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幾隻鼠妖中,二大爺上了年紀,顯然聽過不少千年前姑妄山獅王明胤的舊事。
千年前妖族幾處聚集之地中,姑妄山因有明胤為王,在妖族之中風頭最盛,天下但凡有妖身的,大到走獸、小到飛蟲,無不聽聞魔眼龍獅的名號,都不惜千裡迢迢趕到姑妄山,隻為在獅王座下效力,明胤雖對外族殘暴凶戾,但對投入自己座下的小妖很不壞,姑妄山也因此沾了光,所以時至今日,即便明胤早已身死千年,餘威仍在姑妄山不散。
沈憶寒同二大爺解釋了幾遍,自己當真不是明胤,那鼠妖卻都是將信將疑,顯然並不相信,隻問道:“那……那你的眼睛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就是明胤大王的魔瞳,我在太爺爺的記憶種子裡看過,肯定不會認錯的。”
又狐疑道:“難道你是明胤大王的……”
二大爺欲言又止,一雙鼠眼在沈憶寒身上來回打量,頗有點百思不得其解的意思,大概是看破頭也沒看出他的“本體”其實是個獅族的妖身。
沈憶寒哭笑不得,隻好道:“我也不是他的後人,不過我與明胤,的確有些淵源……算得上相識吧。”
二大爺一聽此話,一雙綠豆大的鼠眼頓時睜得滾圓,道:“你是說,明胤大王還沒死?”
沈憶寒一愣,倒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若說明胤已死……那獅子又確實還好端端的活在芥子世界中,雖然妖身已經不複存在,但無論對修行之人、之妖而言,毫無疑問,神念、意識才是最重要的,隻要一點心念仍存,便不算身死;
但若說獅子還活著,明胤卻無疑再不可能離開那芥子世界。
對姑妄山的妖族們而言,他們的“明胤大王”與死了,也沒什麼分彆。
二大爺滿臉激動,沈憶寒看他老人家一副高興得就要厥過去的模樣,倒有些不忍心打擊這鼠妖,心道妖族果然是以強者為尊,這都已經千年過去了,姑妄山中連錦皮鼠一族這樣的小妖,竟然也對明胤念念不忘。
沈憶寒道:“他的確還活著,但不可能再回姑妄山來了。”
二大爺顯然不是很能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
妖族沒有人族的道德觀,弱肉強食便是妖族生存的至理。
即便這幾隻灰鼠看著憨態可掬十分可愛,但顯然無論二大爺、還是狗蛋,都並不覺得當初明胤以生食人族嬰孩為樂有什麼問題,沈憶寒沒法子用因果報應和他們解釋,隻能囫圇說了幾句,大致意思是明胤閉關修行,輕易不會再出關了。
天階妖獸的實力可與人族修士大乘期匹敵,而天階之中,亦有分彆,天階巔峰的妖族一樣也可渡劫飛升,隻是妖族所造殺孽太多,因果纏身,即便耗費數千年光陰,妖族之中偶有大妖真的觸及這個境界,他們的雷劫卻也往往要比人修凶險得多。
即便沈憶寒這千年來所見所聞、所閱籍冊無數,卻也幾乎從未聽說過,自萬年前玄龍一族舉族飛升上界後,還有哪個大妖是成功渡劫飛升了的——
嗯,沒有渡劫卻飛升的,倒有一個……是隻貔貅,不過那隻貔貅是被伽藍寺一位佛修伏鎮,甘願為其坐騎,後來那位佛修證果,便帶著坐騎踏往上界,嚴格算來那貔貅不過是沾了光,這樣升往上界的,聽聞和真正飛升渡劫的很是不同,起碼便得永生永世受主人束縛。
自然這些也不過都是傳聞,畢竟上界究竟如何,萬年來飛升的人族修士尚且屈指可數,更遑論妖族,流傳下來的這些,或是有所積蘊的門派秘密相傳,更大的可能則是下界人修妖修們憑借自己揣測杜撰的。
明胤千年前,修為便已臻天階巔峰,即便沒有追隨風燮魔君後被人族玄門正道圍剿,隻要明胤有再進一步之心,而不甘於永遠留在下界,那之後等著他的雷劫,生死便隻在一線之隔。
沈憶寒如此解釋,二大爺倒好像能理解了——
幾隻灰鼠麵麵相覷了一會,不知在打什麼暗語。
沈憶寒正想告訴他們,自己與阿燃打算在這山穀中停留修行一段時日,二大爺卻抬起頭道:“既然你們是明胤大王的朋友,那也算是我們錦皮鼠一族的朋友,好心提醒你們一句,最近獅族和狼族在爭妖王的位置,外麵打得厲害,很不安全的,你們可千萬彆出去,萬一被那些獅子看到你的眼睛……說不定會很麻煩的。”
沈憶寒略做思忖,再聯係起先前二大爺說的話,倒也明白了鼠妖的意思——
聽灰鼠先前所言,似乎姑妄山中那新選出的狼王還未坐穩位置,獅族這時候卻帶了個人回來,還打著明胤的大旗,無論那個人族是不是謝小風,顯然獅族都是不甘心就這麼讓狼王成為姑妄山新任妖王的。
這時候再冒出一個和明胤長著一樣魔瞳的人族,恐怕他即便不被狼王抓去,也要被獅族滅口。
若叫阿燃帶著他衝出姑妄山,萬一半路被發現圍截,以他如今靈力全無的現狀……阿燃卻也未必能護得住他。
鼠妖的提醒自然不是沒有必要的,沈憶寒自然該領這個情。
正要說話,山穀之頂卻傳來一陣風聲,似是什麼巨大的東西振翅而翔、煽動風響,二大爺一張鼠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
“你們快躲起來!”
沈憶寒當然明白二大爺說得“你們”,指的是自己與阿燃,但事發忽然,他如今無法使用靈力,一時卻也無處可躲,好在夜色已深,穀底林木繁茂,進入此林中哪怕隻有數步,從外頭看卻也都是黑漆漆一團,什麼也看不清。
他來不及走太遠,那風聲已在倏忽之間落至穀底,從林中往外看去,隻見夜色裡一隻巨大的鳥收緊雙翅,在方才他們站過的地方落足,羽翼豐滿的翅膀激起一陣疾風,扇的滿地落葉翻飛。
若以先前沈憶寒目力,隻怕失了靈力,此時他也難以看清那落下來的巨鳥是什麼模樣,但此刻他的左瞳在夜色中卻仿佛貓類的眼,視野比為人時清晰寬闊的多。
因此即便隔著林障,不依賴稀薄的月光,也仍是看清了那巨鳥的模樣似鷹非鷹、似鶴非鶴,一雙巨翅羽翼豐滿,天青
色中隱帶一點碧。
巨鳥落在地上,收緊雙翅,眨眼功夫間,已經化為人形,卻是個容貌略有些陰冷的碧衣男子。
妖類能開靈智便已經很是不易,許多黃階妖類,若不得點化、又無前輩指教,即便修至黃階巔峰,可能也學不會開口人言,而能化形為人的妖,更是大多都在地階以上。
倘不在地階之上,便更說明是妖族中靈智極高、天賦極強的種族,多多少少身上都帶有些大妖的血脈,不是尋常飛禽走獸。
沈憶寒屏住了呼吸,看著那林外的人影——
若非妖族□□雖然強悍,神識卻遠遜於人修,這麼近的距離,隻怕那青鳥要發現他和阿燃的存在,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
果然碧衣男子四顧一圈,並未走進這邊林子,隻是冷聲道:“小耗子,本座知道你們在這穀底,若想活命,就趕緊出來。”
他話音一落,果然灌木中窸窸窣窣一陣,鑽出來幾隻小灰鼠。
二大爺捧著爪子苦哈哈道:“青大王,什麼風把您給吹……”
那碧衣男子冷哼一聲道:“少跟我來這套,什麼大王不大王的?這山中的大王隻有一個,你們滿口胡言亂語,若被狼王知道了,不肯饒過你們,可彆來求本座庇佑。”
二大爺連忙道:“是是是,都是我這臭嘴胡說八道,要是沒有您庇佑……”
碧衣男子擺了擺手道:“閒話少說,我來是問你們,可曾見過一條黑龍,或者黑蛇?”
二大爺似覺迷茫,道:“黑龍……什麼龍?”
那青鳥化就的碧衣男子看著他一張茫然的鼠臉,嗤笑了一聲,大約是心中也明白這灰鼠一族,整日蜷縮在幽深潮暗的穀底苟且偷生,肯定不曾見聞過龍的模樣,於是道:“蛇呢?也沒見過?”
二大爺搖搖頭道:“這穀底下都不見蛇族好些年了,隻有我們錦皮鼠一族,要是真有蛇,小的和這些孩兒們的日子,還能過得安穩麼?”
那碧衣男子頓了頓,道:“……當真沒見過?”
二大爺搖頭如撥浪鼓:“沒見過。”
碧衣男子望了望周邊密林,卻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他並未注意到先前沈憶寒與雲燃休息的那個洞穴的洞口,反將目光幽暗的密林中來回掃視逡巡了幾圈。
沈憶寒感覺到他的目光經過自己這個方向,雖然知道妖族靈識不比人修那般厲害,即便在黑夜裡也可將周圍視若白晝,但還是手心微微出汗,連心跳都快了幾分。
聽聞鳥類在黑暗中的視力也並不差,即便沒有靈識,這麼近的距離,也未必不會被察覺端倪——
越擔心什麼,越是發生什麼,那碧衣男子望著這個方向,不知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一直轉來轉去的目光忽然定住了,腳下略微一邁,朝這頭走了一步。
他足下恰好踩中一截枯枝,當即發出“啪嚓”一聲。
也是在此刻,沈憶寒忽然感覺到原本纏在他身上的黑龍無聲無息的漸漸變大,黑龍順著他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腰身,把
他整個人都圍在中間。
碧衣男子將目光從腳底抬起,重新望向這個方向,但這次注視了片刻後,卻不曾再朝這邊走進,收回了目光,對幾隻灰鼠道:“好,若是你們這些時日,看到什麼從前沒見過的可疑的妖,務必告訴本座。”
二大爺點頭如搗蒜,道:“那肯定,那肯定的。”
碧衣男子不再多言,隻一拂袖,又變回了那隻青翅巨鳥,張開雙翼朝穀頂振翅而飛,就此離開,形影匆匆,似乎還要忙著去彆處查問。
足足過了半天,沈憶寒才聽到那頭狗蛋小心翼翼道:“走……走了麼?”
二大爺道:“走了,你們出來吧。”
沈憶寒猶豫了片刻,才帶著又再度縮小龍身,盤回了他頸窩上的黑龍從林中出去,道:“方才……那是誰?”
二大爺道:“那是青雀,他們這族隻剩下他一個了,所以現在投靠在獅族手下做事,他一直是知道我們一族在穀底的,但是也沒把這事告訴彆的妖,他可能看著有點嚇人,其實心腸不壞……”
話音未落,頭頂卻傳來幾個脆生生的少年聲音:“你們騙青雀!你們騙青雀!”
沈憶寒一愣,抬頭一看,卻見樹枝上停歇著幾隻尾羽頗長的小鳥,每一隻都是羽翼如錦、五色十光,十分漂亮——
想必這就是先前二大爺提起,棲息在山穀中樹冠上的彩靈雀一族了。
二大爺嗬嗬笑了一聲,道:“那又怎麼了,你們要去告狀麼?”
沈憶寒見二大爺分毫不慌張,果然他此話一出,那幾隻彩靈雀又七一嘴八一嘴的道:“不告狀!不告狀!騙得好!騙得好!青雀,大笨蛋!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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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沈憶寒與雲燃在穀中落腳,才從二大爺口中得知,這姑妄山中的妖族不下千百支,即便同為鳥類鳥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