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語裡的意思再明確不過了:屋裡的人——這樣生疏而警惕的稱呼,顯然已經將他歸為了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
偏偏這時候,門板響起兩聲輕敲,男人在裡麵不緊不慢道:“夫人,為何把為夫關在屋裡?”
李疇神色驚疑,此事涉及到怪力亂神,馮玉貞攥緊了自己的袖口,把這個詭異的論調重申了一遍:“他不是崔淨空。”
那他到底是誰呢?
她腦中渾噩一片,後麵緊跟了一句:“不要被他騙了。”
說不清是在告誡李疇還是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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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起來的第一天晚上,崔相意識到這回的事情有些棘手。
整一日下來,他再沒有見過馮玉貞與是李疇的麵。兩個守衛持劍守在門口,暗中也定有人緊緊盯梢著這間屋子,飯菜都是到了時候由丫鬟放在門口,敲門示意他來取。
夜晚,崔相躺在床上,他並沒有閉眼,眼珠陰沉地盯瞧著床頂的妃色輕紗。他的確始料未及,這個世界的“他”會是這麼一個蠢貨。
他嘗試召來幾個暗衛親信,卻不曾想,幾個前世畢恭畢敬的熟麵孔果斷拒絕了他這個主子——因為“他”曾親口所言,倘若遇事,全以“夫人”在先。
到底是怎樣一個蠢貨,才會將軟肋遞到彆人手上,這無疑是把脖子湊到刀口下,那個蠢貨從不懷疑這個表麵溫順、怯懦的寡嫂有朝一日背叛他,親手捅他一刀嗎?
他有些煩厭地闔上眼,手腕仍套上琥珀念珠,卻沒有咒痛發作。雖然被關在這間窄小、窘迫的屋子裡,可比起前世最後生不如死的時日,實在是久違而難得的安逸。
思緒如同被軟枕包裹,漸漸沉入夢鄉。他頓覺古怪,本就極少做夢,還是這樣四周看得清楚的夢境。夢中的他身處一個祠堂內,漆黑的棺槨橫在身前。
這裡是……崔氏老宅?
沒等他判斷清當前的情形,身體便自己忽地站起,走進偏房,目光落在那個披著白麻的瘦小女人身上——正是他那個寡嫂。
他記起來了,這是在自己那個早死的親哥喪禮上。出於人情本分,他便詢問了這個不過兩麵之緣的寡嫂一句,馮玉貞雖然瞧著木訥,卻頗為識趣地拒絕了這位小叔子的好意。
然而不同的是,這一次,她說的是:“好。”
在她嘴唇開合的頃刻間,冥冥中一條筆直的、風雨如晦的通天路被一道陡然降下的驚雷劈成兩半。沿著裂紋分錯開全然不同的另一條小道,儘頭招搖著旋起旋滅的光,難辨光明與否。
崔相現在知道了,這不是屬於他的夢,而是屬於這具身體原本的人。他全然控製不了肢體,冷眼看著事態發展,當一個困囚於這具肉身的旁觀者。
他看著“自己”虛情假意地蒙騙她,步步為營地哄到方寸之內,他早了三年考中舉人,兩人順勢搬到鎮上。馮玉貞好似是兜網中不斷收緊,掙紮無果,最後被打撈出水麵的一尾魚。
她被“自己”那副
善男信女的偽裝騙得徹底,竟然自願剝下單薄的衣裳,笨拙地、赤條條地送到心懷不軌的小叔口舌間品嘗。
然而,或許是被這具肉身牽連,加上這床紅被太過耀目,又或許是被紅被之上,那個白淨的、瑟縮的女人所迷惑,他感到一股熱氣撲灑地滿頭滿臉,遂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竟然掙脫了身體的束縛,切實地握住了她的腰。
拇指抵住兩個清淺的、柔軟的腰窩,他並不收著力氣,粗暴地往下一按,女人便宛如是引頸受戮的羔羊,叫他揉出一手汗津津的喘|息。
他心跳如鼓,然而就在下一瞬,身體重新被他人奪過,他被趕回了旁觀者的位置。不僅如此,虛空中忽地伸出一隻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他的脖頸。
他立刻反扼住對方的虎口,兩人力道相差無多,於對峙中,他突然看清了對方的臉——眉眼清雋、麵若冠玉,神情卻陰鷙至極,哪有哄騙寡嫂時溫言軟語的模樣,反倒與他彆無二致。
崔相猛地睜開眼,他撐起身子,趴在床沿咳了兩聲,脖頸還殘留著束縛感。
看來“他()”沒死,還欲圖奪回身體。隻是毛頭小子一個,又被女人絆住了腳,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烏沉的眼珠暗湧著沉冷的潮水,不知思忖了些什麼。不久後,他複爾合目躺下,隻是再無睡意,反倒是那截親手丈量過的腰肢,軟滑、柔膩的觸感不時梗在心頭,令他不得不去千百次地去掩飾。
直到晨起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紙,門外響起扣門聲。崔相從床上站起,打開門,兩邊照例是兩個目不斜視的帶刀侍衛,地上放著飯菜。
他朝下一瞟,並沒有彎下身去拿的意思,也不對著那兩個侍衛,而是向著不知道藏在何處的馮玉貞道:“除非你親自過來,不然我半粒米都不會往下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被關起的第二日,麵對他言語中的威脅,馮玉貞並未現身,而他也沒有再打開門。
等待到夜色深沉,明白今日等不到人,崔相遂躺到床上。整日滴水未進,饑餓灼燒著腹腔,這點痛感同他前世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麼。
從小到大,他早就疼慣了,拳打腳踢、咒痛肆虐,因而他時常感到荒誕——他挨過的苦難積年累月、這樣厚重,來自他人的善意卻少之又少。他不過是學著普羅大眾對待他的方式對待他們,或許怪他心腸歹毒,反擊的招數狠辣絕情,不過如此而已。
世人皆唾棄他,稱他為佞臣、為權奸、為贓官,人人都欲圖除之而後快,卻又攝於他坐擁的滔天權勢,不得不俯首在他腳下,懇求他放一條生路。
從前他最愛這種折斷這些自詡清高之人的脊梁骨,逼他們搖尾乞憐的戲碼,現在卻莫名有些生厭了。
崔相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