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幕結束之後,賈母與李紈曾經有過一番深談。
當時邢夫人、王夫人、鳳姐……榮府中的這些太太奶奶們都不在場。誰也不知道老太太與珠大奶奶都說了些什麼。
但據說李紈曾經大哭一場,招得老太太也一起哭得傷心。總之應當不是一次愉快的談話。
但是在那之後,李紈卻如同變了一個人似的,唇畔時不時帶著笑,步伐也變得輕快,走路帶著風。她對待妯娌小姑更加熱情有禮,待府裡丫鬟仆婦也更加慈和。
她的日常習慣依舊,銀錢上還是很謹慎,衣著打扮也沒怎麼改變,住著的稻香村依舊光禿禿的樸素無比。但人人都覺得這個菩薩似的珠大奶奶變了。可若真要深究到底哪裡變了,卻又說不出來。
又過了數日,李家寡嬸兒李嬸帶著兩個女兒進京來見李紈。李紈多年之後能與娘家來人重聚,自然彆有一番悲喜。
之後不久,榮府裡便漸漸傳出消息,說大奶奶動用自家嫁妝在京裡單獨置辦了一份產業,許是會交由娘家人幫忙照管,也可能會讓當初她嫁來時陪的那幾房家人打理,但若都不湊手,便向榮府借人料理。
如今榮府仆從之中卻已經形成風氣,爭著想要出府去——但凡有些能耐的管家仆婦,不管是不是家生子兒,都想求著府裡主子將自己一家子放出去,然後到府外頭那幾項產業去做事。
在外頭那幾處產業裡當個管事,拿的不比在榮府裡少,而且此外往後一家子子子孫孫都是自由身,沒道理自己坐慣了奴才,還讓子孫後輩代代都做奴才。
因此李紈這邊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有不少人成天在稻香村村口晃來晃去地獻殷勤,想要混個臉熟,好借此機會為李紈做事。而經過這次天幕,李紈在榮府內也是人氣躥升,人人都知道她的兒子賈蘭將來要出人頭地科舉出仕的,自然人人巴結,無人敢再得罪這位以前總被人忽視的母子。
唯有鴛鴦大致知道底細,悄悄地問過賈母:“老太太,您將那些個田產都劃到珠大奶奶名下,這……合適嗎?"
賈母樂嗬嗬地道:“有什麼不合適的?許是我明日便一閉眼去了,一個子兒也再花用不了,不如早早地都分到小一輩的手裡,讓他們各自都有盼頭,一家人也不必總這麼烏眼雞似的,成天你算計我我惦記你。"
鴛鴦頓時一陣心酸。她跟著賈母的日子久了,大致能
看出,賈母這般早做打算,竟是想要將偌大一個榮府拆成好幾份。
如今很明顯:獨門獨院住著的賈璉與鳳姐是一份;探春自己折騰出來的那些生意是一份,應當是將來要隨探春陪嫁出去的;李紈與賈蘭的是一份;迎春與惜春兩人,老太太應當也是留了些體己要給她們陪嫁;餘人剩下的,自然長房是一份,二房是一份;隻不知道寶玉是否還有單獨的一份。
“老太太……”
駕鴦很想再說一次,老太太是長命百歲的,卻無法再騙自己——如今賈母臉上早就不見了昔日老封君的富態,早已是皺紋叢生,白日裡也精神短少,晚間吃過飯隻是稍坐一會兒,就能坐著發出鼾聲.…
“天幕上總說賈府是百年的簪纓之家,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弊病。既然如此,那麼在我閉眼之前,乾脆將這個家拆開,讓大家各有各的奔頭,要真有事,也不至於一船人一起沉下去……"
許是這次天幕講李紈,反而提點了賈母,將綁在大船上的一船人彼此分開,這樣就算其中一些犯了事,也不至於被一鍋端了去。此外,如今結些善緣,萬一榮府真到了抄家的那一天,被保全的那些人,許是能心懷善念,等到安全的時候再出手相幫。
“對了,鴛鴦,上次寧府那邊珍哥兒媳婦說他們府裡烏煙瘴氣的,總是有些子弟在較射,這事兒後來怎麼樣了?"
賈母說了這半天的話,頗感疲累,但心裡兀自記掛著這件事,所以閉著眼睛緩緩將這句話問出。
鴛鴦忙道:“回老太太,如今那起子人都走了,不再聚在寧府了。”
賈母聞言鬆了一口氣,卻聽鴛鴦又補了一句:“聽聞珍大爺下月要帶蓉哥兒出京,說是有公乾。"
賈母聞言,猛地將眼一睜,眼中出現駭色,但細細思量之後,卻又不覺得自己能夠規勸得了賈珍父子,怔了半晌,方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緩緩又閉上眼。而她那張臉也已是皺紋深刻,老態橫生。
"看起來,各府有各府的緣法,憑人力當真左右不得……"
一想到自己耗儘心力,百般籌謀,最後還是有可能會被寧府所牽連,一敗塗地,賈母就隻有兩個字:心累!
"老太太,您看這件事,請三姑娘出馬,給寧國府敬大爺那邊遞個信,可好?"鴛鴦悄聲
道。
賈母將眼一睜,頓時來了興致:“倒是將他給忘了。”
這位八旬老人眼神狡黠地看了看駕鴦,笑著道:"還是你機敏!"
駕鴦雖得了賈母的誇獎,臉上透著高興,心裡卻十分酸楚。
就在這時,外頭琥珀在探頭探腦,鴛鴦知道有事,在賈母麵前隨意找了個借口,過來問時,卻是妙玉到了。
妙玉是住在賈府櫳翠庵中帶發修行的女尼,自元春封妃那一年入榮府,迄今已近三年。這三年裡妙玉極少出櫳翠庵的庵門,一應用度都由賈家供給。而她本人性子極其古怪,榮府中各人都不在她眼中,也就探春閒來無事,會去櫳翠庵找妙玉下棋。
後來探春被天幕點評過一回,便出府到京郊王家村賈家彆院去了。那闔府便無人再理會妙玉。妙玉也同樣不理會賈府中人,萬一自己用度有缺,也隻管打發兩個道婆直接去尋王夫人,她自己從不出麵。
話說,自從天幕出現之後,探春與惜春各自都曾前往櫳翠庵拜訪妙玉師父,向這位出家多年的女尼妙玉請教這天幕的來曆,而妙玉卻一向隻告訴探春與惜春:這天幕,隻姑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