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拜的老國王,已經不再雄壯的克瑞翁正精神奕奕地向參加他宴會的賓客訴說著女婿的英武以及,強大。
他臉上的每一條溝壑分明的皺褶裡都藏著得意和炫耀,頻頻將名為赫拉克勒斯的青年同阿瑞斯,同雅典娜,同傳聞中森林的主宰者,迅捷的阿爾忒彌斯作比,與他們相提比論。
他不知道有兩位神正在潛藏在那些客人中,其中一位,就是他提到的阿爾忒彌斯。
“我敢說,你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那樣優秀的,天神一般的年輕人。”
“是的,他和墨伽拉,他們非常地恩愛......墨伽拉不久前才為他生下一個孩子,結合了父母優點的孩子,今天剛好是他回來的日子。”
克瑞翁朝一旁的侍女招了下手,示意她過來。
他也到了考慮繼承人的年紀,眼下正好有一個讓赫拉克勒斯露麵的機會——當然,還要有他心愛的女兒墨伽拉,和正等待父親起名的那個孩子。
不出意外,那個孩子將會是忒拜下下一任的國王。
“真的沒有感覺哪裡奇怪嗎?在看著我的時候。”
阿爾忒彌斯根本沒關心自己被提起了幾次,他的關注點依舊在那支箭上,途中屢屢生出要改道去奧林匹斯山,拆掉阿芙洛狄忒的宮殿的大門,把厄洛斯從裡麵抓出來的衝動。
高加索山陡峭的懸崖不是隻有普羅米修斯被鎖著的那一塊地方,再釘一個其它的神綽綽有餘。
——就算他隱約聽聞過阿芙洛狄忒的這個兒子與眾不同,有彆於其它的神,但那又如何?
塔納托斯本來不覺得奇怪,聽見她不放心、反複地確認,反而有點莫名起來。
他掃了阿爾忒彌斯一眼,“為什麼我看到你要覺得奇怪?”
“那支箭沒有在你身上起作用,對我當然也不會影響。”
阿爾忒彌斯聽見少年清楚、平靜的聲音,“你不必向我反複確認。”
可是,問題在於,他——
“我隻是擔心你。”阿爾忒彌斯發出歎息,“......特彆是在看到阿波羅那個樣子之後。”
“你不是說過?阿波羅會那樣,是因為他的愛本來就很充沛。”
女神心情複雜,不知如何麵對自己之前做出的解釋。
一方麵,他半點也不希望那支意外到不能再意外的箭對他和塔納托斯之間的關係造成任何影響。
而另一方麵,他又不由自主期冀——在金箭的影響下,在他的眼中,自己會和過去有所區彆。
哪怕是些微的不同。
“我去見赫拉克勒斯。”
塔納托斯跟上了侍女,“你要懲罰國王的不敬嗎?”
“怎麼會?赫拉克勒斯也算我們的兄弟。”
這樣說,阿爾忒彌斯也跟上他,“我也沒有那麼不講道理。”
——對此,塔納托斯持保留意見。
不過這種微小道可以忽略不計的分歧還不
足以讓他特地反駁。
阿爾忒彌斯介意於否,
忒拜的老國王都是要死的。
他可以看到青春和生命在飛速流逝,
要不了多久,克瑞翁就會像所有普通平凡的老人一樣迎接死亡。
侍女經過王宮的花園,遠遠將觥籌和歡笑的聲音拋在後麵。
產婦還在靜養期,因此,她居住的地方也格外安靜。
阿爾忒彌斯嗅到新鮮的、血的氣味。
塔納托斯則看到徘徊的靈魂。
在侍女的驚叫聲劃破夜幕之前。
——她奉國王的命令來找墨伽拉,還有已經回到王宮的赫拉克勒斯,讓這對恩愛甚篤的夫妻帶著新誕生的孩子帶著孩子在宴會上露麵,接受來自賓客的讚美,還有祝福。
然而她隻看到血。
濺在地上,宮殿的牆柱上。
墨伽拉倒在血泊之中,瞳孔潰散,漂亮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溫柔和慈愛。
她的麵容依舊美麗,隻是永遠、永遠地失去了生機與鮮活。
她遭到襲擊,被殘忍地殺害了。
可是,誰有能在赫拉克勒斯,世上最英勇的大力士的眼皮底下——去殺害,他的妻子?
侍女木然、絕望地轉動眼球,將視線挪到公主麵前那道高大、雄武的人影上。
他伸著粗壯有力的手臂,虎口正緊緊鉗著什麼。
嬰兒的脖頸就卡在那上麵,腦袋無力地垂著,如同睡著了那般安靜。
那個人。
侍女所有的聲音被卡在她的喉嚨裡,麵色驚恐,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喊叫的聲音——他看過來了。
用他渾噩的,如同野獸的眼睛。
他是......赫拉克勒斯,忒拜人人稱讚的勇士,公主墨伽拉心愛的丈夫。
侍女本能踉蹌著退開,跌倒在地,大腦空空如也。
赫拉克勒斯捏著脆弱的新生兒的屍體,踏過那片浸透妻子白裙的血泊,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他什麼都看不見。
他眼前隻有扭曲的蛇影,獠牙大張的猙獰巨獸。
現在——又有新的怪物要來害他了。
“他被某種東西蒙蔽了心智。”塔納托斯停止了觀察。
他在赫拉克勒斯的身上的確發現了一些奇妙的,有彆於神和人類的地方。
“赫拉的詛咒發作了。”
阿爾忒彌斯淡淡道,“在他見到自己骨肉的瞬間。”
他比驚嚇過度、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的侍女看到得要更多,不止是眼前這一幕慘劇。
公主淩亂的頭發和衣擺,地上散亂的陶罐碎片,還有她手上緊緊攥著的,用來裹住嬰兒的繈褓。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裡曾有過一場不自量力的反抗。
母親曾試圖保護她的孩子。
連餘光都不曾施舍,阿爾忒彌斯徑直路過了陷入瘋狂的青年。
他在忒拜的公主麵前停下,俯身,闔上她的眼睛,
“卡戎,冥河上的那位船夫——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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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每個亡魂收取船費。”
阿爾忒彌斯已經找到了公主生前的首飾,那是一頂用黃金打造的花冠。
他從上麵拽下了幾片葉子和花瓣,“要放到嘴裡還是?”
“我帶她回去就好。”
塔納托斯想了一下,“卡戎也有不收船費的時候。”
墨伽拉的靈魂已經離開了這副軀殼,此刻正茫然地徘徊在宮殿外麵。
現在再將金幣或寶石塞進她的嘴巴,她也無法再將它們帶走了。
赫拉克勒斯殘忍殺害了被嚇到不能動彈的侍女,像對待自己的子嗣那樣,扭斷了她的脖子。
他沒有發現兩位神的存在,茫茫然環顧四野,臉上露出彷徨、無助的神色。
凶惡的怪物被他殺死了。
世界隻剩下安靜,沒有其它任何東西,猶如一片純白的安靜。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哪裡,在何處尋找自己的妻子,還有那個新誕生的孩子。
一切消失得那樣突然。
赫拉克勒斯無法找到他們,也不知要如何回到忒拜。
流離失所,沒有城邦可歸的人是何其不幸。
他看不到歸途,他沒有城邦。
“還有赫拉克勒斯也一起。”
他站至孩童般無措的青年身前,伸出手,準備將他的靈魂從這幅飽受蒙蔽的軀殼內解放出來,結束他的痛苦,給予他平靜、永久的死亡。
半神是可以輕易被殺死的,他們的血和人和神都不同,蘊含一部分的神性,但又像凡人在體內循環、流淌。
這樣的血液滋養他們的軀殼,讓他們近神;但從精神層麵看,他們也隻是要比普通的人類要強韌一點,遠遠上升不到不朽的層次。
塔納托斯推測,隨著赫拉克勒斯死亡,他這幅軀殼中的血液凝固後,那些神性也會逐漸消散,令其變得與凡人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