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非藏沒想到自己會輸得這麼快。

他胸有成竹地去,灰頭土臉地回,江湖第一刀客的臉都被他丟儘了。

好在打敗他的人並沒有因此羞辱他,給他留了點體麵。

大船揚帆起航,從兩州水路交界處,駛向江州河畔的八方客棧。

客棧臨河而建,從河麵隻能看到高闊的後院院牆,矗立的三層樓衝破院牆,直指蒼穹。

落日的餘暉灑落飛簷,琉璃瓦光芒閃耀。

燕非藏沒有被綁,但穴道被點,直愣愣地站在甲板上,看上去形貌未變,旁人不會笑話他,可他心裡過不去這個坎。

打敗他的人是位七級武王,用的也是刀,刀法不說精湛,但招招利落,沒有半點花架。

“這就是八方客棧?”立於船頭的人倏然轉身。

她身著一襲黑色勁裝,頭發在腦後高高束起,麵部線條比尋常女子略顯英挺,目若寒星,鼻梁挺直,昳麗的五官與利落的線條結合,如一柄霸氣又細膩的刀,有種彆樣的美感。

燕非藏不懂欣賞美人,但精通寶刀之美。

他看著她,就像看到一把熠熠生輝的刀,心中生悅,卻又無端膽怯,不敢輕慢。

她問的是燕非藏身邊的洪賀。

洪賀已然頹喪癱倒,靠在船艙口,委屈地點頭。

本以為有江湖第一刀客助陣,長鯨幫必敗,誰料長鯨幫竟請了七級武王當靠山。

還一言不合就動手!

“晏前輩問你話呢!”孫鯨重重拍向洪賀肩背,“光點頭算怎麼回事?曉得出聲不?”

洪賀:“……是八方客棧。”

晏武王回過身,再次仰首,饒有興致地看向河畔客棧。

三樓忽有一人推開房門,行至欄杆處。

二人目光相對。

一高一低,欄杆船頭,隔著數十丈,彼此無聲打量。

船行至客棧正後方。

船頭之人凜然而立,遙望陸見微,片刻後,拱手抱拳,朗聲道:

“在下晏七,久仰陸掌櫃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陸見微神色從容,甚至慵懶地趴在欄杆上,眉眼含笑。

“陸某區區客棧掌櫃,晏武王折煞了。”

晏七,咽氣,暗含“讓人咽氣”的意思吧?

“陸掌櫃仙姿玉貌,何必妄自菲薄?”

“晏武王俊麗不凡,當為我輩楷模。”

二人凝視半晌,均忍俊不禁,隔著湖麵齊齊笑開。

船上眾人:???

不是來找茬的嗎?怎麼還互相誇上了?

客棧眾人也一頭霧水。

怎麼回事?燕護院敗了?

“久聞八方客棧威名,晏某早就想來見識一番,陸掌櫃,不請我進去坐坐?”

“武王光臨,蓬蓽生輝,請。”

晏七一把揪住燕非藏,飛越河麵,踏上院牆,將後者扔到地上。

“陸掌櫃,你家夥計還給你。”

陸見微垂眸,七級攻擊道具的力量壓向晏七。道具的等級一直是滿格,也就是所謂的巔峰,在同等級中是最強的存在。

她沒有攻擊晏七,隻讓七級的力量臨近對方周身。

晏七紋絲不動,鬢邊的頭發卻在力量推拉間門微微翕動。

她驀地笑出聲,衝淡了肅穆之氣。

“陸掌櫃,我不是來挑釁的,我是來談生意的。”

陸見微收回道具力量。

“請。”

她轉身下樓。

晏七隨之飄下院牆,繞過主樓,至前院。

廊道旁豎立一方木牌,上書“客棧內禁止鬥毆”七個大字,與傳言沒有絲毫差彆。

她笑了笑,踏步入廳堂。

陸見微已經落座,雲蕙沏了茶,捧上瓜果零食,供客人享用。

“晏武王請坐。”

“陸掌櫃不用這麼客氣,叫我晏七便可。”晏七一掀衣擺,坐於左下首。

張伯幾人扶著燕非藏進來。

“掌櫃的,燕大哥的穴道我們解不開。”

武王內力太強,他們根本攻不破。

陸見微素手一拂,穴道立刻解開。

她的等級不及晏七,無名功法卻能輕易化解鎖穴的內力。

在外人看來,就是她輕而易舉地解了七級武王的內力。

晏七眼底愈發幽深。

“陸掌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造詣,晏七佩服。”

“彼此彼此。”陸見微敷衍了一句,轉向燕非藏,“怎麼回事?”

燕非藏垂首道:“我七招敗於她手。”

“燕武師刀法不俗,若是同為六級,晏某不一定能贏得了你。”

“輸了便是輸了。”

燕非藏從來不是輸不起的人,輸了隻會讓他的鬥誌更加高昂。

晏七由衷讚道:“江湖第一刀客,名不虛傳。”

話音剛落,孫鯨拽著洪賀,從客棧大門進來,還很有禮貌地抱了拳。

“在下孫鯨,長鯨幫幫主,見過陸掌櫃,見過諸位仁兄。”

他身形高大,形貌粗獷,五官還算周正,眉宇不見奸滑之相,不似洪家父子所言那般,為利益所驅使。

陸見微指尖輕擊桌麵。

“晏武王,這是何意?”

“陸掌櫃,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晏七笑意不達眼底,“你讓燕非藏為洪幫主助陣,是想壓一壓長鯨幫的勢頭,還是想吞並長鯨幫?”

陸見微陡然發覺,這件事情變得不那麼簡單了。

她瞅了一眼洪賀,後者瑟縮著腦袋,不敢看她。

從頭到尾,他都沒一句真話。

所幸陸見微之前留了個心眼,沒有真的相信他的話,派燕非藏去,也不是真的為了打壓長鯨幫,而是探查事實真相,沒打算真的傷人。

未料,碰上了晏七。

晏七此人,不論從言語還是舉止,都透露著不同尋常的教養,出身必然不凡。

她隻點穴控製燕非藏,而非殺青龍幫片甲不留,可見並非濫殺之人。

來八方客棧,應是真心想要和談。

“晏武王,我無心插手漕運之事,”陸見微直言,“隻是,青龍幫乃江州第一幫派,我在江州城開店,多少給他一點麵子。”

晏七笑意加深:“那便隻是個誤會,陸掌櫃,晏某向你賠個不是。”

“無妨。”陸見微挑了挑眉,“晏武王打算如何?”

晏七說:“青龍幫盤踞江州已久,向往來船隻收取高額過路費,不知攫取了多少錢財,我看不慣此事,陸掌櫃,你看得慣嗎?”

“洪賀之前與我說,長鯨幫在河道上大肆斂財,雙方都是一麵之詞,沒有其它證據,我不能評判。”

“他是這麼說的?也罷,既然如此,我有個主意,陸掌櫃不妨聽聽看。”

陸見微笑道:“洗耳恭聽。”

“江州與南州船運往來頻繁,高額的過船費隻會阻礙兩州連通,尋常的船工不得不提高運費,商人不得不提高物價,老百姓不得不拮據度日,最終養肥的隻有幫眾。”

“晏武王憂國憂民,陸某佩服。”

“不敢當,我隻是乘了一次船,遇上了打劫的水匪和可憐的船家,心中不忿而已。”

她說“水匪”時,看的是洪賀。

洪賀的腦袋已經垂到了胸前。

在七級武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哪敢喊冤叫屈?

陸見微頷首:“所以?”

“所以,我想合並兩幫,定下規矩。”晏七坦露最終目的,“從前的孝敬全都免了,兩州漕運營收的六成,全都交給我。”

陸見微:???

眾人:“……”

誰來說去,還是為了錢啊。

六成,也太多了吧?

陸見微笑問:“你不怕青龍幫曾經孝敬的宗門找你麻煩?”

“所以我來此,就是想與你聯手。”晏七說,“往後五年營收,我可以分你一成。”

一成?

陸見微審視她的眉眼,裡麵沒有貪婪,卻暗藏野心。

合並幫派,摒棄孝敬,收取六成盈利。

晏七到底想做什麼?

一個念頭從她腦海閃過,她倏地抓住了線頭。

如果真如她所想,那麼晏七的行為就能說得通了。

“陸掌櫃,兩州漕運營收的一成,並不比青龍幫孝敬的三成少。”晏七問,“你還在猶豫什麼?”

陸見微慢條斯理問:“給我一成,你能做得了主?”

“當然。”

“我如何信你?倘若你直接跑路,我該去哪催債?”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你我初次見麵,口頭約定不算數。”

晏七無奈,“那你說如何?”

“依照兩幫五年營收,取一成,一次性付清,此事我便不再管。”陸見微毫不客氣。

與其一年一年地等彆人打錢,她還不如一次要個夠,要是三年內她就能穿回去,後頭兩年的錢豈不是要不到了?

多虧。

晏七:“……”

孫鯨也忍不住開口:“陸掌櫃,一下拿出五年的營收,這不是在為難我等嗎?”

“兩幫經營多年,連五年的一成都拿不出?”陸見微挑眉,“你覺得我會信?”

孫鯨:“……”

也不是拿不出,而是拿出之後,幫裡定會捉襟見肘。

“好,就依陸掌櫃所言。”晏七倒是果決,“給我們五天,五天後晏某再次登門。”

“不要忘了賬本。”陸見微提醒,“我不喜歡被人糊弄。”

晏七:“……”

她拱了拱手,帶著孫鯨、洪賀告辭。

三人回到船上,洪賀作為“俘虜”,被扔到一邊,孫鯨恭敬侍立晏七身後。

“大人,您為何要允諾她一成盈利?”

晏七持刀而立,遙望茫茫河麵。

“誰都知道八方客棧有九級武王當靠山,我若太過強硬,反倒讓人生疑。一成而已,這些年,九成的營收都落入那些蛀蟲手中,比起那些人,我寧願送予陸掌櫃。”

“大人英明神武,遠見卓識。”

“彆拍馬屁,”晏七皺眉,“我當初派你入長鯨幫,你就學了這些油腔滑調?”

“屬下知罪。”

洪賀:他是不是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了?長鯨幫籌謀多年就為了故意搞這一出?

八方客棧。

陸見微詢問張伯:“你可知,青龍幫一年的營收大致有多少?估算就行,不必精確。”

“掌櫃的,實不相瞞,我還真算過。”張伯笑嗬嗬道,“據我觀察,青龍幫一年從河運收取的錢財,約莫在五百萬兩。”

“聽起來不是太多啊。”

“掌櫃的,五百兩對尋常百姓而言都是一筆巨款,五百萬兩已經算很多了。”

陸見微反省了一下。

最近賺錢賺得太多,她差點忘了剛來時一文錢都舍不得花的心情。

“確實不少。”

“五百萬兩並非純利,還要削減青龍幫一年支出的勞力、船隻、武器、衣食住行等成本,再往上頭送上孝敬,真正剩下的,不過一些零頭。”

陸見微了然。

所以洪賀有句話是真的,他的那些家底,都是這麼多年才攢下來的。

忙忙碌碌,到最後都養肥了彆人,彆人還不顧他的死活。

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社畜”了。

如果長鯨幫的營收與他相當,兩幫加一起,一年共一千萬兩,五年的一成就是五百萬兩。

陸見微已經坐擁七百萬兩,心裡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

她又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可知,官府對漕運收取幾成稅?”

張伯想了想,猜測道:“農稅一般不超過五成,漕運的稅肯定高於農稅,六七成、七八成都有可能。”

“官府可曾向青龍幫收過稅?”

“掌櫃的說笑了。”

那就是沒有-->>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