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晴好的天氣,對於重慶來說都充滿危險。陽光熱辣辣地照耀著,天色湛藍,幾乎連雲都沒有。日軍的轟炸機編隊再次飛臨這座山城。似乎無休無止的轟炸不僅讓重慶的人們感到疲倦和厭惡,也讓一直參與作戰的丸川知雄感到了疲憊。兩年前情緒高漲的機械師,兩年後卻對自己重複執行的任務充滿厭倦。當然不光是厭倦,在丸川知雄的心裡,已經開始有了對無區彆轟炸的反感和懷疑。這是一場血腥的戰爭,但敵對的雙方卻不在戰鬥中見麵,他不知道地上的敵人長什麼樣子,地上的敵人也隻看見自己飛機的影子。更重要的是,那些所謂的“敵人”,僅僅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而自己的機組,卻要對這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投下98式25號炸彈。250公斤級彆的殺傷彈,96·6公斤炸藥裝彈,10000塊彈片在爆炸的瞬間呈15-25度向四周飛散,45米範圍內的人員致死,200米範圍內殺傷。這些已經爛熟於心的轟炸技術要領,對於丸川知雄和他的戰友來說隻是一些平淡無奇的參數,但對於重慶的平民,卻是殘酷而真實的死亡和損傷。此時此刻,丸川知雄坐在機艙裡,有些情緒低落。機組的其他成員都靜靜地等待著,因為已經可以看見兩江交彙處的重慶的影子。防空高炮爆炸的黑煙,就在他們飛機的下麵和左右,咣咣的聲音不斷灌進機艙。突然,幾發高射炮彈在丸川知雄左邊不遠的空中爆炸,飛機猛烈地震動著。緊接著又是一陣密集的爆炸聲,飛機機艙裡冒出了一些淡淡的煙霧。機艙裡的指示燈亮了,響起了機長的聲音:已進入轟炸航線。已進入轟炸航線。投彈!投彈手吉崗重複道:投彈!隨即他扳下了投彈手柄,突然他叫喊起來:投彈艙門機械故障,無法打開。機長惡狠狠回過頭來:怎麼搞的?!立即檢修!丸川知雄連忙跑到吉崗身旁,在飛機的振動中開始排除故障。領航員喊著:高度4000,航向124,我們要錯過目標了!機長命令:修正航線,準備第二次投彈。丸川知雄滿頭大汗地鼓搗了一陣,然後喊道:報告,故障無法排除!吉崗在一邊低聲抱怨道:我們不能載著炸彈回去,這樣著陸太危險了!丸川知雄已經決定放棄了,一屁股坐下來:是艙門的鉸鏈損壞了,不可能馬上修好!機長離開駕駛艙跑過來,踢了丸川知雄一腳:混蛋!丸川知雄抬頭看著機長,眼神裡充滿了固執,嘀咕道:我沒有辦法!無法投彈有什麼關係?我反正也厭惡這種戰爭方式了!還不如大家一起完蛋!吉崗驚訝地:丸川君,你說什麼?!丸川知雄突然大聲喊道:我厭惡了,你聽清楚沒有,我厭惡這種戰爭方式了!機長立即給了他一個耳光:我命令你閉嘴!機組的人都聽見了丸川知雄的叫喊,他們惡狠狠地朝他逼過來……丸川知雄蜷縮在地板上,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轟炸在持續著。重慶郊外的高炮陣地上,士兵們戴著鋼盔,赤裸上身,猛烈地射擊。杜治國不斷地把炮彈壓進彈艙,張旭東操作著高射炮迅速地旋轉,開炮。隨著炮身劇烈振動,興奮的張旭東大聲喊著:來呀,你們這些狗日的!杜治國,快,炮彈!如今的杜治國已經成為了一個標準的軍人,作戰英勇,行為果敢。在高射炮彈爆炸的火光和硝煙中,一架日軍轟炸機低空飛臨高炮陣地,投下兩枚炸彈。杜治國在抬頭的一瞬間,看見帶著呼嘯的炸彈正在朝他們的陣地落下來,他大聲驚呼:炸彈!張旭東也聽到了越來越逼近頭頂的呼嘯,不過他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躲開了。杜治國猛地撲了上去,把張旭東一下按倒在炮位上,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炸彈在離炮位幾米遠的地方爆炸了,強大的氣浪把他們掀了起來。塵埃落定之後,張旭東發現自己已經掉在炮位外麵的地上。他滿臉是血地爬起來,耳朵裡嗡嗡地響,四下看看,沒見到杜治國,心裡一下慌了,聲嘶力竭地喊著:杜治國,治國!跑到炮位的另一邊,張旭東才看見了躺在地上滿身是血的杜治國,在鮮血和泥土掩蓋的臉上,兩隻眼睛愣愣地睜著。張旭東跑過去抱起了他。杜治國的手抓住了張旭東的胳膊,嘴角動了動,仿佛要說什麼。張旭東把耳朵湊了上去,卻沒有聽清楚杜治國的話:治國!你說什麼?!軍醫!有人受傷了!杜治國的手一下鬆開了。張旭東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治國!杜治國已經永遠聽不見張旭東的喊聲了,隻有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還直愣愣地看著天空。轟炸結束以後,整個城市又變成了濃煙和火光的世界。郊外,一個作為軍火倉庫的山洞,洞口的岩壁上有很大的“軍事重地”、“小心火燭”的字樣。一枚沒有爆炸的炸彈栽在離洞口隻有幾米遠的泥土裡。在這裡負責守衛的士兵已經設置了一道警戒線,把一些看熱鬨的人遠遠地隔離在外麵,等著工兵來排彈。夏程遠騎著摩托車和兩個工兵衝過警戒線停下來。一個軍官急忙跑上去:你們總算來了。警戒線已經設置好了。夏程遠問:裡麵還有人嗎?軍官:沒有了。但是裡麵全是軍火。夏程遠看了看四周:把警戒線再後退二十米。這兒可是彈藥庫,如果出現意外誰也跑不了!看見軍官匆匆重新布置警界線去了,夏程遠從摩托車上取出自己的工具包。一個工兵站到他麵前說:夏工,讓我去吧。夏程遠搖搖頭:你們在這兒等著。然後,他拎著工具包走到了那枚炸彈旁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遠遠地看著夏程遠蹲下身來,從工具包裡拿出工具,放在地上。他拿起一把螺絲刀,輕輕地放在炸彈上,把耳朵湊上去,仔細地聽著。夏程遠聽了一陣,突然站起來,向兩個工兵大喊:把摩托車開過來,快!兩個工兵立即把摩托車開到了炸彈旁邊,問道:怎麼了?夏程遠低聲地:是延時炸彈!一個工兵著急地:還能拆除嗎?夏程遠說:恐怕來不及了。要是在這兒發生爆炸,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過來幫我一把!快點!夏程遠很鎮定地指揮兩個工兵小心翼翼地把炸彈從地裡挖出來,抬到摩托車的車鬥裡。然後他跨上了摩托車,對工兵說:你們把我的工具都收好。一個工兵說:不行!這太危險!夏程遠:隻能這樣了,讓它在開闊地裡爆炸,比在這裡要安全得多!另一個工兵拉住夏程遠:讓我去吧!夏程遠一把將他推開,喊道:聽命令!快讓人群閃開!在士兵們的驅趕下,人群閃開了一條通道。夏程遠開著摩托車,瘋狂地衝了出去。兩個工兵也瘋狂地在後麵跑著,想跟上摩托車。夏程遠騎著摩托車在公路上飛馳,滿臉都是緊張的汗水。直到沿著山路拐了一個彎,他才略為鬆了口氣。他減慢了速度,選擇了右邊山坡下的一塊農田。於是狠狠地把摩托車一拐,顛簸著離開了公路,朝那塊農田衝過去……兩個工兵抄小路跟了過來,剛剛跑到公路的拐彎處,就聽到了一聲劇烈的爆炸,一股濃煙衝天而起。他們看見摩托車的殘骸在農田裡冒著黑煙,卻不見了夏程遠的身影。晚上,孫翔夢才知道夏程遠負傷的消息,妹妹孫翔英陪著她匆匆趕到了那個設在大倉庫裡的軍隊醫院。她們在密密麻麻躺滿傷員的病床中間穿過,來到一個用白布圍起來的角落裡。一個護士迎上來,帶她們走進白布圍幔,看見了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的夏程遠,他的頭上、手臂上纏著繃帶,下半身被白床單蓋住了。孫翔夢一下子撲到病床邊:程遠!聽見聲音,夏程遠無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孫翔夢和孫翔英,努力地笑了一下。孫翔英已經把一個醫生拉到了邊上:醫生,他的情況怎麼樣?醫生說:命保住了。隻要不發生傷口感染,應該沒有什麼大的問題。隻是,他的右腿被炸斷了,我們已經給他做了截肢手術。孫翔英壓低了聲音叫起來:截肢?!孫翔夢什麼都聽見了,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她拉住了夏程遠露在繃帶外麵的手:程遠,你沒事了,醫生說很快就會康複的。夏程遠艱難地:我的腿沒了……孫翔夢忍住眼淚安慰道:隻要傷口不感染,你很快就可以出院。夏程遠痛苦地:出院,出院乾什麼?!腿沒有了,我出院乾什麼?!孫翔夢哭了。孫翔英走過來,輕輕地抱住了她的肩膀:姐……孫翔夢含著眼淚勉強笑了一下:程遠,這樣不是還好一些?你再也不用參加拆彈了,我也不用再擔驚受怕了。夏程遠突然情緒極壞地閉上眼睛:你們走!離開我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進入夏季以來,隨著中國軍隊在正麵戰場上的節節敗退,日軍將兵力重點移向華北,對敵後根據地實施大規模的反複掃蕩。為了保衛華北敵後根據地,遏製日軍的囂張氣焰,同時也為了打擊在不利的國際形勢下國民政府內部日益抬頭的投降主義情緒,中共中央作出決定,集中華北根據地的八路軍主力部隊,在平漢鐵路、同蒲鐵路北段和白晉鐵路對日軍的後勤補給線發動大規模的破襲戰。盛夏時節的華北平原,大戰在即。無邊無際的青紗帳在陽光下蕩漾著綠色的波浪。在青紗帳掩映下,士氣高昂的八路軍主力正在趕赴前線,卡車拉著輜重隆隆地開過。八路軍的前線指揮部設在一個位於山坡下的小村子裡。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和副參謀長左權坐在一張大桌子前麵,他們身後的牆上掛著巨幅的作戰地圖。陽光照射在那幅地圖上,讓地圖上紅色的包圍圈顯得十分醒目。彭德懷正在向一個秘書口授電文:“重慶《新華日報》轉重慶市全體同胞公鑒:接中央社電,敵機百七十餘架,於20日下午狂炸我重慶全市,投大量燃燒彈,市區大火,精華付之一炬,和平居民,死傷無數。”左權加了一句:“聞訊之下,憤恨莫名!”彭德懷:對,“聞訊之下,憤恨莫名。適於該日晚,我軍為粉碎敵寇新的進攻,集中大軍,開始向正太、平漢、同蒲等路,大舉進攻……我等謹代表敝軍全體將士向我重慶全市同胞慰問,並以現正進行之大戰勝利,貢獻於重慶全市被難同胞之前,以報複敵之殘暴罪行,而為被難同胞雪恨,謹電布達,諸維鑒照。”從重慶調到延安工作的餘南平,在破襲戰準備階段便要求到前線來。現在,她也跟隨彭德懷來到了前線指揮部,負責這裡的報務通訊工作。她手裡拿著一個文件袋,匆匆地從外麵進來,站在房間的門口:報告!彭德懷:啊,餘南平同誌,進來吧。餘南平走到了桌子前,問道:彭總,電文擬好了?秘書把電文稿子交給彭德懷,他接過稿子看了看,在上麵簽字。然後笑著說:南平同誌,看起來朱老總是後悔讓你上這兒來了。餘南平不解的樣子。彭德懷說:延安還是想儘快讓你回去。餘南平:為了我的安全?彭德懷:這是一個原因吧。不過聽說恩來同誌很關心你的情況啊。我估計,大概要把你調回重慶了。餘南平:我不想回去。彭德懷把電文稿子交給了餘南平:反正你隨時作好準備吧。你丈夫不是還在重慶嗎?好了,馬上發給重慶的《新華日報》。餘南平:彭總,我服從命令。不過,等到這次戰役勝利結束以後我再走,好嗎?彭德懷笑了笑:這我可做不了主。幾天之後。一直在香港治療養傷的江慶東經過半個多月的路途輾轉,終於回到了重慶。離開重慶兩年,這座飽經轟炸的城市已經讓他認不出來了。曾經的標誌性建築早已蕩然無存,曾經生意興隆的商鋪成了瓦礫和垃圾的世界。一切都改變了,沒有變的似乎隻有重慶人的精神和他們的幽默天性。黃昏時分,鄭娟下班回家。她走過一條狹窄的小巷,登上陡峭的台階,非常意外地看見江慶東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身邊放著一個藤條箱。江慶東正在讀一份《新華日報》。攤開的報紙第一版上,正好刊載著彭德懷副總司令和左權從華北發來的電報,對重慶遭受的轟炸表示慰問。江慶東並沒有注意到鄭娟的到來。鄭娟在台階前愣了一下,眼裡頓時盈滿了淚光,她輕輕地叫道:慶東。江慶東這才抬起頭,看到了鄭娟。他微笑地站起來,說:我沒鑰匙,進不了屋……鄭娟跑上前去,猛地擁抱住了他。江慶東也緊緊地擁抱著她,感慨萬千地撫摸著鄭娟的頭發。鄭明從香港回到重慶的當天晚上,就趕到了家裡。鄭先博坐在沙發上,搖著一把蒲扇,聽鄭明講著在香港碰見林天覺的事情。鄭明覺得林天覺在東肥洋行那樣的地方進進出出恐怕不是什麼好事。鄭先博顯然沒有興趣聽這些,終於打斷他,直截了當地說:不要去說那個林天覺了。告訴我你們這次去香港,有什麼新的進展嗎?鄭明笑了笑,壓低聲音說:我拿到了一樣東西。鄭先博看著他,沒有說話。鄭明拿出一個很小的膠卷,放在了鄭先博麵前:這是從老曾那裡搞到的中日秘密談判的備忘錄,上麵有委員長的訓令。鄭先博拿過膠卷:你沒有被發現吧?鄭明:沒有,你放心。鄭先博思忖了一下,平靜地說:鄭明,我想開誠布公地和你談談。這個“備忘錄”肯定很重要。我準備把它交給共產黨。這讓鄭明驚訝不已:共產黨?!爸,你瘋了?!鄭先博鎮定地:你不要感到意外。這件事情,我反反複複考慮很久了。你想過沒有,委員長如果真要跟日本人講和,我們是無能為力的。一旦和日本人達成協議,對中國意味著什麼?委員長和日本人的秘密談判雖然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之所以還沒有結果,一種可能,是他本來就不是真心地要和日本人談判,另一種可能就是他不得不顧及到各方麵的壓力,其中,共產黨的存在不容忽視。所以,如果讓共產黨方麵知道委員長的真實意圖,不管是好是壞,都可以形成一種政治上的壓力,讓他不敢輕易行事。鄭明提醒道:這非常危險。鄭先博淡淡一笑:我知道。眼下,這是我們唯一的選擇!隻要能阻止委員長和日本人達成協議,我無所顧忌。鄭明,你心裡也要有準備。鄭明:你怎麼跟共產黨方麵聯絡呢?鄭先博:你不用管了,我來做這件事情。鄭先博立即同夏新立取得了聯係。按照約定,由鄭先博把膠卷親手交給夏新立。這天中午,敵機沒有來轟炸。鄭先博手裡拎著一隻公文包,出現在市中心的一條街道上。這是重慶市最繁華的街道,街道正中,那個後來被稱作“解放碑”的“精神堡壘”正在修建。工地的四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鄭先博來到這裡後,先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朝“精神堡壘”工地走去,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另一個方向,夏新立和孫翔英也混雜在人群裡,朝“精神堡壘”走過來。孫翔英挽著夏新立的胳膊,兩人看起來更像是父親和女兒在一起逛大街。他們事先約定的見麵地點,就在工地旁邊。鄭明本來是想陪父親一起去接頭的,但鄭先博斷然拒絕了他。最後他們達成一致,鄭先博去和夏新立接頭,鄭明在暗中監視,以防不測。當鄭先博接近“精神堡壘”時,鄭明則躲在街邊樓上的一個窗戶後麵,悄悄地觀察著。他先是看見了鄭先博的身影,然後又發現了對麵過來的夏新立。他不認識夏新立,但認識挽著夏新立胳膊的孫翔英。看到他們走在一起,鄭明立即意識到,夏新立和孫翔英應該就是來和父親接頭的人。不過孫翔英的出現,還是讓他稍稍感到有點兒吃驚。然而更讓他吃驚的是,在夏新立和孫翔英後麵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盯梢的特務。特務戴著墨鏡,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孫翔英他們似乎並沒有覺察到這個特務的存在。鄭明覺得要出事,想了想,離開了那個窗戶。工地旁邊,鄭先博站了下來,看看自己的手表,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他再次看看四周,看到夏新立和孫翔英剛好也出現在對麵不遠的地方。鄭先博正準備向前走,鄭明突然出現在他身邊,低聲說:快把東西給我!鄭先博不解地問:為什麼?鄭明說:和你接頭的人已經被盯上了!快給我!鄭明的口吻已經是命令式的了,鄭先博不再追問,趕快把一個小信封從公文包裡拿出來,交給了他:你要乾什麼?鄭明接過信封叮囑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要正常地和對方見麵,正常地見麵,懂了嗎?循著鄭明匆匆離去的方向,鄭先博看見了正在朝他走過來的夏新立和孫翔英。夏新立也看見了鄭先博,不過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示。人群中,鄭明已經快步迎著孫翔英和夏新立走去。孫翔英看見了鄭明,也有些吃驚。她剛要對夏新立說什麼,鄭明已經走到他們的身邊,像個搶劫的小偷一樣,在擦身而過的同時一把奪下孫翔英肩上的挎包,拔腿就跑。孫翔英不由自主地驚叫起來,隨即轉身追了上去,一邊大喊著:有人搶我的包!!夏新立驚愕地站在那裡。街上的人群有了一些騷亂,盯梢的特務看見突然發生的這一幕,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去追孫翔英。隨後,他決定繼續盯著夏新立。這時候,鄭先博已經來到了夏新立麵前,眼神裡有一種微妙的內容。夏新立讀懂了他的暗示。鄭先博招呼道:夏先生?出了什麼事兒?夏新立說:一個小偷搶走了我女兒的包。這世道真是亂。鄭先生也是出來逛逛?鄭先博:是啊,好不容易日本人沒來轟炸,我來看看這個“精神堡壘”修得怎麼樣了。盯梢的特務就在他們身邊不遠的地方,關注著兩人之間的寒暄,卻聽不出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鄭明搶了孫翔英的包後,瘋狂地穿過人群。他回頭看見孫翔英已經追上來了,便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放慢了速度。孫翔英氣喘籲籲地跑進那條小巷裡,卻意外地看見鄭明正站在那裡等著她。鄭明把挎包和裝著膠卷的信封一起遞到孫翔英麵前:這是你的包,還有你們要的東西。看見孫翔英一臉詫異的神情,他連忙補充:我是鄭先博的兒子,我叫鄭明。你們被盯上了,所以,我隻能這樣。孫翔英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是乾什麼的?鄭明笑了笑:你彆管了。你們要的東西已經拿到了,你趕快走吧。再見。不等她說話鄭明就轉身離開了。孫翔英把信封打開,看見了裡麵的膠卷。華北八路軍的大破襲戰役打響了。山坡下那個掩映在青紗帳中的小村莊裡,有幾處房屋被日軍的炮火擊中冒著濃煙,槍炮聲不斷從遠處傳來。八路軍前線指揮部的報務室設在一個農家小院裡。有人不斷地從這裡進進出出。一間屋子裡的幾台無線電報話機前,報務員們正緊張地工作著。一發炮彈在院子外麵不遠的地方落下爆炸了,報務室裡受到了震動,有些灰塵從天花板上落下來。一個參謀跑進來,把一紙命令交給餘南平:立即發給劉伯承司令員和******政委!餘南平接過來,馬上轉身交給了一個報務員。一個人在叫她:餘主任,延安給彭總的急電!餘南平看了一眼,拿起電報就跑出院子。院子門外一輛馬車被剛才的炮彈炸翻,還冒著煙,一匹馬倒在血地裡。餘南平穿過硝煙,朝指揮部跑去。一枚炮彈帶著呼嘯落下來,指揮部外麵的一個衛兵遠遠看見了,朝她大喊:餘主任,快隱蔽!炮彈在飛跑著的餘南平身邊爆炸了,掀起的塵土遮蔽了她的身影。晚上,夏新立被周恩來叫到他的辦公室裡的時候,周恩來正在桌子前寫著什麼,看到夏新立進來,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筆:老夏,你來了?坐,坐。夏新立在椅子上坐下就問:周副主席,上次從鄭先博那兒拿到的那個東西,有價值嗎?周恩來手裡拿著一張紙,走過來站在夏新立麵前:當然有價值。它讓我們知道了蔣介石的底牌。從這份文件來看,蔣介石和日本人的談判,也就是所謂“桐工作”,至少目前在蔣介石這方麵是一個策略。日本人要價很高啊,高得蔣介石無法接受。所以,蔣介石和日本人接觸,是一個策略性的舉動。他的意圖嘛,我認為還是要拖住日本人。首先,不能讓日本人全力以赴地支持南京汪精衛的偽政府,要讓他們覺得在重慶這方麵還有勸降講和的可能性。其次,就是讓英美有一種緊迫感。雖然英國政府也曾經想讓蔣介石跟日本人講和,但是現在形勢不一樣了。所以,蔣介石可能是故意要談給英美政府看,以獲得他想要的東西。夏新立笑了:老蔣是在耍花招?周恩來點點頭: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呀。蔣介石的做法雖然很冒險,但是卻有利於我們繼續堅持全民抗戰的原則,強調統一陣線,強調團結,一致抵禦日寇。周恩來突然出現了一個很長的停頓,表情變得有些沉重起來:老夏,我讓你來,是想跟你談另外一件事情。夏新立看著他。周恩來緩慢地說下去:我們接到彭老總那邊的電報,有一個很不幸的消息,你的妻子餘南平同誌……在前線犧牲了。夏新立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看著周恩來,慢慢地站起來。周恩來惋惜地:我本來是請示了延安的,想把她調回重慶,朱老總他們那邊也同意了。老夏,你一定要堅強些。夏新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呆呆地看著周恩來。江慶東回到重慶之後,在家裡休息了兩天,然後到防空司令部去報了到。劉峙當然很高興再次見到江慶東,立即讓他官複原職,繼續擔任司令部的副參謀長。江慶東恢複工作的第二天,重慶再次遭遇了長達四個小時的猛烈轟炸。轟炸一結束,江慶東就帶著一幫人到市區內視察防空洞的情況。因為司令部接到報告,說有一個防空洞發生了窒息事件。江慶東坐著吉普車趕到出事地點,在出事的防空洞前停下,車還沒停穩,他就跳了下來。首先進入視線的,是一片剛剛被炸毀的民房,廢墟還在燃燒,一些消防隊員和市民在救火。房子的主人,一個中年女人在一旁哭著,懷裡抱著一個孩子。江慶東無奈地把目光從那個女人身上移開,帶著幾個隨行參謀朝民房後麵的防空洞走去。防空洞口已經停放了幾具屍體,還有屍體被繼續從洞裡抬出來。屍體上沒有外傷痕跡,但麵部的表情卻相當恐怖。江慶東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屍體,走進了洞口。防空洞內一個警察模樣的男人迎上前來:是江副參謀長?江慶東問:防空司令部接到報告,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警察:我不是太清楚,聽老百姓說,轟炸的時候就發生了窒息。洞裡的人太多,天氣悶熱,大家都覺得呼吸很困難。幾個體質比較弱的人經受不起,所以就……江慶東:洞裡的通風設備呢?警察:有兩台鼓風機,但都壞了。大概是洞裡通風不暢,再加上鬼子轟炸的時間比較長,裡麵的人又不敢出去。江慶東回頭問自己的參謀:這裡的通風設備你們檢修過嗎?那個參謀說:應該是檢修過的,不過,全重慶那麼多防空洞,很難說。如果鬼子的轟炸破壞了發電廠,那情況就會更糟糕。江慶東走過去,看了看防空洞口的鐵柵欄門:這個門設計也不合理。這門是從外向裡開的。如果洞內發生了意外,比如說發生窒息,裡麵的人必定會往外跑。大家一旦慌亂起來,都擠到這裡,這門就根本無法從裡麵打開。警察點點頭:這倒是。江慶東對身邊的人說道:記下來,立即讓他們解決。還有,這些通風設備肯定有問題,必須馬上進行一次全麵的檢查,提供通風設備的工廠也要查。一個參謀欲言又止:副參謀長,這個……江慶東看著他:你想說什麼?那個參謀說:所有防空洞的通風設備好像是都承包給一家公司在做。聽說,這家公司也有一些來頭。這倒讓江慶東感到意外,但他還是堅決地說:我不管!不管是哪家公司,這些問題都必須解決!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情!八路軍在華北發動的大破襲戰役,共有104個團參加,所以後來又被稱作百團大戰。戰役結束,中共中央在延安發布戰報,向全國公布這次百團大戰取得了重要勝利。這立即引起了各界廣泛的關注。根據延安的指示,周恩來代表八路軍辦事處在重慶周公館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回答中外記者的問題。周恩來首先簡要介紹了百團大戰基本情況,他說:百團大戰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在華北的一次重大戰役。朱德總司令和彭德懷副總司令具體指揮了這場戰役。我八路軍一一五師、一二零師、一二九師、晉察冀軍區各部主力部隊,以及決死隊共104個團,組成了三個集團軍,分彆由聶榮臻、賀龍、關向應、劉伯承和鄧小平指揮,在華北與日寇展開了激烈戰鬥。目前,戰鬥仍在繼續。不過,從前線發來的各種消息來看,我軍的進展神速,給日寇以沉重打擊。可以預料,百團大戰必將以我軍的勝利而告終。這是自抗戰爆發以來,中國軍隊在華北地區發動的最大規模的戰役。我想,百團大戰的順利進行,會極大地鼓舞全國人民團結抗戰的士氣。在座的中國記者們都熱烈地鼓起了掌。掌聲停下之後,一個外國記者開始提問:周先生,在重慶,有許多關於國民政府和日本政府秘密接觸的傳聞。如果國民政府確實是在同日本人進行秘密的和平談判,請問共產黨方麵會作出什麼反應?周恩來微微一笑:這個傳聞,我也聽到過。不過,現在隻是傳聞而已。我黨的態度一貫非常明確,那就是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投降主義。八路軍在華北的英勇戰鬥已經說明了這一點。我們堅信,全中國人民都願意團結一致,共同對敵。毛澤東主席已經說過,剿共必然會導致亡黨亡國,而投降則必然會使國民政府崩潰。我們也相信,蔣委員長和國民政府也意識到了投降有百害無一利。所以,我個人對這些傳聞不是特彆看重。你們大概也不會完全相信這些傳聞的。有些記者笑了。周恩來補充道:日寇對重慶的狂轟濫炸,雖然給我們造成了巨大的犧牲和損失,但是也說明,日寇現在非常急於結束在中國的戰事,以便轉而南進。隻要我們團結一致,堅持全民抗戰的方針,就會讓日寇陷於僵局。最後的勝利就一定屬於我們。
第二十一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