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六月初六。
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來自八方的武林豪客,以陸見微為首,浩浩蕩蕩前往逍遙宗。
其盛況悉數被記載於《江湖風雲錄》。
巳時初,數千人抵達逍遙宗山門,在山門前排列成隊,神情肅穆,氣勢恢宏。
隊伍最前麵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子,其餘八級高手分列左右。
守門弟子縱然已經想象過此等場景,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兩股戰戰,神思恍惚。
陸見微瞥一眼身旁。
上官淮立刻會意:“盟主令在此,請赫連宗主接令——”
聲音在八級內勁的加持下,傳入山門,至展翅欲飛的鯤鵬露台。
露台上弟子林立,皆手握武器,嚴陣以待。
師長說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信都是偽造的,是八方客棧和玄鏡司合謀,故意栽贓陷害,試圖打壓他們逍遙宗,掌控整個武林。
八方客棧異軍突起,背後一定存在陰謀,逍遙宗作為天下第一大宗,不可避免地首當其衝。
他們責任重大,今日或許就要為守護宗門而戰。
山門緩緩開啟,古樸厚重的石門上雕刻著一人一鯤,那人腳踏祥雲,與鯤共遊,飄然似仙。
恰合“逍遙”之意。
陸見微率先踏入山門,裴知、淩縱、趙獻、上官淮、赫連雪等人隨之入內。
蜿蜒至露台時,逍遙宗弟子整齊退開一條路,卻多用憤怒不悅的目光死死盯著陸見微等人。
“雪師姐?”
“真的是她!她怎麼會跟他們混在一起?”
“早就聽說雪師姐叛變了,當初在滇州,她不就攔人采摘故白頭?”
“沒錯,她還自薦到客棧當夥計,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噓,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宗主的女兒。”
“她自己做的事,憑什麼不能說?”
周圍議論紛紛,“背叛”等詞彙傳入赫連雪耳中,她臉色倏地變白,嘴唇抿得極緊。
陸見微隨手一揮,內勁隔空點上逍遙宗弟子的啞穴,廣場瞬間針落可聞。
眾人:“……”
不愧是陸掌櫃,出手就是霸道。
赫連雪麵色由白轉紅,神情也放鬆下來。她現在是八方客棧的夥計,有陸掌櫃護著,誰也不能奈她何。
若說之前她對赫連征還有幾分血脈之情,聽了阿木煙的經曆之後,這點父女親情便也煙消雲散。
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掌櫃的,我受得住。”她不能讓掌櫃的因為她失了所謂的“道義”。
陸見微漫不經心:“我隻是嫌他們吵鬨。”
“……”
“陸掌櫃好大的威風。”大殿傳出一道醇厚的聲音。
陸見微停在白玉階下,遽然拋出盟主令,令牌疾如雷電,瞬息間擊入大殿,直衝宗主座椅。
九級內勁加持下,盟主令奔逸絕塵,無人能擋。
倘若赫連征隻有八級後期修為,他就算能接住盟主令,內息也會被衝擊得不穩。
他可以躲,但他不能躲。
躲閃有失一宗之主的威嚴。
堂堂逍遙宗的宗主,若是被一間客棧的掌櫃砸下宗主之位,豈非叫天下人恥笑?
赫連征眸中厲色閃過。
一來就給他出難題,陸掌櫃果然名不虛傳。
他接住盟主令,假裝內息不穩,強行壓了下去。
“陸掌櫃年紀輕輕就是九級武王,在下確實自愧不如。”
一句話,成功挑起逍遙宗弟子的委屈和怨憤。
九級武王怎麼了?九級武王就能在他們逍遙宗的地盤上以勢壓人?
書信還沒查清是不是宗主寫的,憑什麼問都不問就要立個下馬威?
陸見微從容輕笑:“赫連宗主過謙了。”
“小客,他還真是又能忍又能裝。”她在心裡吐槽,“你看這些弟子被他騙得團團轉。”
小客:“你彆忘了,逍遙宗還有一個九級老祖。”
“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九級老祖也不會閒得出關管這種小事。”
“小事?”
“跟進階宗師相比,這還不算小事?”
“……算。”小客無奈反問,“但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能不能想一下,你現在也算是九級老祖?”
陸見微:“我的目標跟他們不一樣,我是為了回家,所以閒得很。不過,這位老祖確實有點神秘,不得不防。”
小客:“……”
正反話都叫你說了。
陸見微踏上白玉階。
逍遙宗的大殿匾額上寫著“逍遙”二字,筆走龍蛇,鸞飛鳳翥,儘顯瀟灑飄逸之態。
殿內坐著十二位八級長老,相比之下,他們這邊的八級武王就很不夠看了。
江湖客人數雖然比逍遙宗弟子多,但人心不齊,不像逍遙宗從上到下鐵板一塊。
看上去哪一方都沒有太大優勢。
赫連征轉動扳指,說:“今日諸位光臨我逍遙宗,總不能連我儘地主之誼的機會都不給吧?陸掌櫃,淩盟主,上官院長,請入席。至於……”
他目光掠過裴知、赫連雪以及戴著帷帽的人,輕緩道:“至於裴指揮使,你乃玄鏡司之人,還請退出殿外。阿雪,你也出去。這位客人藏頭露尾,逍遙殿同樣不歡迎。”
“赫連宗主何必急著趕客?”陸見微大大方方入席,“他們不是外人。”
裴知三人便也隨之坐在她旁邊。
逍遙殿設席十六,本已坐了十二位八級長老,剩餘四個是給陸見微、淩縱、趙獻和上官淮準備的,如今空席全被陸見微四人占據,淩縱三人竟隻能站在殿中。
眾人:“……”
陸掌櫃也太不客氣了。
“阿雪,宗門教的規矩呢?”赫連征斥責赫連雪,也在意指陸見微。
陸見微反問:“貴宗不會連三個席位都吝嗇吧?”
赫連征要端著一宗之主的氣度,總不能繼續跟陸見微掰扯,便吩咐人再設三個坐席,邀淩縱三人入座。
“來人,擺宴。”
逍遙宗侍從魚貫而入,托著酒水菜肴擺滿桌案,給每人都斟了一杯酒,再退出殿外。
赫連征舉杯:“諸位請。”
表麵上的客套還是要講的,淩縱正要回敬,卻發現左右皆無動於衷,他手臂抬到一半,真是舉也不是,放也不是。
這幾人是要徹底撕破臉?
赫連征眸光生暗:“陸掌櫃,你們這是何意?”
“酒是美酒,赫連宗主的好意陸某心領了。”陸見微話鋒一轉,“不過我與武林豪俠來此,不是為了飲酒吃席,這樣的客套就免了吧。”
眾人:“……”
你但凡在擺宴之前說這句話呢?這樣搞得赫連宗主多沒麵子。
“陸掌櫃,你們遠道而來,我宗設宴款待,難道還有錯了?”逍遙宗一位長老皺眉問道,“你何故如此落我宗臉麵?”
趙獻冷笑:“逍遙宗哪還有臉麵可落?”
“你——”
“彆跟我廢話,”趙獻早就不耐煩了,“赫連征,你彆在這浪費工夫,你與莊文卿合謀通信,此事已天下皆知,不要在這假惺惺地擺酒了,盟主令你已經接了,不妨早點認罪。”
擎天殿與逍遙宗仇怨不淺,趙獻壓根就沒打算給赫連征麵子。
他今日來,就是要將逍遙宗往泥地裡踩。
赫連征不鹹不淡回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與莊文卿的信寫得清清楚楚。”
“信件可以偽造。”
“可你與莊文卿說的那些話,除了你,還有誰能知曉?”
赫連征摩挲扳指:“信中說了什麼?”
“謝同疏當日也在場,你何必在這惺惺作態?”
“謝長老?”赫連征轉向謝同疏,“謝長老與我說了嗎?”
今日逍遙宗麵臨江湖問責,謝同疏和尹隨作為宗門長老,不得不列席大殿。
謝同疏沒理他。
“謝兄回宗之後就閉關了。”尹隨替他解釋了一句。
“趙長老聽到了?”赫連征笑著反問。
趙獻黑著臉:“除謝同疏,當日還有不少逍遙宗弟子在場。”
“如此簡單的嫁禍,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弟子回宗後的確向我等稟報,隻是我等認為都是謠言,就沒稟明宗主。”一位逍遙宗長老回答。
趙獻:“簡直是睜眼說瞎話!赫連征,你若不知道,今日在此作態又是為何?”
“趙長老莫生氣。”赫連征慢條斯理道,“我也相當困惑,隻是諸位非要入宗討個說法,我本著東道主的禮節,便設宴款待諸位,有什麼問題?”
眾人:“……”
“小客,我不想再聽他廢話了。”陸見微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小客:“那就開門見山吧。”
“赫連宗主,你在信中與莊文卿提及,二十多年前,你不擇手段登上宗主之位,然後豢養傀儡蠱殺手,試圖顛覆武林,不知你作何解釋?”
赫連征失笑:“陸掌櫃,我說了,信是彆人偽造的。眾所周知,逍遙宗嚴禁蠱術,因為我很討厭蟲子。”
“你既然討厭蟲子,為何還要在身體裡放一隻蟲子?”陸見微玩味道,“赫連宗主,你的喜好真是特彆。”
赫連征心頭一跳,麵上假裝鎮定:“陸掌櫃,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身上有蟲子。”陸見微笑問,“要我幫你把它請出來嗎?”
赫連征:“陸掌櫃,話可不要亂說。”
他找人查過,陸見微在擂場之亂後,的確挖出了莊文卿腦後的蠱蟲,但人死了,母蠱跟著死亡,自然容易被發現。
而那隻情蠱母蠱,還好生生地活著。
由此可見,陸見微或許對蠱術稍稍有些了解,但並沒有探知蠱皇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