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憶寒被放在了一處石台上。
他想要運轉真元,但被雲燃抱起這一路上,嘗試數次,都半點掙紮不得,這種被鎖住紫府靈力的感覺,又明顯與從前被祖師婆婆的雲水石髓洞府、或者半年前靈台桃樹枯竭時,他幾乎與未修行的凡人無異的感覺不同——
沈憶寒能清楚的感覺到,經脈之中靈力充盈,靈台桃樹甚至因為終於得了想念許久、源源不斷的喂食而歡欣不已。
他的身體並未受到任何損傷,隻是被暫時鎖住……或者說禁錮住了——
禁錮住他周身真元和靈力的,不是彆的,正是自方才起悄無聲息進入了他周身經脈的……雲燃的真元。
沈憶寒從未聽說過有這種法門,隻要往對方經脈中注入真元,就能將修士形同禁錮,封鎖其紫府丹田,倘若真的有,想必在修界中也早成為讓人聞風喪膽的法術。
倘若真的有……
便是同門師兄弟,往後誰還敢讓旁人為自己療傷?
時至此刻,沈憶寒忽然發現……
是他自己,因這半年來雲燃的變化,因自己始終處於照顧他的位置上,甚至更早……早在當初幻元靈璧之中那一場大夢,他便總想著要將阿燃從那夢中的糟糕境地之中拯救出來。
從那時開始,他就在本能之中……潛意識裡將阿燃當作了一個需要他時時看顧、沒有任何侵略和攻擊性的客體。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雲燃接受了自己對他的一切照顧、乾涉、管束,隻是因為他對他的感情,並不意味著他真的對沈憶寒的一切意誌都無法反抗。
即便不是現在……即便是從前的雲燃,隻要他想……鎖住沈憶寒周身真元靈力,難道不也是易如反掌嗎?
沈憶寒呼吸急促起來,又勉力平複下去,儘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心裡告訴自己,即便是阿燃的心魔,也絕不會傷害他。
他不必害怕什麼。
目前看來,阿燃的意誌在兩副功體之間切換,似乎並不完全受他本心意誌控製,顯而易見……阿燃的心魔隻在他失控時才會出現,甚至這心魔理應已存在多年,可直到今日,心魔才第一次出現在沈憶寒麵前。
沈憶寒閉了閉目,想清了這其中的緣由,低聲道:“好……若你真的是他,你想告訴我什麼,大可親口告訴我,不要……不要衝動,不要這樣,否則……他一定會後悔的,你比我清楚,對不對,他若後悔……難道你便不會後悔?”
雲燃的腳步頓了頓,沈憶寒感覺到他玄色法衣下的胸膛輕輕震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他並沒有回答沈憶寒。
沈憶寒的心跳越來越快,即便他並不害怕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但阿燃的失控仍然讓他手心裡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同眼前的這個阿燃打交道。
心魔形態下的阿燃,明顯比本心意誌下的雲燃情緒外露,但不知怎的,沈憶寒卻更難看透、也更難猜到他
究竟在想什麼。
雲燃的確仍保留著這半年來的記憶(),至少這洞中幽潭底部的地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連沈憶寒也並不清楚——
他甚至不知潭底有自己現在置身的這樣一處石台。
身體無法抵抗,念頭也紛雜無序,沈憶寒隻能被動的接受雲燃要對他做的一切,他閉了閉目,但想象中的侵犯卻並沒有發生。
敏銳的感知讓他察覺到雲燃灼熱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沈憶寒眼睫顫了顫,還是又重新睜開了眼。
雲燃果然正看著他,他不再掩飾以後,那雙鳳目之中,烏黑的瞳仁更顯得深邃,但卻不再那樣澄澈到近乎反常了。
此時此刻,他的眼神便複雜的讓沈憶寒看不明白。
沈憶寒對上雲燃這樣的眼神,呼吸微微一滯,下一刻便聽雲燃用那種一貫沉靜無瀾的語氣道:“沈濯……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你覺得他永不會對你做那樣的事,可我卻會……所以你害怕我,躲避我……若他變成了我,你便也會害怕他,躲避他,對嗎?”
沈憶寒看著這樣的雲燃,心頭卻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紮了一下,他的本能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對現在的雲燃……甚至那個正在沉睡之中的雲燃,都很重要。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阿燃。”他頓了頓道,“我永遠不會害怕你,也不會躲避你。
這話顯然有些出乎了雲燃的意料,他望著沈憶寒的眼神微微一沉,不自覺的抬手覆上了沈憶寒的側臉。
沈憶寒感覺到他帶著劍繭、略有些粗糙的指尖輕輕摩挲過自己的唇角,但身體卻不曾躲避,眼神也平靜的接受了雲燃的觸摸。
雲燃道:“是嗎……即便是我,你也不會躲嗎?”
沈憶寒肯定、篤定的回答他:“是的,我不會。”
雲燃動作停了下來,半晌之後,拉住了沈憶寒的手,覆在了自己眉心之間、上丹田處,道:“調動神識,聚至此處。”
沈憶寒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他這是什麼用意。
但猶豫片刻後,還是依他所言調動神識,方才那無形的禁錮果然在此刻短暫的消弭了,他的神識和真元都運轉如常——
一縷神識遊走至指尖,沈憶寒忽覺一股力量自雲燃眉心上丹田所在之處,將他的神識猛地吸了進去。
他猝不及防,萬萬沒想到隻動用了這一縷神識,那股力量卻能借此為門,將他全部的心神都拉了進去。
他隻覺周圍世界忽明忽暗,幾番天旋地轉的變化之後,眼前的景物終於停止了改變。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畫卷——
或者說一副染了星星點點血跡的畫卷。
這幅雙子舞劍圖,沈憶寒幾乎在第一眼看到時就認了出來,原因無他……
這是他的畫,準確的說,這是他曾經送給雲燃的無數閒時無趣所作畫卷之中的一幅。
他很快便對周遭的環境有了迅速的認知——
此處……是雲燃在登陽峰上的洞府。
() 眼前修長的五指頓了頓,在畫卷那染血之處落下,輕輕觸摸過後,剛才還浸潤著畫卷的殷紅血跡一寸寸被洗滌術清理乾淨,畫卷又恢複了本來模樣,一如初時。
沈憶寒聽見了一個聲音,語氣看似平靜,就像雲燃平常說話的語氣,但儘管如此,他仍從這聲音中聽出了些許細小的、和真正雲燃說話時的差異——
這聲音似乎帶著些嘲諷的意味:“再不將登陽劍自功體之中分離,你真元逆行,經脈寸斷,隻在朝夕之間。”
“你會死。”他道。
這個聲音很奇妙,似乎並不是從他耳裡傳來,而是從心裡傳來,沈憶寒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這是他……是他自己在說話?
但產生了片刻的迷茫之後,他迅速反映了過來——
不,這不是他。
這是阿燃……或者說,是阿燃的心魔,在他的意識之中說話。
“我若會死,你也會死。”
這個聲音,沈憶寒立刻聽了出來——這是真正的阿燃。
“你要將這數百年來日日夜夜的苦功……毀於一旦嗎?”心魔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分惱羞成怒,“我不明白你究竟在執著什麼。”
“真奇怪……”雲燃淡淡道,“分明我若行此路,有朝一日,第一個消失的就是你,你卻半點不覺害怕,還日日催促我分離功體。”
“你就有如此自信,覺得即便將來你我交戰,我一定會被你吞噬?”
心魔冷冷道:“我為什麼要害怕?我依托於你的意誌而生,你尚且從不害怕什麼,卻覺得我會害怕,我死也好,你死也罷,總歸我便是你,你便是我,無論誰贏了,都是我們贏了,總好過如今你我日日夜夜的交戰折磨,你心知肚明,即便並不分離功體,我也已經產生意誌,你無法誅滅我,若要有個了結,你隻有那一路可走。”
這次雲燃久久不曾答話,隻將手下那副畫卷小心翼翼的一寸寸收拾卷起。
“你為什麼不回答?你願意死,我還想活,你為什麼如今變成了這樣,從前你立得劍道時發下誓言,此生必將問鼎大道,證得功果,你忘了嗎?”
或許是心魔一寸不肯相讓,咄咄相迫的逼問,終於讓雲燃無法忽視他的騷擾,他頓了頓,道:“你說你不會害怕,何嘗不是自欺欺人,若不是我心有恐懼,便不會有你,你本就是依托於我的恐懼而生,怎麼可能不會害怕?”
心魔嗬氣一聲,道:“怕又如何,懼又如何,若要不懼,唯有滅了源頭,你比我更清楚這個道理,怎麼,將你的情念投身於我,你自己便變得軟弱了嗎?我若是你,不會讓所懼怕之事真正發生,隻要如此,又何懼之有?”
雲燃搖了搖頭,道:“你隻懂嗔愛,卻不知節製,世上不是一切事……都儘在人掌握之中的。”
心魔顯然並不認同他的觀點,嘲笑道:“我本覺得,無論你滅了我也好,我勝了你也罷,總歸有個結果,如今看來,你其實不能沒了我,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是
不是?有些事(),你心裡其實想做的很?()?[()]『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過邁不過那道坎,可有了我……就能讓你免卻這些掙紮煩惱,你看似堅定,其實軟弱得很,否則如何會有我?”
沈憶寒感覺到眼前的視線搖晃了下,似乎是雲燃正在劇烈的喘息,他扶住桌簷,在識海之中一字一頓的對心魔道:“你……住嘴。”
劇烈的疼痛從相連的感知之中傳入沈憶寒的神識,他險些被這種忽如其來經脈寸斷般、如蟻噬似得疼痛擊的心神搖蕩,好在眼前的一切和那種劇烈的疼痛,都在下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