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月,重慶迎來了陰冷的深冬。濃霧遮蓋,淹沒了遠遠近近的燈光,淹沒了城市的輪廓。被團團霧靄包裹著的周公館外,濃霧和黑夜吞噬了一切,僅僅幾步之遙,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周恩來的房間裡亮著燈光,董必武、葉劍英、鄧穎超等人聚在這裡,人人臉色都很嚴峻。房間中央的一個火盆裡,幾塊木炭通紅地燃燒著,冒出淡淡的藍色煙霧。葉劍英正在通報“皖南事變”的最新事態,其實也就是最終的結局。按照與蔣介石達成的協議,江南新四軍九千餘人奉命調至江北地區,在行經安徽涇縣茂林一帶時,突然遭到顧祝同第三戰區國民黨軍隊七個師共計八萬餘人的包圍襲擊。新四軍在經過了七天七夜的頑強血戰之後,彈儘糧絕,除大約兩千人突圍之外大部分壯烈犧牲。軍長葉挺被捕,項英、袁國平、周子昆等人也都在戰鬥中犧牲。其實,國民黨軍隊早已完成了對新四軍的合圍態勢,隻是由於部分同誌在關鍵時刻的猶豫以及對國民黨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使新四軍最終沒能躲過這一劫難。看一眼臉色鐵青的周恩來,董必武憤憤地說:國民黨頑固派的行徑令人發指!他們完全置民族救亡大業於不顧了。鄧穎超說:還不僅如此。國民黨在幾天前就在製造輿論了,誣蔑是新四軍要叛變!周恩來還是一言不發,這時候,一個機要員送來一份電報說:延安急電。葉劍英接過電報,遞給周恩來。周恩來匆匆看後,將電報放在了桌子上,這才說話了,語氣雖然低沉,卻鎮定如常:黨中央在為我們的安全擔憂了,要求我們在短期內將八路軍辦事處和《新華日報》的重要乾部撤離重慶。也包括我們在座的人。董必武敏感地問:電報還有什麼內容?讓我們匆忙撤離,恐怕還有彆的原因。周恩來慢慢點頭:中央準備對這次事件作出強烈姿態了,決定采取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全麵反擊,在蘇、魯地區對國民黨軍隊發動攻勢,不怕決裂,猛烈反擊,徹底打退國民黨的挑釁和進攻。董必武語氣裡充滿了擔憂:真若如此,統一抗戰的局麵就會被國共之間的全麵內戰所替代了。房間裡一陣沉默。突然,整個周公館裡的燈光同時熄滅了。房間內外漆黑一片,隻有那盆炭火發出微弱的紅光。又停電了。有人正找出蠟燭準備點燃,所有的燈光突然又重新亮了起來。一直平靜地坐在那裡的周恩來意味深長地說道:黑暗總是暫時的,光明一定會到來。我們這些有著革命鬥爭經驗的人,都懂得怎樣在光明和黑暗中奮鬥,不但在光明中不驕傲,更重要的是遇見黑暗不灰心喪氣。隻要大家堅持信念,不顧艱難,並且在黑暗中顯示出英勇卓絕的戰鬥精神,勝利終歸是要到來的,黑暗是必然要被衝破的。葉劍英:周副主席說得對。不過目前的局勢非常危急,一旦國共軍隊正麵展開衝突,日本人就可坐收漁利了。周恩來:我相信中央還沒有下最後的決心,毛主席會對抗戰全局和內戰利弊作出比我們更清晰的結論。不過無論怎樣,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我一定會堅持到最後,用最後的努力向國民黨講清國家民族的利益所在,維係抗日統一戰線。同時也要向一切愛國人士,揭露國民黨頑固勢力破壞抗戰的罪行。董必武:我同意恩來的意見,我也不走。鄧穎超:我建議立即給延安發電報,表明我們的態度和建議。周恩來擺擺手:不用著急。我相信中央一定會以抗戰大局為重,忍辱負重,作出正確的決定。葉劍英:共產黨從抗戰以來一直忍辱負重。不過老蔣卻是越來越得意忘形了。董必武嘲諷地說:老蔣的行情看漲了嘛,這不足為怪。周恩來:是的。自從去年9月底德、意、日正式結成軸心國,英美等組成了同盟國以後,這兩大集團為了自身的利益,都在拉攏蔣介石了。一邊是德國勸和,日本誘降,好讓日軍騰出手來南下遠東;一邊是英國重開滇緬公路,美國增加大筆貸款,希望中國死死拖住日本軍隊,好讓英美有時間應付歐洲戰場。葉劍英:還有蘇聯,他們也在提供更多的援助,以阻止日軍北上,避免德日兩國對蘇聯形成夾擊之勢。周恩來:國際上的三大勢力都在拉蔣介石,這還不讓他感到自己身價倍增,得意忘形?他也派出了三路乾將,分彆周旋於德日、英美和蘇聯之間,而他自己卻居於其中,作為****的軸心了。可以說,正是國際局勢的這種變化,使得蔣介石以為有機可乘,可以有恃無恐地解決一下共產黨這塊心病了。這就是這次事件的背景。不過老蔣過於著急了一些,他高興得暈了頭。中國抗戰的局麵還不會因為目前的國際形勢的變化出現根本性的轉變,中國軍隊在戰場上仍然處於劣勢。一旦國共開始內戰,那麼國家民族就真的危在旦夕了。董必武:這個道理我們不僅要讓老蔣明白,更要讓全國民眾明白。要讓全國人民共同站出來,反對蔣介石和國民黨頑固派破壞抗戰,危及民族命運的行徑。鄧穎超說:《新華日報》明天就會刊登“皖南事變”的真相,這對蔣介石就是一次有力的反擊。此時,夏新立匆匆來了,他和大家點頭示意後直接來到周恩來麵前:周副主席,明天《新華日報》上所有關於“皖南事變”的文字統統被國民黨的新聞審查所扣發了。他們的人這會兒仍在報社,坐等明天的大樣出來呢。周恩來輕蔑地問:報紙又要開天窗了?夏新立著急地:是啊!周恩來也不說話,順手拿起桌子上的毛筆,幾乎不假思索地揮毫疾書:“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然後臉色嚴峻地扔下了手中的毛筆。董必武將墨跡未乾的紙交給了夏新立,嚴肅地說:你去想辦法,明天一定要見報!第二天一早,鄭先博坐在自己家的客廳裡看到了當天的《新華日報》,第二版和第三版上,分彆是周恩來的題詞與詩作手跡:“為江南死國難者誌哀!”和“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鄭明匆匆推門進來,揮動著手裡報紙:爸爸,快看今天的《新華日報》!鄭先博笑了笑:我正在看呢。今天的《新華日報》一定發行量大增。等鄭明坐下來,他指著刊登題詞的地方感歎著:共產黨真是有辦法,這明明是被新聞審查所封殺撤稿,開了天窗的地方,他們卻登上了這樣的題詞,我看這肯定比原來的文章更振聾發聵。新聞審查這次可是幫了倒忙啊!說著,他不禁笑起來。鄭明說:我聽說“皖南事變”讓馮玉祥將軍非常生氣,把何應欽叫去大罵了一頓,並公開表示說,新四軍抗戰有功,而此次卻被政府消滅,天理難容。鄭先博歎道:抗戰四年,老蔣“苦撐待變”的方略我一直是讚同的,可是好不容易苦撐至今日,國際形勢終於出現了一點兒對中國有利的變化,卻發生了這種親痛仇快的事情。早知如此,又何必搞什麼“苦撐待變”呢?還不如早早將國土和主權拱手相讓於日本人,再與日本連手消滅共產黨就行了。唉!實在是可悲啊。鄭明突然離開這個話題,說:爸,我可能要被派到武漢去了。看見鄭先博一臉驚訝,鄭明解釋說:派我去武漢工作站,搞地下工作。鄭先博:這不是把你往老虎嘴裡送嗎?鄭明無所謂地笑了:總要有人在敵後工作的,也沒什麼。鄭先博不屑地說:你們軍統能有多少人在日軍占領區搞地下工作?這能騙得了誰呀?鄭明說:武漢還是不一樣的,那是我們不能不重點工作的地方。日本人建在那裡的空軍基地,對重慶的威脅實在是太大了。鄭先博突然問:不會是戴笠他們對你不放心了吧?他們在懷疑你了?鄭明:我有什麼值得他們懷疑的。鄭先博:比如上次老曾的談判綱要?鄭明笑了:要是那件事暴露了,他們會乾淨利落地殺了我的。你不用瞎猜了。鄭先博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有沒有可能不去呢?我非常擔心。鄭明:為什麼不去?我是深入到日本人的敵後,我願意去。鄭先博問:你很快就要走?鄭明搖搖頭:那倒不會,這裡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幾份當天的《新華日報》被人隨手放在了周恩來辦公室的桌子上、沙發上。董必武和葉劍英坐在周恩來對麵。周恩來手裡捧著茶杯,說著:今天我想跟蔣委員長見麵,就“皖南事變”進行直接交涉的要求被他們拒絕了。董必武笑了笑:老蔣知道自己理虧,當然不敢見了。葉劍英:不見麵也躲不過去的。周副主席,按照你的吩咐,南方局軍事組的同誌們乾了一個通宵,揭露“皖南事變”真相的小冊子已經編寫完成,你過過目。說著,葉劍英將一疊稿紙遞了過去。周恩來接過來,第一頁上的標題是《新四軍皖南部隊慘被圍殲真相》。他隨手翻了翻,對葉劍英說:你已經審閱修改過了嘛,我不用再看了。儘快派人送到《新華日報》去,要他們立即印刷出來,廣泛散發。還有幾件事情要和你們商量一下。中央已經又發來電報,毛主席對“皖南事變”後的局勢作出了冷靜地分析,黨中央已經決定,將原來對國民黨采取政治上和軍事上全麵****的策略,改為政治上進行全麵****,軍事上采取守勢的鬥爭策略。以鬥爭求團結,相忍為國,儘最大的努力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董必武和葉劍英聽後,都表示了認同。葉劍英問:中央同意我們繼續留在這裡了?周恩來點頭說:我們必須留下來。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刻,我們一方麵要徹底揭露事變真相,和國民黨頑固派堅決鬥爭;另一方麵,也要在鬥爭中為了民族大義而忍辱負重,把老蔣拉回到合作抗戰的道路上來。不過,中央指示,要劍英同誌近日內返回延安,直接向中央彙報這裡的情況。葉劍英:這時候讓我回延安?周恩來:就照中央的指示辦吧。我估計要你回去,還是會商量將部分人員撤出重慶的事情,延安的同誌們始終對我們的安全問題不放心啊。董必武點頭道:形勢朝什麼方向發展還難以預料,中央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周恩來:不過,局勢的發展無非有兩種可能,我們相忍為國,達到了爭取國民黨繼續合作抗日的目的,這是一種可能;但國民黨鐵心****,統一戰線全麵破裂,這也是一種可能。我們留在這裡,就是要爭取第一種可能。可是也必須做最壞的準備。董必武說:要防止反動派搞我們的突然襲擊,一切密碼、機密文件、地下組織的名單等等都要隨時準備銷毀。周恩來同意道:對,做最壞的打算,儘最大的努力。我相信還有挽回合作抗戰局麵的機會。我注意到國民黨內的一大批愛國將領,以及社會各界知名人士,都在不同場合對這次事變表示了譴責和反對,這就說明頑固派是不得人心的。所以我們要在輿論上發起更大的攻勢,形成壓力。這包括對國際輿論的影響。我已經給廖承誌同誌發了電報,要他立即麵見正在香港的斯諾先生,陳述“皖南事變”的真相,通過斯諾把真相告訴美國人民。葉劍英:如果還能影響到美國的議員們,甚至羅斯福政府,那老蔣就會坐不住了。董必武建議說:我看還可以在重慶展開積極的對外交往,對外國使團施加影響。雖然說外交這一塊是國民政府的“專利”,但我們並不是完全沒有這方麵的空間,尤其是恩來同誌,你在重慶的外交使團中是有影響力的。周恩來點頭:我們共同努力,隻有把國民黨這新的一輪****高潮打下去,才能保證抗日統一戰線的繼續,才能最終打敗日本帝國主義。周恩來看著葉劍英說:趁你還沒走,今天就陪我去見見蘇聯大使,怎麼樣?晚上,周恩來和葉劍英來到了蘇聯大使館,在一個充滿俄羅斯情調的大房間裡,與蘇聯駐華大使潘友新和武官崔可夫中將進行會晤,主題還是近日發生的“皖南事變”。會晤的氣氛雖然友好,但是潘友新說出來的,仍然是一些態度曖昧的外交辭令。潘友新:關於近日發生的“皖南事變”,蘇聯政府感到震驚和遺憾。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周先生,請恕我直言,國共兩黨的恩怨由來已久,其中的是非曲直是旁人很難理解的。周恩來笑了:恐怕大使先生有些誤解了。國共兩黨的曆史積怨很深,這是事實,我們並不是要貴國在此次事件當中充當評判官的角色。不過,鑒於目前的國際局勢和中國的抗戰現狀,“皖南事變”的發生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我們中國共產黨已經從民族解放的大處著眼,在此次事件中保持了最大限度的克製,努力維護合作抗戰的局麵,這是有目共睹的。我們希望國際社會作出正確的反應,和我們一起維護中國的抗日統一戰線,因為這也就是在維護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戰線。潘友新說:我認為蘇聯政府對此次不幸事件會有一個公開表態的。葉劍英問道: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態呢?潘友新無可奉告地聳聳肩膀:我不知道。所以目前我也不能明確地發表什麼言論。周恩來隻是笑了笑。葉劍英卻有些尖銳地說:大使先生,我們都知道,在顧祝同的第三戰區國民黨部隊中,每個軍,都有蘇聯的軍事觀察員。你能告訴我在這次事變中,蘇聯軍事觀察員是否早已有所發現呢?潘友新:我還不知道,崔可夫中將正在著手對這些軍事觀察員進行調查。不過,我相信他們是不會卷入其中的。聽見潘有新的話,崔可夫當時隻是用微笑和點頭表示讚同。當會晤結束,他一個人把周恩來和葉劍英送到蘇聯大使館外麵的時候,崔可夫才低聲說:葉先生剛才的問題是有道理的,其實我國政府也同樣關心蘇軍的軍事顧問是否不明智地卷入了這次事變當中。不過,據我已經掌握的情況,我們派駐在上官雲相第三十二集團軍的兩個軍事觀察員,對此次事件真的一無所知。葉劍英說:這難以置信。崔可夫笑了:大概上官雲相和他的部下們早有安排,這兩個觀察員幾乎每天都喝得大醉,對於將要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這兩個人正在被召回國內,他們回國之後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說完,崔可夫意味深長地看著周恩來。周恩來讀懂了崔可夫對蘇聯立場的暗示,他笑笑說:謝謝你,崔可夫將軍。連續的陰天之後,重慶終於迎來了陽光明媚的日子。由於難得的天色晴好,蔣介石便把與美國大使詹森的會見安排在了黃山官邸外的大樹下。宋美齡親自端著一杯咖啡出來,放到詹森的麵前。蔣介石還是喝著玻璃杯裡的白開水。他知道,詹森這個時候的到訪肯定是和“皖南事變”有關,所以他決定以攻為守。看著詹森喝了口咖啡,蔣介石便主動問道:大使先生,這個時候你來見我,大概是和新四軍的嘩變有關係吧?詹森笑了:看起來為了這件事情,委員長正在遭受多方的壓力。宋美齡插話說:中國的事情和美國大不一樣,是是非非的,總會搞得混亂不堪。不過說是壓力,倒還談不上。蔣介石說:中國人怎麼說,倒是無所謂的,共產黨那一套胡攪蠻纏我已經見慣不驚了。不過我相信羅斯福總統會有自己的看法。兩個月前,羅斯福總統在大選中獲勝、取得連任以後,我親自寫了一封祝賀信,並在信中提出了以遠東問題為中心,由美國主持中、美、英、蘇之間的合作,進而結成軍事和政治同盟的建議,不知道羅斯福總統是否感興趣。因為我至今沒能得到任何回應。詹森:我相信這是一個有價值的設想。在世界反法西斯陣線當中,美國、中國、英國和蘇聯都是舉足輕重的大國。不過,希望委員長能夠理解,目前歐洲戰場才是羅斯福總統更為優先考慮的重心,為了支援那裡的戰爭,美國有許多十分緊迫的工作要做。當然這並不就意味著美國忽視中國、亞洲和整個遠東地區的利益。蔣介石抱怨地:我知道,貴國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願意卷入所謂“遠東的漩渦”裡麵去的。但是我還是要說,真到了美國人認為萬不得已的時候,隻怕就晚了。詹森:我認為並不是如此,羅斯福總統非常關注這裡的局勢。蔣介石有些嘲笑的樣子:何以見得呢?難道僅僅是增加了一些對中國的貸款?詹森:我今天就是來向委員長通報,羅斯福總統近日將派白宮總統行政助理居裡先生作為他的特使到重慶來,居裡先生將會與委員長直接會晤,我相信屆時將就你所關心的一係列問題進行溝通的。這個消息讓蔣介石和宋美齡都感到鼓舞,蔣介石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詹森卻接著說:不過,據我所知,居裡先生這次的使命,也包括了“皖南事變”的問題。他可能會與國、共雙方就此問題進行正式接觸,以了解儘可能全麵的、更接近真相的東西。我想這也是美國政府所需要的。蔣介石臉色立刻又變得難看起來了。一個“皖南事變”竟然惹來了這麼多麻煩,這是他始料不及的。蔣介石下了決心,必須儘快以國民政府和軍事委員會的名義對這次事件作出強硬表態,以彈壓日益對自己不利的國內輿論,這樣才能騰出手來對付國際壓力。至少,要在美國特使到達重慶之前,將這件事情徹底平息。在蔣介石授意之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在重慶市政府的會議廳裡舉行了一次新聞發布會。重慶新聞界眾多人士都來到這裡,鄭娟作為市政府的新聞官,也站在記者中。新聞發布會一開始,軍事委員會的一名將軍作為發言人首先宣布了《解散新四軍通電》。《通電》內容仍然咄咄逼人,將新四軍定為“叛軍”,取消其番號,並聲稱要將新四軍軍長葉挺提交軍事法庭審判。還沒等他宣讀完,下麵的記者們就發出了不滿的噓聲和議論,秩序頓時顯得有些混亂。鄭娟也覺得這些內容實在荒唐和無聊,正想離開,卻發現夏新立正借著這番混亂,在人群中四處遊走,不動聲色地往記者們手裡分發一本小冊子。鄭娟好奇地從一個人手裡拿過小冊子看看,那是葉劍英組織編寫的《新四軍皖南部隊慘被圍殲真相》。於是鄭娟朝夏新立走去。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人們手裡的小冊子,也引起了會議廳裡便衣特務的注意,他們發現了夏新立,擠開人群隱秘地朝他接近。很快,夏新立就被兩個特務圍住了,沒有散發完的小冊子被搶了過去。特務挾持著夏新立就往外走。一切都很平靜,周圍的人居然也沒能發現這裡的變故。剛剛走到夏新立麵前的鄭娟連忙擋在特務麵前,質問說:你們要乾什麼?!特務也不說話,一把將她推開了。鄭娟突然大聲喊起來:這裡是軍事委員會的新聞發布會,你們沒有權利到這兒來抓人!她的叫喊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會場下麵的記者們也迅速作出了強烈地反應,很快就將那兩個特務團團圍了起來。有人大喊著:把特務趕出去!這一聲喊得到了更大的響應,會議廳裡亂了。正在上麵宣讀《通電》的將軍不得不停下來,叫來身邊的一個副官,簡短地低聲交談之後,那個副官便跑過來,嚴厲地對一個特務耳語幾句。之後,兩個特務悻悻地鬆開夏新立走了。他們的身後是記者們的一片噓聲。略微安靜下來以後,將軍繼續宣讀《通電》了。鄭娟把夏新立拉到了會議廳的一個角落裡,有些責備地說:你膽子真不小。這太危險了。夏新立無所謂地笑了笑:這也是被逼無奈,總要想辦法把真相告訴大家吧?不過,還是謝謝你為我解圍。鄭娟:解圍?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一定還在外麵等著你呢。一會兒我再想辦法吧。夏新立看著她,突然問了句:你和顧宏源還有聯係嗎?鄭娟被這突然的問題弄得有些不自然了,反問:你怎麼關心這事?也許夏新立是唯一知道鄭娟和顧宏源那種複雜關係的人了,畢竟,他對這兩個人都很了解。不過他現在問起顧宏源,倒真的不是想打探他們之間的私密。他笑著說:我可沒關心什麼,你也不用這樣充滿警惕的樣子。鄭娟恢複了常態,說:他和羅伯特仍然在英國。夏新立:我能和他們聯係上嗎?鄭娟:乾什麼?夏新立解嘲地笑笑:關於“皖南事變”的輿論,全被蔣介石操控了,要讓大家知道真相,除了秘密散發小冊子,我還想借用洋人的嗓門吆喝幾聲。你能幫忙嗎?鄭娟略有些猶豫,隨即還是拿出筆,在夏新立的筆記本上飛快地寫下了顧宏源在英國的地址,然後說:你能替我保密,對嗎?夏新立一笑,很認真地說:那還用說。鄭娟被他笑得臉有些紅了,她岔開話題,問:你兒子現在在乾什麼?提起夏程遠,夏新立不由輕輕地歎了口氣。兒子受傷丟了一條腿以後,自然就不能再回到工兵部隊當技術顧問了。從醫院出來,夏程遠回到了以前工作的34兵工廠。雖然還是工程師,但畢竟缺了一條腿,工廠裡的很多事情他都乾不了。天天倒還是去上班,實際上更像是去混日子。很長一段時間,夏程遠都情緒低落,不僅厭惡自己的狀態,也厭惡自己給妻子和父親增添了許多麻煩。夏新立淡淡地說:他還好,差不多已經習慣了。為了繼續讓國際社會了解“皖南事變”的真相,周恩來旋風般地拜會了許多駐重慶的外國使節。英國駐華大使卡爾當然是他重點努力的對象。兩人關係本來就不錯,所以,當周恩來這天晚上來到英國大使館拜見卡爾時,卡爾和他相當深入地探討了很久。直到夜深人靜,卡爾才送周恩來出來。兩人一起走下大使館外麵的階梯,然後握手告彆。卡爾握著周恩來的手說:周先生放心,我一定會把“皖南事變”的詳細經過報告給丘吉爾首相。我相信不管英國還是美國,都不願意看到中國內部出現分裂,因為這隻對日本人有利。周恩來點頭:大使先生說得對。蘇聯政府已經通過他們的大使,向蔣介石發出了明確的警告,蘇聯人說,對於目前的中國,內戰就意味著滅亡。卡爾:我相信,英國政府很快也會正式就此事件作出表態。周恩來看著他,又說:阿奇博爾德爵士,還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幫忙。卡爾:請講。周恩來說:我已經知道羅斯福總統的特使就要來重慶了。卡爾笑了:你的消息真快。周恩來認真地說:我想和這位特使直接見麵,你能替我安排一下嗎?卡爾反應很快:你是說通過彆的渠道安排會見有困難?周恩來笑笑:美國特使到重慶來,“皖南事變”肯定是他行程中的重要議題。蔣先生是不會願意看見我和美國特使在一起的。卡爾爽快地答應了:我一定儘力。我們是老朋友嘛。周恩來再次和他握手:謝謝你,卡爾。羅斯福要派特使來重慶了,這對於王寵惠和他的外交部來說不是件輕鬆的差事。一天晚上,王寵惠從蔣介石的黃山官邸回來,便直接來到了鄭先博的家。鄭先博有些詫異地把王寵惠迎進客廳,並給他泡上了一杯茶。王寵惠在沙發上坐下後,並沒有立即切入正題,倒是東拉西扯地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家庭瑣事,何雪竹在北碚怎麼樣?鄭琪的情緒好些了嗎?鄭明的工作如何?江慶東和鄭娟……最後還是鄭先博忍不住了,笑著對王寵惠說:部長,你不用閒扯了,有事就說吧。不然你不會這麼晚了到我家裡來。王寵惠笑了:不瞞你說,委員長日子有些不好過了。何應欽搞出來的“皖南事變”,讓我們在外交方麵非常被動。壓力很大。前兩天,駐蘇聯大使邵力子安排一個晚宴,蘇聯外交部長莫洛托夫答應出席,卻突然變卦了,讓邵力子很尷尬啊。鄭先博問:因為“皖南事變”?王寵惠:還能為什麼?蘇聯人要邵力子轉告中國政府,他們堅決反對這種使敵人高興的事情。鄭先博:聽說蘇聯大使潘友新和崔可夫也分彆見了何應欽和白崇禧,直接提出質問,態度也很強硬?王寵惠點點頭:先不說蘇聯了。我告訴你,美國人也作出反應了,美國記者發表的關於“皖南事變”的報道,在美國朝野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從私下的渠道傳來消息,美國表示,如果國共糾紛不解決,將無法大量援華,中美之間的經濟、財政等問題也不可能有任何進展。聽到這兒,鄭先博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王寵惠接著說:羅斯福總統的行政助理居裡,作為總統特使就要來重慶。委員長很傷腦筋啊。他今天把我叫去,發了一通脾氣。因為據美國大使詹森的說法,居裡在重慶的行程裡,確定了要安排與周恩來會見。這讓委員長不能容忍。鄭先博笑笑說:難道外交部還能限製美國特使的行動自由?王寵惠:所以我來找你了。鄭先博看著他:我能乾什麼?王寵惠說:為美國特使在重慶的活動作一個詳儘的日程表,要安排得非常細,非常緊湊,讓他沒有時間可以自己支配。當然,一切又都要符合外交慣例。鄭先博:居裡在重慶有幾天?王寵惠:三天。鄭先博搖搖頭:這很困難。再說,以美國人的脾氣,他未必會被我們的日程表牽著走。而且憑周恩來的外交能力,要阻止這次會見也很難。王寵惠說:你不要這樣書生氣。我們儘力去做就行了。明白嗎?鄭先博會意地笑了:那沒問題。王寵惠也笑笑說:這件事情隻有交給你做我才放心。你今天晚上就彆睡覺了,連夜做出來。鄭先博開玩笑地說:部長,你不能這樣,讓我閒就閒死,累就累死的。王寵惠揮揮手:那個該死的《有田—克萊琪協定》已經過去快一年了,我正在找機會讓你重新出來。我看這次就是個機會。委員長那裡,我會找合適的時機替你說話的。一個天空晴朗的下午,漢口日軍W基地。機場的跑道上,進行飛行訓練的零式戰鬥機正在頻繁地起降。整個機場都被飛機引擎的轟鳴聲所充斥。沒有提前通知,日本聯合航空隊指揮官大西瀧治郎少將突然來到了W基地日本陸軍第三飛行團的指揮部。正在和幾名軍官圍在一張地圖前的第三飛行團指揮官遠藤三郎少將看見大西瀧治郎進門,有些意外。他急忙迎上去,兩個人互相敬禮以後,遠藤三郎就讓其他人離開了。等指揮部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大西瀧治郎很乾脆地說明來意:我要離開這裡了,是來告彆的。遠藤三郎驚訝地問道:回日本嗎?大西瀧治郎點點頭,低聲說: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將軍要我立即回去。遠藤三郎:是秘密任務?大西瀧治郎肯定地回答:研究針對夏威夷的奇襲作戰方案。我們的下一個戰場就是遼闊的太平洋了。遠藤三郎更加吃驚了:這麼快?可我們還沒有辦法從這裡抽出足夠的兵力啊。大西瀧治郎:支那戰事必須很快結束。最近大本營已經製訂了《對華長期作戰指導計劃》。遠藤三郎:我聽說了,因為其中涉及到對中國大後方更大規模的轟炸。大西瀧治郎說:這個計劃其實隻有一個根本目的,為南進政策和太平洋戰爭做準備。前提就是儘快從中國脫身。包括鞏固華北占領區,使其成為大東亞戰爭的兵站基地,要對華北展開治安強化運動,進行軍事、政治、經濟和文化思想一元化的總力戰。為了配合地麵作戰,航空隊必須對重慶施加前所未有的壓力,將轟炸規模擴大到極限。遠藤三郎:請恕我直言,你是戰略轟炸最早的倡導者,但是連續兩年的轟炸之後,我現在認為,僅僅通過轟炸不太可能達到我們所預期的目的。很難想象重慶政府會因為轟炸而崩潰,不論轟炸達到怎樣的規模。大西瀧治郎看著他:我並不認可你的觀點。我希望在重慶的霧季結束之後,你能夠傾儘全力實施轟炸,我們會看到最後結果的。如果我的判斷沒錯的話,今年這個夏天將是對重慶的最後轟炸,這之後大部分航空隊將會轉赴太平洋。所以這可以看成是航空隊最後的實戰演練,他們將從長江飛向太平洋。遠藤三郎笑了,把轟炸重慶作為最終攻擊太平洋的實戰演練的說法讓他感到很有意思。儘管他對轟炸本身的效果已經有些懷疑,還是和大西瀧治郎握了握手:那好吧,我們太平洋見!英國駐華大使卡爾來到黃山官邸麵見蔣介石,正式轉達英國政府對“皖南事變”的明確態度。卡爾向蔣介石轉達了丘吉爾首相的觀點:中國大敵當前,政府與人民發生任何武裝衝突都是難以接受的,攻擊新四軍隻會削弱中國的整體軍事實力,這毫無疑問有利於日本人。英國政府的表態顯然使蔣介石很惱火。他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宋美齡和王寵惠,臉色陰沉,沒有說話。見丈夫不說話,宋美齡比較委婉地說道:大使先生,也許貴國政府還沒能全麵了解事情的真相。據我所知,西方世界關於此次事件的報道,大多來自於共產黨的策劃。卡爾禮貌地微笑著:不能否認,輿論的影響是有的。不過請相信英國政府作出的表態是慎重的。據我所知,丘吉爾首相專門就此事與羅斯福總統有過溝通,並協調立場。蔣介石雖然心裡一怔,但還是保持了沉默。宋美齡問道:難道這也是美國的態度?卡爾:我想是這樣的。日本正在明顯地表露出對太平洋的野心,中國為本身以及友邦的利益,應該更多更及時地牽製日本軍事力量,現在發生這樣的內部武裝衝突,肯定是英美領導人不願意看到的。蔣介石還是沉默不語,繼續保持著難看的臉色。卡爾見狀,知道已經不可能再談下去,便起身告辭。在宋美齡的暗示下,蔣介石站起來還算禮貌地與卡爾握手道彆。等王寵惠送卡爾出門以後,蔣介石終於忍不住地拍桌子發起了脾氣:美國人和英國人都太自私了!在他們那裡,我的作用就是替他們把日本人拖住。宋美齡也很無奈:我們沒有能力左右英美。你要注意控製情緒,如果美國特使來了,可能還會有更讓我們不能接受的事情發生。蔣介石依然怒氣衝衝地:那就更不能讓他見到周恩來。王寵惠已經回到了房間裡,看見蔣介石焦頭爛額的樣子,便趁機說:委座,“皖南事變”之後,我們在外交上遭遇了很大的困難,丘吉爾的態度不是一個人的,而是代表了相當多的英美重要人物。外交部已經收到了包括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州長在內的很多國際知名人士的電報,大致都是這種表態。我們應該從側麵作出一些姿態才好。蔣介石看著他:什麼意思?王寵惠:在外交上,我們不能直接頂撞英美等大國。但承認“皖南事變”是個錯誤,雖然可以取悅於英美,卻會在國內動搖政府的威信。所以我們應該在其他問題上發出一些積極的外交信號。宋美齡問道:比如說呢?王寵惠:據說丘吉爾首相不久前還問起過鄭先博的情況,他大概知道鄭先博因為《有田-克萊琪協定》而遭到了冷落。我認為現在正好是重新起用他的時候,既然丘吉爾還在關注他。而且鄭先博跟英國人和美國人打交道,還是相當有經驗、有辦法的。他看一眼蔣介石桌子上的一份文件:那份美國特使在重慶的日程安排,就是鄭先博擬定的,很順利地就得到了詹森大使的認可。蔣介石微微點了點頭,雖然還沒有說話。王寵惠察言觀色,繼續說下去:我想提個建議,這次美國特使在重慶的活動,就由鄭先博全程陪同。不知道委座的意思如何?蔣介石想了想,終於說:那就這樣吧。
第二十二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