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你才是死神吧。”
略顯不滿,但親昵更多的抱怨從耳畔響起來。
修普諾斯走向他,身後跟著新誕生的、安靜的亡魂,“直接讓卡戎載他過河,送他去至福樂土?”
“嗯。”
塔納托斯站至許拉斯麵前,卷發青年眼睛空洞,迷茫,沒有焦距。
他沒有認出他。
“我在泉水旁邊找到的,他溺水了,好弱。”修普諾斯沒有掩飾自己的嫌棄。
“……小塔?”
塔納托斯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這樣他能更快想起來生前的事。”
“過段時間他自己也能想起來。”
努努嘴,修普諾斯又將自己身後的亡魂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
嗯,隻是好看了一點,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隻是寧芙的孩子。”
精神沒有比普通人強大多少。
塔納托斯平靜陳述事實,“那時候,他就未必是生前的他了。”
“大家都是這樣啊。”
修普諾斯伸手,將卷發青年的頰肉,還有頭發,朝外扯了扯,“說到底,還是他太弱了。”
“——普通人明明也有很快就能想起來生前記憶,恢複溝通能力的?”
“那是很少數。”
他沒有反駁修普諾斯,“許拉斯確實不適合參加冒險。”
不過,他也沒想到許拉斯會意外溺死。
“他好不自量力。”
修普諾斯評價。
“我帶他回冥界啦。”他重新把自己掛回塔納托斯身上,戀戀不舍,“小塔要記得想我。”
“我很快就回去了。”塔納托斯嘗試性掙紮了一下,沒有推開。
“……我會想你的。”他隻好保證。
修普諾斯這才放開,“那我走啦。”
他牽引著許拉斯的亡魂,沒走出幾步,又停下來,試探性回過了頭,“不可以變成他的樣子嗎?反正也沒有誰知道他已經死了。”
“不可以。”
塔納托斯認認真真開口:“許拉斯是赫拉克勒斯的情人。”
“……哦。”
睡神的心情頓時變得有點糟糕,還有微妙。
他們第一次吵架,就是因為在赫拉克勒斯的處置意見上產生了分歧。
“那我知道應該把他安排在至福樂土的哪裡了。”
他嘟囔道,對亡魂的態度陡然惡劣起來。
“——喂,動作快一點。”
隱約、模糊的聲音喚回了許拉斯的意識。
他記得自己在泉邊取水,突然被水下冒出的寧芙抓住了手腕。
寧芙浮出水麵,對他微笑,發出想和他一起生活的邀請,他拒絕了。
他猝不及防,被拖進了水裡。
生活在泉水中的寧芙不止一位。
意外
發生得太突然,
他不停上遊,
試圖呼救,她們像水藻那樣纏上來,將他拖到泉水更深處,讓他的呼喚變成一串一串咕咚的氣泡。
然後……
許拉斯意識到,他死了。
隻是,為什麼,他會出現在泉水邊呢……?
亡魂輕柔、安靜的腳步變得遲疑。
在催促聲中,他本能停下來,朝身後望去,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銀色的光一閃即逝。
他下意識追尋那光,腦中隱隱浮現了一些並不清晰的畫麵。
然而,除了入夜後黢黑的森林,許拉斯什麼也沒有看到。
“那裡不是去你該去的地方。”
冰冷、帶著不滿的聲音響起來,他被拽了一下,才注意到前方那道人影。
是……死神嗎?
*
伊德蒙帶著漁網,匆匆回來了,佩琉斯跟在他後麵闖進了屋子。
赫拉克勒斯衝他們“噓”了一聲,指了指已經睡熟的同伴,示意他們小聲說話。
“我們去城外的漁夫那裡才找到的網……話說回來,有水嗎?”佩琉斯壓低聲音。
“沒有。”
赫拉克勒斯搖頭。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道:“……許拉斯還沒有回來。”
“可能路上遇到了其它的事吧。”
佩琉斯沒有多想,“之前我們還在多利俄斯的時候,許拉斯總是很熱心。”
“或者有很多人在取水,他還在等?”
“……佩琉斯,已經入夜了。”
伊德蒙想得比他要多一些,“我們現在應該出去找他。”
就算是路上遇到了什麼,才會耽擱,許拉斯一個人在入夜後的密細亞走動,也不安全。
他們回來的時候就遇到了竊賊,不止一位。
“我去找他。”
赫拉克勒斯目光依舊看向門外,城門的方向,“其他人都休息了,你們留下守夜。”
他說完,轉過臉,朝佩琉斯點了點頭,“我很快回來。”
“我來守夜就好。”佩琉斯很自覺地接替了大英雄的位置,衝占卜家揚了揚眉。
“……”
暖色的火光下,占卜家麵色霎時猶如白紙。
“伊德蒙?”覺察到不對,他低低問了一句。
“剛剛。”
伊德蒙艱難開口,“……在赫拉克勒斯出去的時候,我嘗試對許拉斯的下落進行了占卜。”
他得出的結果是。
水。
許拉斯在水裡。
“他或許已經……”
佩琉斯輕輕抽了一口氣,驚詫,懷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怎麼會……?!”
就算是不湊巧在回城的時候遇到了不止一批的竊賊、強盜,憑借許拉斯的身手,逃脫也是沒有問題的。
何況赫拉克勒斯也在城裡,晚上這麼安靜
,
隻要他大聲呼喊赫拉克勒斯的名字,
赫拉克勒斯不可能不會聽到。
“是在城外。”
伊德蒙搖了搖頭,心沉下去,“……我看到水,很多的水。”
許拉斯應該在泉水邊遭遇了不測。
“我應該和他一起去取水的。”
他苦澀道。
“可是,他隻是去取水。”
佩琉斯聲音同樣嘶啞。
全城人的追趕和圍攻,海上的暴雨,還有狂風,許拉斯都經曆過了。
“是啊,他隻是去取水。”
伊德蒙附和。
他們忽然沉默下來,看向赫拉克勒斯離開的方向,誰也沒有繼續開口。
赫拉克勒斯來到城外,尋找泉水的蹤跡。
他在附近看到了一串腳印,卻沒有找到許拉斯的影子。
也沒有看見陶罐的碎片。
這裡距離阿爾戈號停泊的海灘已經沒有太遠,雖然沒有看到腳印,但他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朝阿爾戈號的方向走過去。
“許拉斯來過嗎?”他問留守在船上的船員。
得到的答案是沒有。
“他出城取水,進了森林裡麵,還沒有回來?”
歐菲摩斯向他弄清了原委,“赫拉克勒斯,或許你可以找沙利葉,還有坡呂斐摩斯……他們就在森林裡,或許有遇見過他。”
赫拉克勒斯向他表達了感謝,轉頭又重新進了森林。
他沒有找到沙利葉,但看到了正在扛著木頭回阿爾戈號的坡呂斐摩斯。
“……許拉斯?”
坡呂斐摩斯不太確定,“我似乎聽見過什麼聲音,但不確定是他的。”
那聲喊叫異常短促,他那個時候在砍樹,隻是揮了一下斧頭,意識到那聲音可能是誰在求救,停下動作,再凝神細聽時,已經沒有任何動靜了。
“應該不是他。”
他仔細回想,“這片森林裡沒有狼或獅子,也沒有熊,隻有一些鹿,還有兔子……”
這片森林不具備讓人遇險的條件。
“說不定他隻是迷了路,現在已經回去了,正在等你呢。”
他拍了拍赫拉克勒斯的肩膀,示意英雄不必過於焦急,“這裡能有什麼事?”
哪怕他這麼說,赫拉克勒斯還是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再去找找看……你有沒有碰到沙利葉?”
“沙利葉?他應該在樹林更深的地方。”坡呂斐摩斯並不確定,“最起碼我回來的時候沒有碰到他。”
他謝過了坡呂斐摩斯,重新衝回森林裡,往更深處的地方去找獵人的蹤跡。
森林是獵人的主場,沙利葉要比坡呂斐摩斯更敏銳,他或許能找到許拉斯的下落。
赫拉克勒斯在一棵樹上找到了銀發青年。
他靠在樹乾上麵似乎在小憩,聽見動靜,幾乎是立刻警覺地睜開了眼,用那雙燦金的瞳孔冷冷掃向下方。
赫拉克勒斯注意到,他沒有像平時那樣披上鬥篷後的帽子。
“許拉斯不見了,我來找他。”
赫拉克勒斯言簡意賅,“他們說你一直都在森林裡,沙利葉,你有聽到什麼動靜嗎?”
“……”
塔納托斯沉默地搖了搖頭。
他那個時候和修普諾斯在一起,在想的也都是冥界的事情。
從樹上翻下,他輕巧落在了赫拉克勒斯麵前,“泉水?”
“我教導過許拉斯遊泳。”
苦笑一聲,赫拉克勒斯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算不小心落水,他也能遊回岸邊。”
“去看看。”
塔納托斯也不清楚許拉斯的死因,他隻知道修普諾斯在泉水旁找到了他。
“……好。”
他們重新回到許拉斯腳步最後出現的地方。
“水很深。”塔納托斯蹲下來,然後,仰起臉,偏過頭去看身後的英雄,“裡麵有東西。”
他感覺到了寧芙的氣息。
赫拉克勒斯將將開口,便看到平靜無波的深譚泛起了漣漪。
“……抓到了。”
他聽見獵人這麼說,然後,猛地站起,將什麼東西從水裡拽了出來。
赫拉克勒斯認出,被他抓出來的是位寧芙。
“是她抓住的我。”
寧芙麵帶驚恐,眼淚漣漣,“我們隻是喜歡你。”
塔納托斯靜靜開口,好像明白了許拉斯無故喪命的緣由。
除了被他拽出來的,還有不少寧芙躲在水下。
許拉斯被拉下水,被她們一直往下拖,未必能像赫拉克勒斯說的那樣,靠著技巧遊回岸邊。
赫拉克勒斯很重視、愛護許拉斯。
塔納托斯還以為他會發怒,甚至瘋狂,以命換命,讓這些寧芙為許拉斯償命。
出乎意料,赫拉克勒斯沒有選擇動手。
英雄的眼中遍是血絲,握起的拳頭上布滿青筋,呼吸無比沉重,卻依舊站在原地,沒有邁出一步。
他帶著悲慟,以沉重的聲音向被他抓上來的寧芙描述許拉斯的樣貌,讓她交出許拉斯的屍體。
他分明沒有動怒,可那隻寧芙卻控製不住顫抖,倉皇地跳回了泉水裡。
不多時,他們看到許拉斯的屍體浮上水麵。
“……是我的錯。”
赫拉克勒斯將他抱起來,在轉過身時,已經恢複了之前的穩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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