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冷,日短夜長。鳳姐自從與賈璉“彆了”之後,每晚隻在女兒房中陪巧姐玩一會兒,自己看一會兒黛玉送來的書本子,再練幾個字,便悶頭睡下。

賈璉就住在自家正房裡,但時不時會過來妻女這邊看一看,奈何鳳姐不放人進門,令他隻能獨自在門外長籲短歎,心癢難搔。

這晚鳳姐入睡之後,迷迷糊似乎見了秦氏。

秦氏與她說了幾句話,鳳姐就聽得那“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和“登高必跌重”兩句。即便是在夢中,鳳姐也還記得這話她曾經在天幕上聽過,於是鄭重告訴秦氏:“這話仙音也提過,是說那個叫‘和珅’的……”

就算是夢中,鳳姐也覺得秦氏明顯愣了愣。

“不過你的話我都會牢牢記住,”鳳姐已知秦氏來日無多,“咱們娘兒兩個好了這麼一場,你離去時也不忘來會我一會,這份心意我領了。你放心,我懂'盛筵必散'的道理,今日你說的一字一句我都記下了,就算不為了咱府裡,隻為了巧兒,我也會一件不落地照辦……”

夢中的秦氏依舊有點發愣,姣好的眉眼似乎在說:嬸子,怎麼我想說的你全給說了?

就在這時,隻聽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將鳳姐驚醒。人回: "東府蓉大奶奶沒了。"

鳳姐知道這就是天幕上所說的“托夢之功”了,她略出了一回神,便忙忙的穿衣,由賈璉陪往王夫人處來。

*

寶玉這時卻也未睡。

他打發珍珠晴雯等人都先睡下,自己在大條桌上鋪開一張紙,將上回夜裡在天幕上聽來的“九龍奪嫡”之事整理了一遍。

他在紙張的最上方寫上“康熙”二字,然後又在旁邊寫下“孫氏”二字,“孫”字減了幾筆,以示對祖母原型的敬意。

然後,他又在"康熙"下方寫上長、二、四、八四個字,寶玉不知康熙的長子是什麼名字,隻能在那個"長"字上方寫上"惠妃",然後又寫"明珠家"的字樣。

二皇子胤礽和八皇子胤禩,寶玉都知道名字的讀音,隻管撿了同音字胡亂記下,然後在胤礽名字下寫"太子"二字,胤禩的名字下寫"推舉"二字。

br />隻有那個“四”字,空空蕩蕩的,寶玉什麼都不敢寫,心想,這位應當就是今上的“原型”了。

除了寶玉在紙上寫下的四名皇子,還有九名皇子參與了奪嫡。可想而知,這位"四大爺"一路走來,政敵環伺,他一旦即位,自然是毫不留情地給予打擊。

當然了,這是仙音所說的"原型",不能與本朝之事——對應。隻是寶玉不能確知,今上對賈家,是否也像四皇子對曹家那般,心存不滿,刻意針對。

就在這時,外頭傳進來消息,說是秦氏沒了。寶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但再如何不忍,也隻能勉強按捺著,忍著,讓珍珠等人替他換過外頭的大衣裳,趕忙去賈母那邊。

賈母那裡,鳳姐、王夫人等也都已趕到了。榮府中人大多交換著"你也知道了"的眼神,對秦氏病亡並不感到太意外。

待到天大亮了,榮府這邊所有人一道,浩浩蕩蕩地往寧府過去。

寧府最亂最鬨騰的時節已經過去,有些本家過來正在幫忙料理。

然而尤氏那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隻得睡在床上,而賈珍哀慟過甚,哭得人都脫了形兒,完全不能理事。

秦氏的兩個貼身丫鬟,瑞珠、寶珠,都甘願作為秦氏的義女,正披麻戴孝著準備摔喪駕靈。賈母聽說,便念了一聲佛,聲音極低地說:“如此也好,為東府少造一層殺孽。”

寶玉按照事先與鳳姐商量的,去賈珍那邊薦了鳳姐,來幫寧國府權理一個月的事。

賈珍聽聞,點頭道:"寶兄弟想的說的果然安貼。"便去尋鳳姐。

鳳姐想要權理寧國府,是與賈母、賈璉和寶玉都商量過一回,方才定下來的。這一來是為了攔住賈珍治喪過奢,僭侈逾製,二來是為了天幕上說的"弄權鐵檻寺"一事。

如果鳳姐親自主理為秦可卿治喪之事,便必然前往鐵檻寺。因此鳳姐想她那件"弄權鐵檻寺"的過錯,應當與這件喪事有關。

於是她便與賈璉商量了,一旦她在鐵檻寺得到什麼線索,便立即告訴賈璉,由賈璉前往長安縣,看看能不能消解張金哥那一段冤孽。

賈璉正因為鳳姐近日一向不理他,坐臥都無精打采的。現在聽鳳姐說有一樁"正事"

要交代給他,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輕了兩斤,一口答應下來。

賈母寶玉那邊自然也沒話說。

倒是賈珍去尋鳳姐,話裡話外竟還挪揄了兩句:“倒沒想到大妹妹還願意出來理事。”

鳳姐一聽,就知道賈珍聽過天幕上解說自己的那一段。要是由著她的性子,鳳姐要麼是柳眉倒豎,毫不客氣將賈珍罵上幾句,要麼是翻臉不理,掉頭走人。

但為了“鐵檻寺”的那樁公案,她隻淡淡地說:“珍大哥哥說笑了,自那次之後,我被老太太好生敲打一回,好多事都不管了,如今就是閒人一個。珍大哥哥需要我搭把手,我就搭把手,順帶也在侄兒媳婦跟前儘一份心。若是不需要,那我便侍奉老太太回去了。”

賈珍哪裡肯放鳳姐回去?忙求了又求,又親自求到賈母與邢、王二位夫人跟前,將事情說定。

鳳姐閒下來,便與寶玉兩人交頭接耳:"你說,珍大哥哥那晚是真的沒見到天幕嗎?"

寶玉歎了一口氣,道:"就算是見到了,他也不會改的。"

寶玉如今是漸漸陰白了:這賈珍,自從賈敬出家修道,再管不了他之後,就成了寧府裡說一不二一手遮天的唯一主子。在他的淫威之下,寧府裡縱是人人知道的醜聞,也傳不到他耳朵裡去,或者,就算是傳到賈珍耳中,賈珍也不會在乎————閒話又怎麼樣,閒話又不會讓他掉去二兩肉!

鳳姐暗自氣憤不已,小聲說:"真恨不得那夜的天幕是大白天放出來的。"

畢竟天幕上點評她和寶玉,就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寶玉卻搖搖頭:“不行,那晚天幕上說的有些事乾係太大……”

鳳姐一想,也是如此,隻得作罷。

誰知很快賈珍與鳳姐起了衝突——起因是賈珍將寧府的鑰匙、花名和賬簿都交給了鳳姐,一轉臉,就又命管事去鳳姐那裡支一乾兩銀子。

鳳姐見這金額實在太大,多嘴問了一句,這才得知:如今雖沒有薛蟠了,可賈珍還是聯係上了薛家的商鋪,找到了那庫房裡封存著的一副好板,也就是給義忠親王老乾歲留的,濱海鐵網山楂木。薛家如今沒有薛蟠主持,管事也不給賈珍打親友折扣,就直接喊了一千兩白銀的價格。

賈珍此刻恨不得代秦氏去死,哪裡還有什麼不答

應的,當下就命人去賬上支一千兩。

鳳姐聽說,連忙先穩住跑腿的人,趕緊命平兒將這事告訴賈母。

賈珍這邊,賈政也在勸,隻說那副好板子原本是留給皇家之物,恐非常人可享用的。賈珍不聽,正要一意孤行的時候,賈母到了。

“珍哥兒,此事不妥。”賈母苦口婆心地勸道,說起前些日子天幕傳下仙音,世人早已盯著賈家,如今為秦氏治喪,一千多兩銀子,為賈蓉捐個龍禁尉倒也罷了,再用老親王留下的壽材,著實是犯忌諱。

誰知賈珍油鹽不進,根本聽不進賈母的苦口婆心,開口便道:“前幾回那天幕上都是說的榮府,老太太,侄孫兒雖年紀輕,但打理的這寧府上下,硬是沒出過什麼事兒。”

賈母一聽,氣得真想把手中的拐杖砸到賈珍臉上去,又想讓寶玉把那什麼“造釁開端實在寧”的讖言說給這不知好歹的東西聽聽,但想想還是覺得茲事體大,硬是忍住了,一麵讓賈政和寶玉繼續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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