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終於來臨。空軍基地周圍山坡上的樹木發出了嫩芽,空曠的停機坪旁邊已經綠草茸茸。滿地開放的野花,給這裡增添了一些生機。天上下著霏霏細雨,一切都顯得濕潤、清新。正在和幾十名空軍士兵出早操的顧國鬆,看見杜蘭香蹲在機場邊緣鐵絲網前的草叢裡,尋找著星星點點剛剛開放的野花,紅的、白的、黃的、紫色的,花朵很小,她的手裡已經攥了一大把。隊伍解散後,顧國鬆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回宿舍,而是朝杜蘭香那裡走去。雨比剛才更大了。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杜蘭香回頭看見了顧國鬆,於是她拿著一把野花站起來,對他笑了笑。顧國鬆走到杜蘭香麵前:雨下大了,怎麼跑到這兒來采花?杜蘭香輕聲說:今天是清明節。顧國鬆愣了一下,他知道這又是為了基裡琴科。於是他苦笑著勸道:你不能老是這樣。杜蘭香卻說:我想去墓地看看他。顧國鬆隻好說:沒問題。我開車送你去。杜蘭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雨越發細密起來,顧國鬆脫下自己的軍裝,撐開在她的頭上:我們回去吧,雨大了。杜蘭香也沒拒絕,跟著他朝食堂的方向走去。走了一陣,她突然說:你總是這樣關心我,他們都在笑話你呢。顧國鬆的回答簡短而平靜:我知道。杜蘭香輕輕地歎了口氣:你是個好人。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的心已經死了,我……顧國鬆沒有讓她說下去:你什麼也彆說,隻要你能好好活下去,你怎麼對我都是無所謂的。你還這麼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呢。也許……要不了多久,我也不能再照顧你了。杜蘭香驚訝地問:你要走嗎?顧國鬆說:聽說這個基地很快要撤銷了。你看看,這兒連飛機都沒有幾架了。我們可能要轉到雲南那邊的機場去接受訓練,那裡會有新式的戰鬥機。杜蘭香問:那重慶怎麼辦?夏天日本人來轟炸了怎麼辦?顧國鬆苦笑:其實空軍早沒有能力保衛這個城市了。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默默地走在雨中。林天覺辭掉在香港的工作,回到重慶來了。這天一早,他給鄭先博家裡打了一個電話,邀請全家人今天一起在冠生園吃晚飯。鄭先博對林天覺突然回到重慶有些吃驚,但出於禮貌,他還是答應了邀請。不過,他自己是不會去的,王寵惠已經通知他晚上有一個會議要他參加,何雪竹在北碚更不可能來。鄭先博和鄭娟聯係,結果鄭娟夫婦也另有安排。鄭先博無奈,隻好找到鄭琪和鄭明,要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和林天覺一起吃這頓飯。鄭明倒是爽快地答應了,鄭琪開始有些猶豫,但鄭先博的口氣很堅決,她也隻好同意。鄭明離開父親家到軍統上班,卻被告知上司讓他去一趟辦公室,有緊急任務。鄭明連忙來到處長那裡。鄭明的新上司是一個胖胖的上校,鄭明一進房間,他就讓他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開始布置任務。處長:根據可靠情報,日本特務正在準備對重慶的幾個兵工廠實施爆炸破壞,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是近郊的34兵工廠。時間就在今天晚上。上麵命令,一定不能讓特務得逞。行動小組由你負責。鄭明疑惑地:處長,我馬上就要去武漢工作站了,為什麼要我參加這種行動?這好像不符合我們的慣例。處長做出無奈的樣子:實在抽不出人手了。戴老板已經同意了這個計劃。你就不要再說了。而且,這也隻是一個簡單的任務。不需要活口,當場擊斃就行。鄭明隻好說:是。然後處長把一張照片放到了桌子上,指著說:就是這個人。鄭明拿起照片,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夏新立。這讓鄭明暗自吃驚起來:這個人是《新華日報》的記者,我見過。怎麼會是日本特務?情報可靠嗎?處長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你的任務並不是去證實情報的可信度。鄭明爭辯道:如果情報有誤,會惹出麻煩的。“皖南事變”以後,國共之間的關係已經很緊張了……處長打斷了他: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執行命令吧。鄭明:是。這時候,那個曾經告過鄭明黑狀的小特務在外麵喊了聲“報告”進來了。處長對鄭明說:他作為你今天行動的助手。鄭明冷冷地看一眼小特務,小特務倒並不計較地對他笑了笑。鄭明和小特務一起離開了處長辦公室,心裡有些警惕起來,不過,他還無法判斷,讓已經準備去武漢的自己破例參加這次行動,到底意味著什麼。中午過後,雨停了。空曠的空軍基地一片濕漉漉的。草地上有更多的野花開放,星星點點的豔麗著。顧國鬆開著一輛吉普車穿過停機坪,在食堂門外停下,輕輕按了兩聲喇叭。杜蘭香從裡麵出來,身上還係著白色的工作圍裙。她走到吉普車跟前,看著他。顧國鬆一邊從車上跳下來,一邊奇怪地問:你怎麼這個樣子?快把圍裙解下來。你早晨采的花呢?杜蘭香仍然站在那裡,說:我不想去了。這讓顧國鬆很意外:這又是為什麼?不是說好的嗎?杜蘭香反問道:你陪我去過多少次他的墓地了?你記得嗎?顧國鬆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杜蘭香看著他:你不在意,我知道。因為你是個好人。顧國鬆擔心地:你今天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兒?杜蘭香終於說:我突然覺得,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顧國鬆寬慰她說:你不用這麼想,我是自願的。基裡琴科和那些犧牲的蘇聯飛行員也是我的戰友。杜蘭香看著他:那是另一回事。不過我覺得,我也許真的應該忘掉他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也最關心我。基裡琴科犧牲以後,沒有你……也許我早就活不下去了。顧國鬆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一切顯然讓他感到意外。杜蘭香看著他問道:你愛我,對嗎?顧國鬆還是沒有回答,內心非常猶豫。他想大聲地對杜蘭香承認,是的,他一直是愛她的,直到現在也是如此。但他清楚,這話現在他已經不能再說出口。也許太晚了,不合適了。他和其他空軍士兵已經接到命令,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去昆明。戰爭還在繼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見到她。起碼,他不願意讓杜蘭香再次陷入失去基裡琴科那樣的憂傷和痛苦之中。近郊的34兵工廠,就是夏程遠現在工作的那個兵工廠。下午,鄭明和那個小特務來到了這裡。與兵工廠隔著一條馬路,有座破舊的兩層樓房,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樓下的房間裡,亂七八糟地堆了一些舊家具。通過破爛的窗戶紙,可以觀察到對麵兵工廠的房屋。鄭明和小特務進了房間後,立即看見窗戶下麵已經放好了一支帶有狙擊瞄準鏡的步槍。鄭明環視了一下房間,再透過窗戶望望街對麵。按照處長交給的情報,被稱為“日本特務”的夏新立將在這裡實施爆炸。鄭明看了一陣,然後回過頭對小特務說:34兵工廠的車間在房屋後麵的山洞裡,如果日本特務要搞爆炸,就一定要進去。他進了山洞,我們待在這兒屁用都沒有。但如果他隻是炸掉外麵的房子,就根本沒有意義。你想過沒有?小特務附和道:是啊。誰知道怎麼回事。鄭明盯著他:你跟我裝傻是吧?小特務滿臉堆笑地:我哪兒敢啊?頭兒。鄭明突然發現房間的角落裡堆放著幾包炸藥和雷管引信,問:那是乾什麼的?小特務不在意地說:大概是彆的行動小組放在這兒的吧,這據點已經用了一年多了。這更增加了鄭明內心的疑惑。不過,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拉過一把滿是灰塵的椅子想坐下來。小特務急忙討好地拿起一塊破布,擦了擦椅子。鄭明坐下來,看看表說:還早呢,你不想出去遛遛?小特務笑著說:我可不敢。你要想到外麵走走你去吧,我在這兒守著。鄭明:我要是離開了,你還不又去告狀?小特務訕笑:頭兒,那是誤會,誤會。你彆放在心上。鄭明說:今天晚上我正好有個飯局,在冠生園。你跟我一起去吧。小特務有些動心了,嘴上還是說:不用不用,你自己去。鄭明看著他笑了笑:你得跟著我,不然萬一出什麼差錯,你我都說不清楚。天快黑的時候,鄭琪從排練場出來,不緊不慢地朝市中心的冠生園飯店走去。她希望鄭明能在她之前先到,雖然現在安富耀不在了,但讓她和林天覺單獨在一起她還是感到不安。鄭琪雖然已經從安富耀犧牲的陰影裡走出來,不再自責不再愧疚,但她的內心深處,仍然不時地會有一種難以抑製的憂傷。林天覺曾經邀請她去香港待一段日子,她拒絕了。她知道林天覺還有和她重歸於好的想法,但她卻無法接受。鄭琪一路慢慢悠悠地走著,儘量拖著時間,但最終,冠生園飯店還是無可避免地出現在她麵前。而且老遠,她就看見林天覺在朝自己招手。林天覺笑容滿麵地迎過來:小琪!看見你還是那麼漂亮,真讓我高興。鄭琪勉強地笑著,打量著林天覺,他的衣著比過去更洋氣了:你也還是那麼時髦。飯店裡麵人還不多。林天覺進門後,把鄭琪引到一張桌子跟前。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幾樣菜和一瓶酒。雖然不算特彆豐盛,但在那個年代,應該也是很破費的了。林天覺很紳士地安排她坐下,然後自己坐到了對麵的位置上,問道:他們還沒來,我們再等等吧。鄭琪也朝門口看了看,說:爸爸和大姐今晚上有事都來不了。鄭明說好了的,應該會來。林天覺似乎並不太在意:沒關係。我剛回來,就是想和家裡人見見麵,今天不行,過兩天再安排。鄭琪看一眼桌子上的酒和菜:其實你上家裡來不一樣嗎?乾嗎搞得這麼隆重。林天覺知趣而適度地歎了口氣,看著她:現在不一樣了。我已經成你們家的外人了。在你的婚禮上,我把大家都得罪了,這我知道。今天也有賠罪的意思在裡麵。提到婚禮,鄭琪突然不說話了。林天覺急忙說:對不起。鄭琪掩飾地一笑,隨便道:你回來還在電台上班?林天覺:不回電台了。留在了外交部,乾點兒文職方麵的雜事。你呢?還在樂團?鄭琪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又看了看表。好在這時候鄭明帶著那個小特務及時地出現了,讓鄭琪終於擺脫了尷尬。鄭明看見林天覺和鄭琪,連忙過來,把那個小特務介紹給了大家:這是我的同事。今天我們正好在一起辦事兒。林天覺同樣熱情地和他握手。然後,沒等四個人坐穩,鄭明就主動地往杯子裡倒滿了酒,然後嘻嘻哈哈地說笑著跟林天覺和小特務接著乾了幾杯。鄭琪看著鄭明,對他今天的狀態感到奇怪,因為她從來也沒看見過鄭明這樣自斟自飲,大大咧咧。但她又不好問什麼。又一次乾杯之後,鄭琪悄悄地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哥哥,鄭明注意到了鄭琪的眼光,立即給了她一個並不明確的暗示。然後,他又站起來,吆喝著跟林天覺乾杯,並趁機把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塞到了鄭琪的手裡。這個動作很快,不僅林天覺沒有發現,那個小特務也沒注意到。天黑以後,34兵工廠的山洞裡,仍然有隱隱約約的機器聲傳出來。兵工廠外麵靠近路邊的幾間平房裡,有燈光透出來。不過燈光也很弱,散漫出來不遠,就被更深沉的黑夜消融了。在光暈之外,隻剩下漆黑一團。兩個特務從街對麵的那棟房子裡把炸藥和引線拿出來,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開始工作。他們很熟練地將一包炸藥安放好,然後把引爆裝置的電線放出來,一直拖到了很遠的地方。鄭琪接到鄭明暗中交給她的紙條以後,很快便找了個借口離開,這讓林天覺感到十分掃興。鄭明繼續跟小特務一起鬨酒,還拖著林天覺一起劃拳猜酒令。直到覺得鄭琪已經走遠,鄭明才告彆了鬱悶的林天覺,和小特務一起走了。離開冠生園後,鄭琪匆匆趕到《新華日報》的營業部來找孫翔英。自從認識了孫翔英之後,鄭明就經常讓鄭琪給孫翔英捎信,所以兩人也成了朋友。孫翔英剛剛關掉電燈從營業部出來,就看見鄭琪滿頭是汗地跑到自己麵前,氣喘籲籲地把紙條塞到了她手裡:我哥說有緊急情況!孫翔英警惕地四下看看,隨即借著昏暗的路燈展開紙條。她匆匆一眼讀過,立即返身往營業部走,一邊對鄭琪說:你回去吧。我要打幾個電話!鄭琪不安地問:出什麼事兒了?孫翔英頭也不回地說:非常緊急,你先彆問了。鄭琪也不好再問什麼,就告辭了。孫翔英回到營業部,立即四處打電話想要找到夏新立,但不論是《新華日報》編輯部還是周公館,都沒人知道夏新立在什麼地方。這時候的夏新立正和鄭娟還有七八個人在記者俱樂部裡,因為《泰晤士報》的羅伯特從英國回來了。俱樂部裡沒有燈光,牆上卻臨時掛起了一幅小銀幕,一台16毫米放映機正在放映羅伯特帶回來的膠片。膠片是無聲的,放映機又很破舊,在整個放映過程中,機器發出的嘶嘶啦啦的聲音顯得很清晰。銀幕上全是德國飛機轟炸英國的鏡頭,不斷落下的炸彈、爆炸起火的城市、建築物的廢墟、受傷的兒童等等。羅伯特站在銀幕前麵做著簡單地解說,明明暗暗的光影在他的臉上閃爍著:……這是在德國對倫敦進行連續57天的大規模空襲期間拍攝的……德國空軍的航線幾乎每次都是這樣,他們沿著泰晤士河而上,卻對沿途的機場和工業設施沒有任何興趣,總是直接撲向倫敦市中心……根據英國軍方的統計,在這57天中,平均每天出現在倫敦上空的轟炸機有165架次,就像大家現在所看到的,整個倫敦幾乎變成了一片火海和廢墟……隨後,德軍的空襲擴大到了考文垂、伯明翰、南安普敦、布裡斯托爾以及利物浦等城?99lib.市……這是1940年的11月14日晚上,請大家注意,這是中部城市考文垂。這次轟炸,德國空軍先用燃燒彈把考文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焰區,緊跟上來的轟炸機群,對整個城市進行了地毯式的轟炸……這個城市完全癱瘓了……影片放完以後,所有的人都有些沉默。夏新立起身打開了電燈,說:這大概就是德國人宣稱的“恐怖轟炸”了。鄭娟說:剛才看到的景象令人憤怒,但是對於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城市來說,卻並不覺得意外和震驚。羅伯特立即表示了同意:我在英國躲避轟炸的時候,經常告訴我身邊的人,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我告訴他們,這樣的轟炸固然恐怖,但是並不新鮮。針對非軍事目標的所謂“無區彆轟炸”是日本人的首創,而中國的戰時首都重慶,已經在這樣的轟炸中堅持了三年。一個記者說:我認為,應該有一天,把同樣“無區彆”的“轟炸”搞到日本的東京和德國的柏林,這才是公正的。鄭娟表示反對:那我們就和法西斯國家沒有區彆了,同樣沒有人性。那人說:戰爭本身就是沒有人性的。鄭娟:但是戰爭卻有正義和非正義的區彆。羅伯特眼看他們就要爭執起來,便微笑著打斷道:我好不容易回到了這裡,可不是想給大家帶來爭執的。不過我認為,不管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的戰爭,都是令人厭惡的。夏新立笑了:羅伯特,你還在挑起更大的爭論呢!他似乎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鄭娟,又問羅伯特:我還沒有機會99lib?問你,顧宏源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一個人把剛才放映的膠片裝在鐵盒裡還給了羅伯特,他一邊接過膠片盒,一邊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太急於讓你們看看這些畫麵了。顧要我替他問候大家……鄭娟有些不安地問:難道他還留在倫敦?羅伯特:不,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馬尼拉。處理一些私人事務。夏新立若有所悟地問:是他的婚姻出現了危機?羅伯特不禁叫起來:難道你全都知道嗎?看見夏新立莫測高深地笑著,這讓羅伯特忍不住要說出來了:真是這樣,他的妻子是個菲律賓人,據我所知經常會出一些風流韻事。當然,這也跟顧常年在外麵有關。不過這次好像事情出大了,他的妻子已經決定要離婚。鄭娟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裡有些亂,不過她儘力掩飾著。夏新立和她的目光相遇,鄭娟並沒有躲閃,隻是露出一個幾乎是無奈地微笑。就在這時候,吧台上的電話鈴聲響了,隨後,一個侍者來到夏新立跟前:夏先生,你的電話。接完電話過來,夏新立神色有些緊張地匆匆說:對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鄭娟看見他的臉色不對,急忙問:出什麼事兒了?夏新立:34兵工廠那邊出了事故,我兒子大概受傷了。他們要我趕緊去那裡。鄭娟:很嚴重嗎?夏新立回答:他們沒說。鄭娟和羅伯特都問:需要幫忙嗎?夏新立笑笑拒絕了,然後離開了他們走出門去。其實在整個過程中,俱樂部的另一個角落裡始終有兩個特務遠遠地監視著夏新立。看見夏新立匆匆走了,他們也不聲不響地跟了上去。34兵工廠對麵的破房子裡沒有燈光。黑暗中,鄭明和那個小特務站在了臨街的窗戶跟前,觀察著外麵。還有一個特務隱蔽在另一扇窗戶後麵,正在檢查用來射殺的狙擊步槍。鄭明看看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因為消息已經通過鄭琪送出去,他現在一點兒也不著急。他看了一陣,回頭問那個小特務:怎麼還沒動靜?情報沒有搞錯吧?小特務有些怪異地笑笑:你是頭兒,我哪兒知道?鄭明離開窗戶走到黑暗的房間中央,掏出一支煙,然後擦燃了火柴。他在點煙的時候,借著火柴的光亮,發現白天還放在牆角的那些炸藥和引信好像不見了。他連忙走到牆角,再次擦燃了一根火柴。果然,牆角裡什麼都沒有了。鄭明轉身問道:那些炸藥哪兒去了?另一個特務說:天剛黑的時候,三處的人開車過來,把炸藥取走了。鄭明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他深深地吸了口煙。時間在沉寂中一分一秒地過去,34兵工廠附近完全被籠罩在黑夜和漸漸聚攏的薄霧之中。鄭明壓抑住內心的強烈不安,注視著外麵的馬路。那個槍手趴在窗沿上,狙擊步槍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上。此時,隻有那個小特務顯得很平靜,他不動聲色地站在鄭明旁邊,暗中觀察著鄭明的一舉一動。鄭明再次低頭看表的時候,小特務卻突然說道:來了。鄭明急忙看向窗外。馬路上,夏新立從夜色和薄霧中匆匆走出來。槍手那邊,發出輕輕的“嘩啦”一聲,子彈已經上膛。夏新立在幽暗的街道上走著,看見34兵工廠就在前麵,山洞外的幾棟房子的燈光已經熄滅。四周寂靜無聲,顯然不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樣子。夏新立頓時警惕起來,隨即放慢了腳步,環顧四周。周圍也並沒有什麼異常。夏新立想了想,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兵工廠對麵的房子裡,槍手的瞄準鏡已經將夏新立套在了中心。鄭明有些僵硬地站立在窗前,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下自己一側的槍手,低聲命令道:等我的命令再開槍。馬路上的夏新立還在走著,不過腳步越來越慢。最後,他終於又停了下來,再次警惕地四下看看。房子裡的鄭明看著夏新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危機,有些絕望了。他的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孤注一擲的念頭,也許,隻有不顧自己才有可能營救夏新立……他正要作出最後的抉擇,外麵突然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伴隨著爆炸的光亮,鄭明看到對麵兵工廠的平房在硝煙中嘩啦一聲倒塌下來。就在鄭明有些發懵的這一瞬間,他身邊的小特務已經衝了出去。馬路上的夏新立同樣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驚呆了,他還沒動作,黑暗中已經躥出來七八個黑影直撲過來,大喊著:抓特務!他是日本特務!夏新立知道自己進了圈套,已經無法脫身,也就沒有反抗。特務們撲過來將他按倒在地,七手八腳地用繩子捆住了他的雙手,再將他從地上拖起來。已經跑到馬路上的小特務朝黑暗中招招手,馬路的另一端突然亮起了強烈的光柱,兩輛轎車開過來停在他們麵前。鄭明呆呆地立在窗前,看著夏新立被塞進了轎車。他的身邊,那個槍手正在不慌不忙地卸下狙擊步槍的瞄準鏡,還對他笑了笑,說:完事兒了。鄭明走出房子,來到現場。押著夏新立的車已經開走。兵工廠裡幾個值班的聽見爆炸,連忙跑出來,卻看見在抓“日本特務”,也就不敢說什麼,隻是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小特務正站在另一輛車前,等著鄭明過去。鄭明走到他麵前,臉色陰沉地說:乾得漂亮。小特務卻隻是怪異地一笑:對不起了,頭兒。他的話音剛落,鄭明已經憤怒地狠狠給了他一耳光,罵道:去你媽的!小特務被激怒了,抬起手槍指向了他的腦門。鄭明也已經把自己的槍頂在他的臉上。槍手急忙跑過來站在他們中間勸著: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彆傷了和氣!小特務把槍放下來,依然惡狠狠地對鄭明說:你他媽還神氣什麼?要不是看你就要到日本人的地盤上拚命去了,我今天就是一槍把你打死也沒人替你申冤。鄭明頓了一下,終於把自己手裡的槍放了下來。小特務哼了一聲,便和槍手一起鑽進汽車,一溜煙地開走了。夜深了,霧也更濃了。爆炸在兵工廠外引起的小小的騷亂很快就平息了,畢竟這是郊外,四周沒有多少住家戶。鄭明離開那兒的時候,一切都又恢複了沉寂。在連接市區和郊外的一條公路上,孫翔英騎著一輛自行車,朝34兵工廠的方向過來。偶爾有一輛卡車從她身邊駛過,雪亮的車燈照著她散亂飄拂的頭發,她的臉上布滿疲憊、焦急和汗水。突然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她看見了坐在路邊的鄭明。鄭明早就看見了她,卻坐著沒動,當她來到麵前的時候,鄭明才對著她苦笑了一下。孫翔英問道:你怎麼在這裡?看見鄭明沒回答地埋下了頭,孫翔英已經知道出事了,連忙焦急地問:他們打死了他?鄭明搖搖頭:把他抓走了。孫翔英這才稍微鬆了口氣:晚了一步。我到處找不著他。鄭明自責地:是我太笨了,一直沒能判斷出來他們到底想乾什麼。孫翔英看著他:到底怎麼回事?鄭明: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他們搞了個一箭雙雕。他們安排好了一次在兵工廠外麵的爆炸,嫁禍給夏新立,要把他當成日本特務抓起來。而告訴我的,是要把他當場擊斃,還要讓我作為暗殺行動的負責人。孫翔英:他們在懷疑你?鄭明點點頭:肯定是這樣。我馬上就要走了,還有許多準備工作沒有完,卻突然給我布置這樣一個任務,我就覺得蹊蹺。他們是在試探我在接到任務以後,會不會給夏新立通風報信。你沒能阻攔夏新立到兵工廠來,倒是讓我很僥幸地渡過了這一關。
第二十四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