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封妃之事,在賈府不能全算是意外,畢竟賈母、鳳姐與寶玉那晚在絳芸軒看天幕,都曾猜出一二來。
然而封妃旨意降至賈府那日,賈府確實出了兩件意外之事。
那日本是賈政生日,榮寧二府諸人齊聚,要為賈政賀壽。正在那時,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前來賈府降旨,又有不少內監跟從。
但賈政一向不擅長與內侍交際,這位夏太監他一向沒什麼交情,且這位聽說慣常對待外感家冷淡,從不給熱臉,從不吃茶,一向隻宣旨,宣完旨就走了的。
然而這次,夏守忠到了榮府大門外,至簷前下馬,滿麵笑容,先拉了賈政去喝茶。
賈政已經被唬得心中亂跳,又不知這夏守忠到底是何意,戰戰兢兢地陪暮守忠喝完茶,才見夏太監走至廳上,南麵而立,宣賈政入朝,於臨敬殿陛見。
王夫人早已偷偷命人送出來封好的銀票,賈政覷了個空兒,便塞進夏守忠袖裡。夏太監也未推辭,隻捏了捏袖管,便笑著恭喜賈政,告知元春被冒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命賈政速速進宮領了封妃的敕令,再引著“府上誥命們進朝謝恩不遲”。
至此,賈府眾人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賈母鳳姐都知那隻懸著的靴子終於落下了。而賈政這邊,四處道賀的家人賓客,更添十分喜色,輪流道賀,沒完沒了。
誰知賈政那邊還未出門,宮裡又來一個太監,卻是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
這位賈政可是熟極了,前一陣子為秦可卿治喪,賈珍就是通過這位,為賈蓉捐了個正五品的龍禁尉,向寧府要了一千四百兩銀子。隔天聽說襄陽侯府也捐了一個,隻花了一千二百兩。
賈珍是無所謂,他為了秦可卿身後能夠風光大葬,花多少錢都無所謂。
賈政卻在心裡罵那戴權,"老東西""掉進錢眼裡的"。但他摸不清載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不敢怠慢,隻能滿臉堆笑。
誰知戴權向賈政行禮道喜,然後屏退而來賈政房裡的清客和賈氏族人,笑笑地道:"賈大人,賢德妃日後,怕是需要照應!”
賈政一聽就是在要錢,手已經伸到袖中,要將王夫人備下的銀票封取出來了,心頭卻還是有點不甘心,多嘴問了一句:"賢德妃現在宮中如何?"
就見戴權笑著道:
“在宮中自是一切安好,怕隻怕那‘濱海鐵網山’!”
賈政一聽,已是心神俱亂————"濱海鐵網山"乃是天幕上提及之事,且與義忠親王老千歲相關。
那次天幕是在深夜裡悄悄放出來的,事後賈府也四處打聽過,看到的人有限,不過是寧榮兩府中人,就連那街上更夫,徹夜在外頭打更的,都沒看到那次天幕。
賈府眾人的心就稍稍放下來些,總以為老天開恩,總算沒在大白天公開宣揚寧府的醜事。
誰曉得現在突然跑出來個權勢喧天的太監,暗示他也看到了天幕。
賈政便知:此人是訛上了賈家。
————個銀封並不夠。
他便把王夫人遞來的另一個備用銀封也一起遞了出去。
戴權將兩個銀封都拆開,將裡麵的銀票取出來,細細看了那票號的徽記,和上頭寫著的數字金額,這才滿臉堆笑,道:“賈大人,如今賢德妃在宮中,妥妥的是有人照應了。請,賈大人,我隨你一道進宮領旨謝恩去。”
賈政臉都笑僵了,心裡又是氣急又是無奈。他知道遞出去的那兩個銀封恐怕隻是飲鴆止渴,以後還有無窮無儘的訛詐在後頭。但茲事體大,隻能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內院那邊賈母與王夫人對此毫不知情,都歡歡喜喜地各自按品級大妝。不多時,賈母便帶著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四位誥命夫人各自乘轎,總共四乘大轎一起入朝。
書
鳳藻宮中,賈元春心中正焦急萬狀,麵上卻又不能露出。她不曉得祖母與母親等人是否有機會進言見她,更加不知道見了麵,娘兒幾個是否有機會避開旁人,說點悄悄話。
少時賈母等人由夏守忠引著進來,元春心裡的石頭這才放下一半。她踉蹌下座,欲向祖母母親行那晚輩家禮,卻被身邊的太監宮女與賈母等人齊齊攔住,坐回貴妃鸞座上去,再由賈母與王夫人等行了國禮,元春方覺悲從中來——
一朝為妃,她便真的沒有家了。
元春正低頭垂淚,王夫人看準機會,忙道:“臣妾自請侍奉賢德妃更衣!”
這一嗓子喊得十分突然,連賈母也沒料到。
賈母呆在原地沒動彈,隻眨巴眼睛。倒是夏守忠反應快,忙迎著元春與王夫人起身,將她們母女二人送到側殿,
並道:“宜人賈王氏侍奉賢德妃更衣!”說畢,自己退了出去。
王夫人斜眼瞥瞥夏守忠的背影。
元春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提醒道:“他、也……”
說著微微抬起頭,望向斜上方,同時低聲說:"每一回都能。"
王夫人不算笨,馬上明白了:元春這是在說,夏守忠也能看見天幕。不止如此,元春在宮中,也一樣能看見每一次的天幕。
但她殊乏應變之才,不知道這宮中太監也能看見天幕意味著什麼,隻點頭示意知道了,打算回頭告訴賈政。
元春小聲道:“我已暫時將他穩了穩。”
王夫人頓時一陣驕傲,心想:不愧是我家長女,已曉得在宮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她按照計劃,悄悄向元春道:“娘娘,臣妾有一事,想要請貴妃成全!”
元春一聽,王夫人竟是想要撮合寶玉與林家姑娘的姻緣,想請元春賜婚。
元春頓時皺起眉,差點兒就張口說:"此事萬萬不可!"
原本她認為寶玉的良配就是那位林家表妹,畢竟那位家中三代列侯,要財有財,要勢有勢。
然而天幕第一次出來,元春就已心中明白:賈家不可能再與林家結親,天幕上連那"吃絕戶"三個字都說出來了,如果還由自己強壓著林家與自家結親,那就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但難得親生母親能進宮一趟探視自己,元春不忍當麵拂逆了母親,於是隻淡淡地道:“如今林姑父是朝中重臣,與他家聯姻,不是我能做得了主,需得稟明皇上,且皇上未必樂見我們兩家親上加親的。”
王夫人不懂朝政,聽元春這麼一說,她就信以為真,想了想,小聲問元春:"如果給寶玉說薛家大姑娘,娘娘可做得了主?”
剛剛還惦記著林黛玉,現在王夫人立即將心思轉到了薛家頭上,這是元春始料未及的。
“薛家……薛家不是敗了嗎?”
“但薛家的產業有一大半還在,都掌握在薛大姑娘手中。”
元春立即明白母親的意思了,竟然還是個"吃絕戶"的念想,她忍不住伸手揉揉眉心,心裡煩難。
“娘娘不妨問問天幕!”王夫人小
聲提議。
“ 問 天幕?”
元春驚得一雙美目睜得圓圓,滿臉是難以置信。
“是珍珠偷看到的——”
王夫人便將那日夜裡的事兒全說了——那晚天幕講秦可卿時,寶玉寫了問題,托向空中,天幕就真的給了答複。
原本那日賈母帶了鳳姐、寶玉一起看天幕,沒帶王夫人,然而王夫人有耳報神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