忙受了賞,又誇口了自己對元春的無限忠心,請元春“保重”鳳體,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元春不知道,賈政與賈璉連夜上門找到夏守忠的乾兒子,所做的並不隻是財帛拉攏,更有賈家這幾年來搜羅其各種不法之事的罪證。所謂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夏守忠之子被人拿住了把柄,卻又得了好處,隻得想法子給宮中這位太監爹傳訊,告知賈家已有所準備。

夏守忠看過昨夜天幕,原本正心中有鬼,但聽乾兒子這麼說,隻得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到元春麵前請安效忠。

而鳳藻官中也是熱鬨,夏守忠離去沒多久,大明宮掌事太監戴權也來了,話裡話外的意思與夏守忠差不多。

元春原本懸著的心漸漸放下,暗暗感激父母,竟然為了自己的事夤夜奔波,又猜想這些必然是祖母的手筆,感念起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都還在為小輩們辛勞……她到這時才覺出困倦,忙拋下筆,由抱琴服侍著小睡一陣,將覺補足,再細細譽抄她那些記錄。

"聽說了嗎?"

南安郡王府,世雍神秘兮兮地告訴上門作客的竺鳳清: “那天幕又出現了。”

鳳清一臉鬱悶: “你明知我看不見這些的。”

這天幕很奇特,有些是天下人都能瞧見的,有些則是有些人能瞧見有些人瞧不見的。而竺鳳清就隻能看見那些世人都能見著的。

誰知這回世雍伸手重重一拍兄弟的肩頭,道: “這回就連我也沒看見!”

“咦?”鳳清頓時生出興趣,想起當初剛剛返回京中時與世雍提起天幕,世雍確實是說過,有些“事涉賈府機密”的天幕,是他也看不見的。

“那你怎麼知道天幕又出現了的?”鳳清十分好奇,心裡正盤算著要不要去向他未婚妻悄悄打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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