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津行的人生中大概有過兩次動搖,第一次是站在輪船上那間休息室的門前,猶豫推開門走進去還是轉身離開;
第二次是昨日站在人群外,他其實真的思考過在人群簇擁著苟安離開時轉身離開,畢竟哪怕是婚約,也不能成為束縛賀津行此人行為的條件。
不幸的兩次動搖,最後都被苟安迅速掐滅在了搖籃中--
第一次,她在他避開的情況下,依然毫無征兆地空降在他麵前;
第二次,她站在門口如被扔下的小動物,回頭拚命尋找他。
賀津行開始相信這世界上搞不好有命定的克星這件事,這個想法讓他毛骨悚然。
“她很敏感。”
酒杯被輕輕放在桌麵上,裡麵的威士忌已經所剩無餘,被凍得結實的手工切割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男人雙腿交疊坐在寬大柔軟的皮質沙發上,一縷塌軟下來的柔軟黑發垂落在他的眼前,遮住了眸中的部分光澤。
酒精強行褪去了一些白日會有的情緒偽裝,此時他的聲音冷靜得近乎於平鋪直述。
"我隻是提了一嘴"解除婚約"這四個字,不是威脅,也不是強調,隻是試探性微弱的隨口一提。"賀津行盯著酒杯閃閃發亮的冰塊,說,"她立刻就被嚇壞了,問我是不是想要解除婚約。"
嗓音冰冷。
所以在場的人並不知道在"嚇壞了"下麵暗藏著的還有洶湧的眼淚
以及賀氏掌權人迅速崩塌、放棄試探的狼狽。
江已與陳近理麵麵相覷,很難忽視賀津行語氣中的茫然--
畢竟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賀先生在如戰場的商場上殺伐果決,他們這樣的人心軟做不成大事,而他恰巧是把這一點做到最好的那一個:賀津行從不心軟。
哦。
現在這句話,可能可以加個象征著"過去式"的前綴,"曾經"。
陳近理挑眉:“你想解除婚約?”
賀津行立刻蹙眉。
陳近理的眉毛也沒放下來,"不想的話,你試探個什麼勁?"
賀津行眉毛蹙得更近了些,他從來沒有想過解除婚約這件事,天塌下來了都不可能。
他試探個什麼勁?
不知道。
就是覺得夜朗這號人突然出現,有了存在感,讓他如鯁在喉。
--然後就做了很多沒必要的操作。
這和賀津行平日裡的為人處世原則完全背馳,這就是他覺得煩躁不已,以至於半夜不睡把好們挖出來喝酒的原因。
男人的沉默,讓他身邊坐著的人們也變得更加沉默,陳近理對著江已用口型說:你來。
江已嬉皮笑臉慣了,這種場合確實合適他來。
沒忍心開出那個"你慘啦,你墜入河啦"的玩笑,抬起手拍拍賀津行的背,非常含蓄地說:"彆害怕,苟安隻是一個小姑娘,又不會吃了你,你想東想西搞一堆騷操作、緊張成這樣是做什麼順其自然嘛!"
賀津行揮開他的手:"跟你說不清,一屁股桃花債。"
江已縮回手:"哦,我跟純戰士確實說不清。"
陳近理:"好好的你攻擊他做什麼?"
江已:"對啊,好好的你攻擊我做什麼?"
陳近理:"我說你。"
江已:"哦。"
江家少爺又轉向賀津行。
"你又沒出家,喜歡上的也不是隔壁老王的--"
聲音因為被冷漠地瞥了一眼哽住,停頓了下,嘟囔了聲"占有欲那麼強十足像個變態",他才繼續,"苟安是你的未婚妻,你對她上心或者對她寬容並不犯法也不會要你的命,沒必要如臨大敵。"
賀津行想了想,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後卻什麼都沒說,也沒反駁。
確實反常。
陳近理露出一個惶恐的表情。
江已還在持續輸出:"你啊,這簡直是上帝你的表現,阿門。小姑娘喜歡你,你也在逐漸喜歡她--"
陳近理和賀津行雙雙轉過頭來盯著他。
江已:""
江已:"乾什麼?我剛才不小心說出了核聚變的可控公式?"
都用這個驚悚的表情著他,很沒有禮貌噯!
喜歡?
這個詞本身就很驚悚。
明顯比核聚變不可控的等級更高--
人類總有一天會征服核聚變技術,但對"喜歡"這個動詞的征服史,將源遠流長。
賀津行收回了視線,盯著麵前的酒杯發了一會兒的呆,腦子裡出現了短暫的馬賽克,簡單的來說就是一片混亂。
江已他雙目發直地發呆,終於停下了繼續灌輸那些可怕的思想。忍不住問他是不是喝多了,畢竟現在桌子上四瓶洋酒,他包圓了大半。
賀津行沒理他,而是抬起頭,突然向了在不遠處酒水吧附近的某個穿黑色裙子的女人,那女人一頭和苟安相似的長卷發,隻是很高,身材火辣,已經側過頭往他們這邊了很多眼。
眼下,當男人抬起頭,抿唇,目無波瀾地往那邊時,甚至不需要他做出過多的表達,她雙眼微亮,立刻衝他微笑起來。
轉過頭對吧台的酒水小弟要了一杯龍舌蘭,女人如蛇一般從高腳凳上滑下來,腰肢輕擺靠近,來到賀津行的麵前。
"嗒"地一聲,酒杯落下,女人修長的指尖推著帶水霧露珠的冰杯,推到了賀津行眼皮子底下,千嬌百媚一笑:"賀先生,請您。"
賀津行沒說話,隻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又矜持地點點頭。
來人見他沒有多說什麼也不多糾纏,更沒有質問"是你讓我來"這種蠢話,成年人的拉扯從來不需要再一瞬間分出勝負,留下酒,她便利落抽身離開。
卡座裡重歸入寧靜,陳近理和江已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賀先生的突然孔雀開屏是在搞什麼--
此時,後者歎了口氣,抬手將那杯酒拂進了垃圾桶,順手揉了揉緊蹙的眉心:"到了嗎?"
陳近理:"到什麼?"
賀津行麵無表情:"你瞎了嗎,她的眼睛裡有東西。"
江已:"嘻嘻,想上你的東西?"
賀津行:"嗯。"
江已:""
賀津行:"這東西,苟安沒有,我在她眼睛裡不到。"
江已:""
賀津行:"懂了嗎?"
賀津行:"比豬還遲鈍。"
賀津行:"苟安她,不喜歡我。"
江已:""
陳經理:""
論一個純戰士的倒下(真正物理意義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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