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重慶郊外的空軍基地在熾熱的陽光下升騰著嫋嫋熱浪,在被熱浪扭曲的光影中,幾十架蘇製伊-15和伊-16殲擊機井然有序地開始降落在跑道上。整個機場都被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所充斥。停機坪外,不多的幾個新聞記者被擋在憲兵設置的警戒線後麵。記者中有夏新立和林天覺。夏新立一邊忙著拍照,嘴裡一邊不斷讚歎著:漂亮!完美的降落。在他們不遠處,最先降落的飛機已經停穩,高大英俊的蘇聯飛行員走了下來。林天覺看著,對夏新立說:我看還是蘇聯人夠意思。美國人和英國人實在虛偽,甚至還不如日本人。夏新立不解地問:這話怎講?林天覺:日本人起碼敢做敢當,明火執仗地當強盜。你再看看英美,中日戰爭打了好幾年,他們就沒有痛痛快快地表示過態度。就算是恨不得讓日本把中國滅了,你也明明白白說出來呀!夏新立笑了:你這說法倒是很新鮮。蘇聯戰鬥機仍在繼續降落著。離記者們所在位置不太遠的地方,就是基地的空軍宿舍。宿舍外麵,安富耀、顧國鬆和中國的空軍人員站在一起,看著蘇聯飛機的到來。鄭琪和杜蘭香也在這些飛行員中間。鄭琪被飛機的轟鳴聲震得捂住耳朵,但仍然掩飾不住一臉的興奮。她說:來這麼多蘇聯飛機,日本轟炸機肯定不敢再那麼猖狂了!安富耀隻是看著她笑笑。這時候,遠在另一邊的林天覺突然發現了鄭琪的身影,他很吃驚,努力辨認著,當他確定那就是鄭琪以後,便跑過來。鄭琪也看見了他,急忙離開安富耀他們迎了過去。於是,他們兩人站在了記者和飛行員之間的地帶。林天覺問: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還真是你啊!我成天想見你都見不著,居然在這兒碰上你了。鄭琪:你怎麼上這兒來了?林天覺笑了:我正要問你呢。今天是蘇聯空軍誌願大隊到達重慶,整個基地戒備森嚴,連記者都要經過嚴格挑選才能來采訪。可是怎麼就讓你這個不沾邊的人進來了?鄭琪:我來看看朋友,怎麼不行啊。林天覺朝宿舍前的那些飛行員們看看,但是他早已忘記安富耀的模樣,疑惑地:朋友?你還有當空軍的朋友?鄭琪:我有什麼朋友都要告訴你呀?林天覺連忙說:不是這個意思。帶我去見見你的朋友,可以嗎?鄭琪:算了,你不是來采訪的嗎?忙你的去吧。林天覺看著她:怎麼?不方便?鄭琪敷衍地一笑:我是怕你不方便。下次吧。說完,她撂下林天覺轉身走了。這讓林天覺感到了異樣。他越過鄭琪的背影,看見了也正將目光投過來的安富耀。兩個人的目光遠遠地相遇了。空軍基地的軍人俱樂部裡燈火通明,中蘇兩國的飛行員都聚在這裡,使得這裡一下子變得相當擁擠。這是為歡迎蘇聯空軍誌願飛行大隊到來舉行的酒會。杜蘭香等服務人員舉著放滿酒杯的托盤,在軍人們中間來回穿梭。兩國空軍人員已經混雜在一起,每個人的手裡都端著酒杯。雖然因為語言的障礙交流很困難,但是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友善和親切的。鄭琪仍然還在這裡,在她身邊的是安富耀、顧國鬆。這時候,宋美齡、周至柔和一名蘇軍少校在記者的簇擁下來到了俱樂部裡。林天覺跟著也進來了。人們立即安靜下來。杜蘭香用托盤將三杯酒送到了宋美齡等人麵前。宋美齡、周至柔和蘇軍少校分彆端起了酒杯。周至柔大聲說:今天是由蘇普倫少校率領的蘇聯空軍誌願大隊正式進駐重慶的日子,我代表中國空軍全體將士,歡迎你們的到來!一陣掌聲中,周至柔向一旁的蘇軍少校敬禮。蘇聯空軍誌願大隊聯隊長蘇普倫少校微笑著還了禮。周至柔接著說:現在請尊敬的蔣夫人講話。宋美齡臉上始終帶著矜持的微笑,看起來心情良好,她對蘇普倫微微一笑,才將目光轉向大家:今天是為歡迎蘇聯朋友的到來特地舉行的酒會,我可不想用什麼講話來掃大家的興。我隻說兩句。首先,我代表蔣委員長對蘇普倫少校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刻,帶領誌願大隊來協助中國空軍護衛重慶表示感謝。第二,自1937年以來,蘇聯空軍的英雄們就誌願投身到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中,以他們的英勇無畏和犧牲,給了日寇以沉重的打擊。中國人民將會永遠牢記他們的偉大功勳!說完她舉起酒杯,輕輕與蘇普倫碰了一下。在一片歡呼和掌聲中,酒杯的碰撞聲響成了一片。一名高大的蘇軍中尉,端著酒杯滿臉微笑著向身邊的安富耀、顧國鬆等人用中國話大喊著:乾杯!這讓鄭琪感到了好奇:你會說中國話?蘇軍中尉很不流利地回答:一點點,一點點。鄭琪又看著他的軍銜:你是中尉?他點著頭:我叫基裡琴科。這時候,樂隊開始演奏舞曲,俱樂部裡一下子熱鬨了許多。基裡琴科看著鄭琪,剛要說話,卻被安富耀搶先一步過來,向鄭琪伸出了手。鄭琪和安富耀同時對基裡琴科歉意地微笑,然後跳起舞來。基裡琴科一轉身,剛好和舉著托盤的杜蘭香麵對麵,他攔住杜蘭香,不由分說地拿過她手裡的托盤,順手塞到了還沒反應過來的顧國鬆手裡。基裡琴科拉起杜蘭香的手,準備把她拉到跳舞的行列裡。不知所措的杜蘭香連忙使勁搖頭拒絕:不行!不行!基裡琴科笑著,把她拉入跳舞的人群中,還用生硬的漢語說著:沒問題。杜蘭香紅著臉使勁掙紮著,終於從基裡琴科手中掙脫出來,驚慌地擠出了人群。基裡琴科滿臉疑惑地回到一邊,看著顧國鬆很認真地問:我做錯了什麼嗎?顧國鬆手裡仍然高高舉著托盤,臉上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微笑。基裡琴科看他不說話,從他手中的托盤裡端起一杯酒,走開了。宋美齡等人準備離去,林天覺和記者們緊隨其後,快要出門的時候,林天覺無意之間從擁擠的人群中看見了正在跳舞的鄭琪和安富耀,這讓他不得不停了下來。鄭琪和安富耀隨著舞曲旋轉著,說笑著,很親熱的樣子。林天覺看了一會兒,悻悻地離開了。湖北棗陽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濃重的夜色被雨水衝刷著,隻剩下嘩嘩的聲響。張旭明帶領著士兵們匍匐在黑暗裡,士兵們早已經全身濕透,隻有一大片刺刀在泛著微弱的光澤。他們的前方,是一條烏黑的鐵路,緊靠鐵路是一個不大的車站,站台上則是一片用沙袋堆砌的臨時防禦工事,工事裡偶爾有日軍的鋼盔在晃動。車站的建築物上,依稀可見“棗陽站”幾個大字。一個小個子士兵冷得說話都有些發抖了,聲音仍然控製得很低:營長,還要等多久啊?張旭明看看表:快了,再堅持一下。小個子士兵笑笑:沒問題。等攻下棗陽,能好好洗個熱水澡就行。另一個胖子士兵說:熱水澡?我還想喝幾大碗酒呢!張旭明笑了:把棗陽奪回來,要什麼都有!正說著,在他們身後的縱深地帶,突然響起了猛烈的炮聲,持續不斷的炮彈劃出長長的軌跡呼嘯而來,在車站周圍炸開。小小的車站頓時被爆炸的火光照亮。第一輪炮擊一結束,張旭明就站起身來,大喊:衝!泥濘的土地上,士兵們騰身而起,黑壓壓的一片向車站發起了攻擊。在炮彈的爆炸中,日本兵從車站的建築物裡衝出來,迅速進入了工事,頓時機關槍和步槍開始射擊了。衝在前麵的許多中國士兵中彈倒下,更多的人以鐵軌路基為掩護,臥倒還擊。後方的炮火已經向更為縱深的地域射擊,火光閃爍的地方是棗陽縣城。張旭明也趴在路基下,日軍的子彈不斷擊中他麵前的鐵軌,當當作響。他惱火地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喊道:把機槍全部調上來!幾挺機關槍很快出現在他的左右。張旭明叫來一個軍官:一連長,我用機槍壓製敵人火力,你帶三排衝過去!所有的機關槍一齊開火,猛烈射擊壓製住了日軍的火力。一連長帶著整整一個排的士兵勇猛地一躍而起,朝站台衝去。日軍的火力在被壓製了片刻之後,在一個麵目凶悍的日軍中佐組織下很快恢複,已經衝到站台跟前的三排士兵成片地倒了下去。一連長臉上也流著血,他聲嘶力竭地喊著:弟兄們,跟我上!在他的帶領下,士兵們前仆後繼、不顧死活地衝上了站台,和日本兵展開了肉搏。日軍的防線亂了,張旭明帶著士兵們趁勢衝上來。站台上的肉搏戰進行得相當慘烈,日本兵死傷遍地,中國士兵也不斷被刺刀捅破胸膛倒在地上。一連長在用刺刀捅死了那個日軍中佐的同時,也被從坍塌的建築物後麵射出的子彈準確地擊中了頭部,死了。剛剛帶領士兵們衝上來的張旭明眼看著一連長倒下去,他惱怒地奪過身邊士兵的機槍,朝著那顆該死的子彈射來的方向掃射。那裡卻一片漆黑,什麼動靜也沒有。張旭明不顧小個子士兵的阻攔衝過去,在閃爍的炮火中,他看見幾個日本兵正掩護著一個日軍大佐跑向棗陽的方向。張旭明對緊跟在身邊的小個子、胖子和另兩個士兵說:狗日的,還是個大家夥!跟我追!胖子士兵擔心地:營長……張旭明瞪他一眼:少囉嗦!你去告訴副營長,趕緊跟上來,不然攻打棗陽城就沒我們營的事兒了!胖子士兵:是!張旭明帶著幾個人朝著日軍大佐逃跑的方向追去。重慶南岸的黃山陽光明媚。從蔣介石官邸所處的位置,看不見滿目瘡痍的城區,隻有青翠濃鬱的起伏山巒。林中小鳥唧喳叫著,給這裡增添了一份恬淡。官邸外的樹陰下麵,擺放著幾把椅子和小圓桌,桌子上是兩杯沏好的蓋碗茶和一杯白水。沿著林間的石板小徑,蔣介石和王寵惠、鄭先博慢慢地走過來。王寵惠一直在說著什麼。蔣介石站下了,看著王寵惠略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亮疇,你把事情說得簡要一些。王寵惠的思路被打亂,嘴上諾諾地說著“好的好的”,但是卻說不下去了。他急忙看了鄭先博一眼,有求助的意思。蔣介石繼續朝樹陰下走去。鄭先博急忙跟了上去,向蔣介石粗略介紹了一下所謂的“天津租界事件”。英國租界當局抓捕了四個在天津試圖暗殺日本人的中國人,並且拒絕交給日本占領軍。幾次交涉未果,日本人惱了,隨即采取了激烈的行動——派士兵封鎖了英國租界,日本兵甚至衝進租界侮辱英國僑民。這在英國國內引起了憤怒情緒的爆發,無論是輿論還是議院都強烈要求英國政府對日本采取報複行動,從而使英國和日本在外交上產生了嚴重的危機。蔣介石在椅子上坐下,並示意王寵惠和鄭先博也坐下來。接著,他喝了一口白開水:被捕的那四個人,真是我們的人?王寵惠回答:據說是第9軍的下級軍官,我們還沒能從軍隊方麵最終證實。蔣介石又問:英國人拒絕交人的理由是什麼?鄭先博:英國駐天津總領事哈利法克斯認為,目前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日本人對他們的暗殺指控,而把沒有被證明有罪的人交出去處死,則與英國人的正義感完全矛盾。蔣介石笑了:英國人的正義感?有意思,有意思。鄭先博和王寵惠看著他,沒敢說話。蔣介石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眼睛望著從濃密的枝葉間透下來的斑駁陽光,緩緩地說:我看這場英國人和日本人之間的對立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了。我很高興哈利法克斯說出了“英國人的正義感”這樣的話,要是這樣的觀點在英國國內也占了上風的話,那對我們就有好處。王寵惠:英國的輿論多數是這樣的。鄭先博說:不過,也有其他的論調。英國駐日本大使克萊琪就反對采取強硬立場,他認為在這個事件上同日本人攤牌是危險的。他甚至警告說,如果英國政府等以後再被迫交出這四個人的話,那麼它的處境將比現在就交出來要更加難堪。蔣介石“哼”了一聲:又是這個克萊琪。王寵惠說:不過克萊琪的意見並沒有被英國政府所采納。他注意到了鄭先博投過來的目光,便又補充了一句:起碼到目前為止。蔣介石看了一眼鄭先博:我知道,因為上次日本人轟炸英國使館之後,他們之間很快達成的所謂賠償協議,你對眼下的“天津租界事件”同樣是持悲觀態度的。對不對?鄭先博有些尷尬了,不知該怎麼回答。蔣介石倒並沒有指責的意思,說下去:古人講,一之謂甚,豈可在乎?這一次我看英國人不會再和日本人那麼輕描淡寫、不了了之的。他們國內的輿論也不會答應。如果這個機會我們利用得好,甚至可能促使英國政府最終改變對中日戰事的曖昧態度。亮疇,你的外交部對此要有積極的步驟才行。王寵惠:是,委座。這時候,一個副官拿著電文過來,交給蔣介石。蔣介石接過來一看,頓時喜形於色,連聲說:好,好。王寵惠和鄭先博不知道那是什麼好消息,又不便問。蔣介石放下電文高興地說:隨棗會戰大捷,岡村寧次全線潰敗,我軍已經收複了棗陽和桐柏等重鎮,共殲敵一萬餘人。李宗仁和張自忠立了一大功!說著,他站起來,也沒跟另外兩個人打招呼,徑自興奮地朝官邸裡走去。被蔣介石扔在樹陰下的王寵惠和鄭先博無言地坐了一會兒,最後確定蔣介石不會再理他們,才起身,沿著石板小徑朝山下走去。兩個人沉默著走了一陣之後,還是鄭先博先說話:部長,在這個“天津租界事件”上,委座恐怕過於樂觀了。王寵惠笑得有些苦澀:私下裡我會同意你的觀點,不過委座既然如此說了,我就不能不想辦法啊。鄭先博:以中國目前的局麵和地位,要想在外交上對彆人施加影響,談何容易?王寵惠:我總結這些年外交部的工作,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我們儘力就是了。我看隻有你儘快去見見卡爾大使,摸一下英國人的底,再說下一步吧。鄭先博點點頭:也隻有如此了。晚上,鄭先博便趕到了重慶市內的英國大使館。為了防範敵機的轟炸,城市實行燈火管製,到處都黑黢黢的。黯淡的天光下,英國大使館被炸毀的部分已經修複,無聲無息地矗立在山坡的陰影裡。鄭先博和英國大使卡爾在會客室裡坐著交談。半瓶酒和兩個酒杯放在他們麵前,氣氛很輕鬆。卡爾拿起酒杯輕輕晃動著,麵帶微笑:我理解你和貴國政府的意思。不過坦率地說,我不知道英國政府對天津發生的事件最終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也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起碼到目前為止是這樣。你提到的克萊琪大使的觀點,我相信在張伯倫首相那裡是一定會受到重視的。鄭先博:因為這和他一貫的綏靖政策合拍。卡爾:也許是吧。鄭先博:阿奇博爾德爵士,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中國政府一直通過各種渠道,不厭其煩地向貴國傳遞這樣一種觀點,或者說是預言,張伯倫首相的綏靖主義路線不管在歐洲還是亞洲,最終都不會得到好的結果。對強盜的姑息是非常可怕的。卡爾:也許私下我可以表示對這種政策的憂慮。不過我也想提醒你注意,我們現在已經被歐洲的混亂與動蕩搞得焦頭爛額了。鄭先博沒好氣地說道:這和我們原來的預測是一致的。卡爾沒有反駁他,隻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慢條斯理地談了自己的看法:英國已經失去對整個歐洲局勢的控製,因此,在這個時候指望英國政府對日本采取強硬的對抗政策,實際上是不太現實的。他認為,因為“天津租界事件”而引發的英國和日本的外交糾紛,無非是會向兩個方麵發展,一是變成更為強硬的外交對抗,甚至是更廣泛的政治對抗;另一種可能是達成和解。而這基本上取決於英國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因為以日本人一貫的驕狂,他們是不在乎接受哪一種結果的。鄭先博:爵士,你更希望英國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呢?卡爾笑了:我自己的態度無關緊要,不過我有一個建議。鄭先博:請講。卡爾:既然選擇的權力在英國政府一方,那麼也就給你們留下了一定的空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鄭先博點點頭。卡爾:你們為什麼不可以直接派外交官去英國,展開一些外交遊說呢?請你注意,我這並不是在出賣英國的利益。我們心裡都明白,所謂外交隻是一種國與國之間的政治交易,誰開出更有吸引力的價碼,外交政策就會朝誰傾斜。鄭先博笑了。卡爾問:你在笑什麼?鄭先博:我在想,中國現在這種局麵,到底還有什麼可以對貴國產生巨大誘惑的東西,能開出什麼樣的價碼。卡爾也笑起來:這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不過你們如果派人去英國,我願意提供幫助,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鄭先博:謝謝你,阿奇博爾德爵士。我會立即回去彙報,我認為他們會采納這個建議的。卡爾:不過,千萬不要抱有太多的幻想。這個世界的事情就是這樣的。中國人怎麼說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第二天上午,根據鄭先博和卡爾之間的會談結果,王寵惠立即向蔣介石作了彙報。蔣介石同意了王寵惠提出的讓人去英國遊說的想法,但反對由王寵惠親自前往。王寵惠思前想後,最後把鄭先博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來。鄭先博一坐下,王寵惠就說:先博,今天一早我就把你與卡爾大使見麵的情況向委員長作了彙報,委員長同意派人去英國進行必要的斡旋。不過他不讓我去英國。鄭先博:為什麼?我倒是覺得外交部長這個身份和級彆是最恰當的。王寵惠:但是委員長不這樣看。也許他認為外交部長的級彆高了一些。鄭先博無語了。王寵惠:我最後決定,讓你去一趟。這讓鄭先博很吃驚:我隻是個一般的外交人員啊!這有點兒荒唐吧?王寵惠笑了:給你一個外交部特使的身份,也算勉強說得過去。鄭先博:這讓我難以理解。是委員長對這次派人去英國不抱希望?怕你這個外交部長空手而歸,讓政府丟了麵子?那就乾脆放棄這個計劃好了。王寵惠:哪兒有那麼簡單啊。我猜測,委員長對此計劃是既抱希望,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很矛盾。這些都不用去說了。據我的理解,在內心深處,委員長還是把此次行動看成是一件大事,甚至希望由此使“苦撐待變”的外交綱領出現預期的轉機。所以你到了倫敦,務必與各方人士廣泛接觸,不敢懈怠。鄭先博隻好點頭,苦笑道:真像你說的那樣,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突然,外麵響起了防空警報。日軍轟炸機又一次把炸彈傾瀉在已經破爛不堪的市區。身為救護隊員的孫翔夢為了保護一個躺在擔架上的傷員,被炸彈的彈片擊中負了傷。得到消息的夏程遠心急火燎,匆匆趕到楊春雪那裡,接上小華去醫院。熱心的楊春雪執意要一起去,夏程遠當然無法拒絕。沿路上,又是那種遭遇轟炸後的景象,廢墟,濃煙,烈火,喪失了安身之處的市民們的痛苦哭號,還有浸在鮮血中的屍體。坐在顛簸車鬥裡的楊春雪將小華摟在懷裡,一隻手緊緊地捂住孩子的眼睛,不願意讓他看見那些血腥而殘酷的景象。摩托車在醫院前麵停下,夏程遠抱起了小華,正準備進去,楊春雪卻攔住了他。夏程遠:怎麼啦?楊春雪看了看不解的夏程遠,先溫和地對小華說:小華,你等等,阿姨和爸爸說句話,好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華,很聽話地點頭答應了。楊春雪把夏程遠拉到邊上:他媽媽傷得重嗎?夏程遠:不知道。怎麼了?楊春雪:你最好先自己去看看,要是傷勢太嚴重最好先彆讓孩子看見,這對孩子不好。你說呢?夏程遠點點頭:有道理。楊春雪:那你快去吧,我帶著孩子在這兒等你。夏程遠讓楊春雪和小華在醫院外麵的空地上等著,自己三腳兩步來到孫翔夢所在的病房裡。孫翔夢躺在靠裡的一張病床上,頭上纏裹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浸出血跡。她的一隻手臂也打上了石膏。聽見夏程遠輕輕的叫聲,她無力地睜開了眼睛。夏程遠坐在床頭,握住她的手,問一個護士:傷得不嚴重吧?護士說:沒有生命危險。頭部外傷比較嚴重,還有就是手臂骨折。何院長剛剛才來看過,要她一定住院好好治療。孫翔夢動了動嘴唇,終於虛弱地說出一句話:小華呢?你怎麼不把他帶來?夏程遠:他在外麵,我不知道你傷成什麼樣兒了,怕嚇著孩子。孫翔夢說話的聲音依然很弱,但充滿了嘲諷:這一定是楊春雪的主意,你哪兒有這麼心細過?夏程遠不計較地笑笑:這時候了,你還能開玩笑。孫翔夢閉上眼睛,說:讓我看看孩子。這時候,異常尖厲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再次響起來,讓所有的人都感到了震驚。夏程遠狠狠地罵道:他媽的,怎麼又來了?!外麵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聽見有人在喊著:快!快把所有的病人轉移到防空洞裡去!幾個護士衝進來,首先就把孫翔夢抬上了擔架。孫翔夢無法掙紮,嘴唇顫抖著,沒有被包紮的那隻手緊緊拉著夏程遠。夏程遠俯下身去,隻聽見孫翔夢還在重複:讓我看看孩子,讓我看看孩子。護士們可不管她在說什麼,慌慌張張地把孫翔夢抬走了。夏程遠跟在後麵朝她喊:彆著急,空襲一過我就帶孩子來看你!警報仍在刺耳地響。剛剛才恢複了短暫平靜的城市再次混亂起來,街道上到處都是四處逃竄的人們。夏程遠開著摩托車在街上飛馳,帶著楊春雪和小華尋找可以躲避的防空洞。但是一個又一個,防空洞都已經人滿為患。這時,空中已經可以聽見越來越近的飛機的轟鳴。夏程遠發瘋了一般,駕著摩托車在一個街口拐了個彎,摩托車險些翻倒。楊春雪緊張地使勁摟住嚇壞了的小華,大叫著:你慢點兒!夏程遠頭也不回:來不及了!終於,他們看見了一個大門還沒有關閉的防空洞,洞口還有很多人爭先恐後地往裡麵擠著。夏程遠將摩托車開過去,一個急刹車停在防空洞前,對楊春雪說:快進去!快!楊春雪把小華抱下車,拉上他就往洞口的人群裡擠。洞口不大,人又擁擠著,進去的速度便顯得更慢了。夏程遠大喊著:快點兒!快進去呀!飛機的聲音就在頭頂上了,楊春雪抬頭看看天空,一架日軍戰鬥機正從高空俯衝下來。她看一眼仍然站在那裡的夏程遠,叫起來:你快走啊!快離開!夏程遠抬頭看了看天上,戰鬥機的身影如此巨大,仿佛就在頭頂。他連忙臥倒在地,耳朵裡灌滿了越來越令人恐怖的飛機俯衝的聲音。楊春雪隻來得及把小華使勁推入洞口,敵機就開始掃射了。密集的子彈在地麵上飛快地鑿出一排彈孔,楊春雪被擊中,倒在防空洞口前。剛剛進入洞口的小華回頭看見倒在血泊中的楊春雪,尖叫著從防空洞裡跑出來,撲在楊春雪的身上哭嚎著:阿姨!阿姨!臥倒在地的夏程遠聽見小華的哭喊,才看見倒在地上的楊春雪,他狂奔過去,一把將地上的楊春雪抱起來摟在懷裡,大喊著:春雪!楊春雪!楊春雪無聲無息,子彈穿透了她的身體,鮮血不斷地湧出來。小華還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夏程遠滿臉淚水,抱著死去的楊春雪狠狠地搖著,仿佛要把她搖醒。炸彈落下來,在他們附近猛烈爆炸……英國切特維爾鄉村的一座樣式古典的房子,是英國議員溫斯頓·丘吉爾的彆墅。巨大的樹木環繞著房前一大片綠茸茸的草坪。草坪的一邊,是一個養滿睡蓮的池塘。這是一個雨後的上午,天依然陰沉著,空氣濕漉漉的。一輛轎車從濃陰遮蔽的小路上開過來停下,由倫敦過來的鄭先博從車上下來,看了看四周蔥綠的景色。聽見聲音,丘吉爾抬頭看了一眼,朝走進院子的鄭先博做出一個微笑,繼續手裡的工作。鄭先博臉上保持著微笑,來到丘吉爾的跟前,不卑不亢地向站起身來的丘吉爾主動伸出手去:你好!議員先生。丘吉爾和他握手:歡迎你專程來這裡看我。鄭先博看了看丘吉爾的畫板:丘吉爾先生的風景畫很好。丘吉爾認真地:你的稱讚我接受,不過,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鄭先博:也許,這池塘的水,我是說,你看那水本來是很清亮的,而你的畫裡邊的水卻顯得有些混濁。丘吉爾嘿嘿地笑了:沒錯,這倒是真的。也許,是我自己的眼睛有點混濁啦。鄭先博也笑了:也許我們大家都更願意用混濁的眼睛來看世界。丘吉爾又笑了:鄭先生,你是一位哲學家。對我這樣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來說,的確如此。鄭先博:雖然不是海軍大臣,你還是議員。丘吉爾輕蔑地“哼”了一聲:議員?在目前的英國是首相一個人說了算。然後問鄭先博:我們進屋去?鄭先博笑笑:就在這裡吧,天氣好,風景也好。丘吉爾似乎很滿意這樣的回答,問道:好吧,告訴我,你從我們的外交大臣那裡都得到了些什麼?鄭先博:某種承諾。丘吉爾狡黠地一笑:是嗎?鄭先博:他保證英國政府絕對不會放棄在華利益,針對“天津租界事件”中日本對英國的無禮舉動,英國政府會采取強硬立場,甚至不惜最後和日本人攤牌。丘吉爾笑了:這倒是和英國的主流輿論相一致。這正是貴國想得到的?鄭先博:不全是。議員先生一定對中國目前的局勢非常了解,我們需要更多的、更為實際的援助。丘吉爾問:我們的外交大臣答應了?鄭先博:他答應認真考慮,並認為這也將是對日本采取強硬立場的一個部分。丘吉爾笑了笑:很好。他看了看自己的畫板,又眯縫著眼睛看看不遠處的池塘,轉換了話題:看來你是對的,我畫的水池是有點混濁。你們最近從美國人那裡得到了什麼?鄭先博苦笑:藥品,永遠隻是少得可憐的藥品;而他們賣給日本的,卻是大量的石油和鋼鐵。也就是說,美國人給我們敵人的是戰爭物資,而給我們的,是醫治戰爭傷口的止血粉和繃帶。丘吉爾嘲諷地說:中立的美國人。他們才不管彆人呢,他們一心想在彆人的戰爭中賺錢,以便徹底擺脫國內持續多年的經濟大蕭條。鄭先博說:我曾經告訴美國人,中國人有句話說,當你的朋友被人欺侮的時候你保持沉默,那接下來被人欺侮的就會是你自己。丘吉爾問道:美國人作出了怎樣的反應呢?鄭先博:嘲笑。丘吉爾又嘿嘿笑了:美國人啊!鄭先博沒有笑:議員先生,這句話我也同樣告訴貴國外交大臣了。丘吉爾不笑了,看著他。過了一陣,他才說:很高興你已經說服了我們的外交大臣,我對此表示祝賀。在接下來的談話裡,丘吉爾似乎更願意把話題集中在自己的水彩畫上。鄭先博見狀,知道自己在丘吉爾這裡已經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東西,便主動告辭。丘吉爾友好地把鄭先博送到了院門外的汽車跟前。當鄭先博的汽車離去的時候,丘吉爾不知是感歎還是譏諷,自言自語地嘟囔道:善良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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