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經過鄭先博的介紹,何雪竹到濟民醫院上班了,任副院長。不久,在濟民醫院照顧小華的孫翔夢也在醫院裡找了一份工作,在兒科上班了。這天下午,夏程遠抽了個空來到醫院看兒子。已經穿上白大褂開始工作的孫翔夢陪著丈夫,一起來到小華的病房。病房不大,塞滿了病床,小華睡在靠窗的床上,臉色蒼白地昏睡著。小華的病情雖然有些好轉,但在昏睡中仍然咳嗽不止。孫翔夢解釋說,兒子的肺炎是控製住了,病灶卻沒法根除,因為沒有盤尼西林。夏程遠坐到床邊,伸手摸著小華還有些低燒的額頭,不高興地責怪孫翔夢沒有及時給小華用藥。孫翔夢:我上哪兒去弄藥?好不容易弄到一點兒盤尼西林,已經沒有了。夏程遠:可這是醫院呀,怎麼會沒藥?孫翔夢:是醫院就應該有盤尼西林?整個重慶一切都亂糟糟的,更不用說藥品供應了。你再去問問,重慶哪家醫院的藥是齊的!夏程遠有些急了:那也不能看著小華這樣沒點兒辦法!孫翔夢冒火地:現在你知道著急了!你一天到晚在外邊兒忙,對我和兒子不管不顧的,現在你知道著急了?夏程遠試圖緩和口氣,但說出來的話還是硬邦邦的:我忙有我的道理。孫翔夢:從武漢撤退那會兒,你一拍屁股跟著工廠走了……要不是這一路的顛沛流離,兒子也不會病成這樣!夏程遠:那種情況,我還能帶著老婆孩子?!孫翔夢:那你也總得對我們有個交代、有個安排呀!……兒子在萬縣病了,發高燒,燒得說胡話,還一個勁兒地喊爸爸!你說,我在那時候能怎麼跟他說?!我能怎麼樣?!夏程遠不說話了。他愣在那兒好一陣,然後摸了摸兒子的額頭,轉身就走。孫翔夢:你上哪兒去?!夏程遠煩躁地:我回防空司令部!沒等孫翔夢說話,夏程遠已經轉身走了。孫翔夢正要拉住他,鄰床的一個小孩突然大聲哭起來,孫翔夢隻好過去照顧。心情煩亂的夏程遠走出了亂哄哄的醫院走廊,來到醫院前麵的空地,卻碰上了也從醫院出來的楊春雪。楊春雪看見夏程遠,立刻熱情地走上前去,拉了拉夏程遠的胳膊:喂,你好!夏程遠認出了楊春雪:是你?楊春雪笑嘻嘻地:你還記得我?夏程遠:你到這兒來看病?楊春雪嫣然一笑:不,我到這兒來看你。夏程遠茫然:看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楊春雪:我一路跟蹤你過來的。楊春雪的幽默讓夏程遠很不適應,他沒好氣地說:我有什麼值得你跟蹤的。楊春雪響亮地哈哈大笑起來:我喜歡你呀,當然就要跟蹤你啦。自從那天在劇院裡看見你之後,我就非常崇拜你了。真的,這不是開玩笑。夏程遠有些尷尬地鼓搗了一下自己的三輪摩托:我不懂你的玩笑。在醫院的兒科病房裡,孫翔夢從窗戶往外看,正好看到了空地上的夏程遠和楊春雪。夏程遠蹲在地上弄著摩托車,楊春雪也蹲在一旁,緊貼著夏程遠,還在笑嘻嘻地說著什麼。夏程遠側過頭對楊春雪說了一句什麼,楊春雪笑得更厲害了,還親昵地在夏程遠肩膀上捶了一下。孫翔夢看見這一幕,有些不舒服了。她轉身準備出去,小華卻在病床上猛地一陣咳嗽,孫翔夢隻好過去看看兒子。醫院前麵的空地上,夏程遠已經發動了摩托車,使勁兒轟著油門,摩托車排氣管冒著煙,發出一陣噪音。夏程遠跨上摩托車,準備離開。楊春雪:親愛的英雄,你打算就把我扔在這兒不管了?夏程遠:怎麼了?楊春雪:你不願意送我一段路?夏程遠:我要回防空司令部去。楊春雪沒有坐進車鬥,卻主動地跨上摩托車的後座,伸手摟住了夏程遠的腰:送我一段路,我就滿足了,好嗎?夏程遠的表情雖然有些僵硬,但還是答應了:那你就坐車鬥裡,那裡舒服一些。楊春雪:不,我就要坐這兒。有些無奈的夏程遠啟動了摩托車,載著楊春雪駛出了那塊空地。當然,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那個兒科病房的窗戶後麵,孫翔夢正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們離去。晚上,長江水麵上騰起了迷蒙的霧氣。重慶市區的燈火映照在江麵上,也顯得有些迷離。一條小街旁,是夏程遠和孫翔夢的家。這是一棟非常典型的民居,樓下住著房東,夏程遠他們租了閣樓上的兩個房間。小華還在醫院,所以房間倒還顯得寬鬆。這會兒,孫翔夢正坐在一隻小板凳上,在盆裡洗著衣服,夏程遠在一旁的一張桌子上鼓搗著一些零件,那些從炸彈上拆下來的零件。孫翔夢一邊揉著衣物,一邊故作隨意地問道:喂,那個女的是你的老熟人吧?夏程遠疑惑地:哪個女的?孫翔夢:彆裝什麼糊塗,我都看見了!就是下午摟著你的腰和你一起離開醫院的那個女的。她特意強調了“摟著腰”這三個字。夏程遠不高興了,但也忍著沒發作:啊,也不是什麼老熟人。孫翔夢:那就是剛認識的,剛認識就那麼親熱了?夏程遠:你胡說些什麼。孫翔夢譏諷地:我沒胡說呀,我看見你們有說有笑的,還以為她是你的初戀情人呢。那個女的可真漂亮。夏程遠不耐煩地:你再胡說八道,我就隻好走了。孫翔夢提高了聲調:你走呀!反正待會兒我還要去醫院,你乾脆一走了之好啦。夏程遠:翔夢,你這是什麼意思?孫翔夢還是不依不饒:我怎麼了?我無非是說,你如果不想要這個家,那就走吧,我不會攔你!夏程遠從桌子前站起身來:你越說越無聊了。孫翔夢卻哭了起來:我無聊?!你背著我乾了什麼好事兒?啊,反倒過來說我無聊!難怪你不願意管我,也不管兒子的死活……夏程遠把手裡的一個金屬部件重重地扔在桌子上,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房間,狠狠把房門摔上了。孫翔夢沒有攔他,卻仔細地聽著夏程遠下樓的腳步聲和摩托車發動的聲音。等摩托車的聲音消失之後,孫翔夢才把手裡的衣物狠狠往盆裡一摔,捂住自己的臉哭了起來。夏程遠騎著摩托車在城裡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圈,心裡仍然堵得慌。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來到了和楊春雪第一次見麵的那家劇院。他茫然地停下摩托車,愣了一陣,然後才走進了黑洞洞的大門。劇院裡的舞台上亮著燈,楊春雪正在台上和幾個演員一起排練夏衍描寫淞滬抗戰的話劇《一年間》。觀眾席上空蕩蕩的,隻坐著導演和另外幾個演員。楊春雪站在舞台的一旁,模仿著中央廣播電台的女播音員播音:中央廣播電台XGOA,現在報告消息……夏程遠神情恍惚地走進來,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子坐下,茫然地看著舞台上。舞台上的楊春雪這時也看見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夏程遠。她笑了笑,揚起手中的劇本給夏程遠打了招呼。舞台上和舞台下的人都轉過頭看了看後麵的夏程遠,然而夏程遠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導演喊道:再來一遍。楊春雪:導演,能暫停一下嗎?我有個朋友……導演看了看坐在後麵的夏程遠:好吧,休息十分鐘。楊春雪從舞台上跑下來,到了夏程遠麵前:你怎麼來了?我們還在排練呢,又不是正式演出。夏程遠:排練就不能來看看?楊春雪笑起來:當然可以來!可你一來,我就沒法兒排練了。夏程遠悶悶地:那我離開吧。楊春雪熱情地拉住了夏程遠:唉呀,人家是開玩笑嘛。你好像情緒不高?怎麼啦?夏程遠:沒什麼……兒子在醫院裡,病一直沒好。心裡邊兒不痛快。楊春雪:是醫生沒能耐?夏程遠:他媽媽就是醫生。主要是沒有藥,現在要找一點兒盤尼西林,真比找金礦還難!我們已經費了很大力氣,可就是買不到。楊春雪熱情地:這好辦!我丈夫馬上要從香港過來,讓他幫忙買一些帶過來不就行了?夏程遠:你丈夫?楊春雪點點頭:他也是一個演員,在我們這出戲裡演男主角。夏程遠心情複雜地:哦。這是一出什麼戲?楊春雪:夏衍的《一年間》。夏程遠:你丈夫他……楊春雪打斷了夏程遠:他可不像你。夏程遠不解地看著楊春雪。楊春雪漂亮的眼睛閃亮著:這你還不懂啊?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他很迷人,但是在生活中就不一樣了。哎,待會兒排練完了,你能陪我走走嗎?夏程遠猶豫地:我……我該回去了。楊春雪卻固執地:就這麼說定了,好嗎?夏程遠一直等到楊春雪他們排練完,才在劇組成員們有些疑惑的眼光中跟著楊春雪走進舞台後麵一個簡陋而零亂的化妝間。楊春雪開始手腳麻利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夏程遠站在她身後,有些手足無措。他的眼睛掃過鏡子,不料卻和楊春雪的目光在鏡子中相遇,夏程遠躲開了目光,楊春雪卻透過鏡子溫柔地笑笑。楊春雪:我相信,夏衍先生要是看見上次你在這兒排除炸彈的場景,也許還會寫出比《一年間》更好的作品。夏程遠:又開玩笑了。楊春雪轉過身:真的,像你這樣的英雄,真該出現在舞台上。夏程遠:我可不是什麼英雄。楊春雪走近夏程遠,看定了他:你是我的英雄。夏程遠也看著楊春雪:你再這樣說,我真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楊春雪的眼光更咄咄逼人了:是嗎?讓我想想,也許,除了排除炸彈,在其他事情上你就不是一個英雄了?比如說,麵對一個女人,就像現在一樣。這兒沒彆人,隻有你和我,你是英雄呢,還是狗熊?夏程遠這才笑了一下,但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楊春雪:我看出來了,你是想當一個英雄,對不對?夏程遠:你怎麼看得出來?楊春雪:我?我就是看得出來。我見的人多了,可是,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夏程遠又不說話了。楊春雪卻突如其來地一下抱住了夏程遠:抱抱我,我的英雄!夏程遠也控製不住自己地擁抱了楊春雪,楊春雪把自己的臉湊了過去,兩人熱烈地親吻起來。鄭明傷愈後,在家裡療養了一段時間。母親的回家,使鄭明的健康恢複有了保證。按照何雪竹的計算,鄭明還需要兩個星期就可以完全康複,但鄭明上司的命令卻來得更快一些。所以,當鄭明來到情報機關自己上司的辦公室報到時,胸口仍然隱隱作痛。鄭明的上司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胖男人,正坐在辦公桌前處理著文件。鄭明進來後,他看也沒看,隻顧在文件上簽字。等鄭明坐下後,他才簽完了字,抬起頭來看了看鄭明,然後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夾,走到鄭明對麵坐下。上司:傷都好了?鄭明:好了。上司譏諷地:你們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嘛,居然讓汪精衛從槍口下揀了一條命!鄭明立刻站了起來:我甘願接受處分!上司陰陽怪氣地:你也是黨國培養出來的精英了,怎麼會那麼粗心大意?為了這件事,你知道戴局長在委員長麵前是多麼難堪嗎?要不是戴局長寬宏大量,把你們幾個槍斃了,也不能抵消這次行動的失敗!坐下吧。鄭明隻好又坐下,不說話了。上司把文件夾扔在鄭明麵前:好好研究一下這裡邊的東西。鄭明打開文件夾,從裡麵拿出一些照片和文件:這是……上司:曾家岩90號,周恩來的公館。鄭明:這個……上司:戴局長很擔心。周公館經常人來人往的。除了《新華日報》和“八路軍辦事處”,這個周公館應該是****在重慶的另一個重要據點了。戴局長的意思,是要對周公館嚴密監視,進去的人,出來的人,都得盯一下,防患於未然。鄭明不解地:現在不是說國共合作,共同抗日嗎?怎麼還能……上司打斷了鄭明:政治上的事情沒那麼簡單。你不懂,說實話我也不懂。戴局長既然要求這樣,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執行就是了。你好好布置一下,爭取戴罪立功。具體安排弄好了以後,向我彙報。鄭明站起來:是。鄭明離開了上司,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桌上把那些照片都攤開了,仔細地看著。在一堆偷拍的照片中,既有周恩來和鄧穎超,也有董必武、葉劍英、喬冠華等人,當然,還有一些外國記者,如斯諾、白修德、羅伯特等人。鄭明麵前放著一本筆記本,他一麵看照片,一麵在筆記本上仔細地寫下了這些人的名字……晚上,鄭先博的家裡第一次顯得很熱鬨起來。鄭明、鄭琪、林天覺都來到這裡,因為這是自從何雪竹到重慶以後,一家人的第一次團聚。鄭娟和江慶東有事在身,沒來。因為何雪竹的回家,鄭家的客廳裡已經變得井井有條,茶幾上還多了一隻花瓶,裡麵插了幾枝嫩黃色的迎春花。何雪竹圍著圍裙從廚房裡端出一鍋菜來,放在客廳旁邊的桌子上,其他人都已經在桌前就座。鄭先博高興地:好啊,主婦返家,我們終於又可以吃上像樣的飯菜了。何雪竹:沒什麼東西,湊合著吃吧。鄭琪:媽,我們有半年沒吃過你做的紅燒獅子頭了。何雪竹:戰亂時期,這有什麼稀奇的?林天覺說鄭琪:就是,姨媽這一路多危險!你還好意思說這話。鄭琪:我說的就是事實嘛,你彆在這兒討好賣乖的。林天覺:要我,我就不給你做紅燒獅子頭。鄭琪:讓你做你也不會做!鄭先博端起了一杯紅酒:好啦,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你們彆在這兒拌嘴了。大家喝一口,既是慶祝雪竹安全到達重慶,也是歡迎鄭明從越南回來。大家喝了酒,開始吃飯。吃了一陣,林天覺沒話找話地和鄭明聊起來:表哥,你到越南乾什麼去了?怎麼會受那麼嚴重的傷?鄭明看了看鄭先博,然後淡淡地回答:執行任務。林天覺:不會是去搞暗殺吧?我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是汪精衛在河內差點就被委員長派去的人殺了。鄭明埋頭吃著:是嗎?我沒聽說。林天覺:像這樣的大漢奸,應該在重慶就把他乾掉!居然還讓他跑到河內去了。鄭先博看了看林天覺,開口為兒子打掩護:快吃飯吧,你們搞新聞的人,難道也開始傳播風言風語?林天覺猛吃了幾口飯,然後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當然不相信。不過,無風不起浪,所以風言風語也不可不全信。說實話,這幫派過去的特務也真是無能,居然鬥不過手無寸鐵的汪精衛!我要是戴笠,我就把這幫無能之輩全都槍斃了,以謝國人!鄭明看他一眼,忍住了沒說話。何雪竹說:天覺,你這個人就是喜歡那些風言風語。鄭琪趁機加上一句:還喜歡亂發議論。一直沒說話的鄭明終於反擊了:廣播電台的人嘛,閒著沒事乾,主要就是傳播謠言。林天覺:去你的,誰說我們沒事乾?你們乾特務,做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就是正事?我們就隻能傳播謠言?鄭明嚴肅地說:起碼你剛才是在胡說八道!林天覺吃驚地看著他:你乾嗎衝著我來了?我不過是表示了一下自己對漢奸的憤怒!鄭明:你這人的嘴實在討厭。鄭琪連忙插嘴道:哎哎,好不容易一家人團聚一下,你們這是乾什麼?林天覺無趣地站起來:我要提前告辭了,過一會兒還有我的節目。我得去電台一趟,再傳播一點兒謠言。等林天覺和鄭琪出門後,客廳裡一下就清靜了許多。鄭先博喝了一口酒,說道:鄭明,這次你去河內,應該是和汪精衛有關,對吧?鄭明笑笑:爸爸,你怎麼也和天覺一樣了?鄭先博:怎麼,你難道覺得我像天覺一樣,隻是好奇?我在外交部工作了多年,應該有一點兒判斷力吧。你說,是不是?鄭明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鄭先博:實際上,我早就預感到,委員長為汪精衛準備護照和資金的同時,也為他準備了另外一道菜。如果汪精衛不接受委員長的條件,刺殺就不可避免。可惜的是,這次你們沒有成功,留下了後患。鄭明:這次算他命大,要是再有一次機會,他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鄭先博若有所思:沒有更多的機會了。何雪竹擔心地:鄭明,你彆再參加這樣的行動了,太危險。鄭明:我再想參加估計也參加不了啦。上麵已經把我派去乾“臟活兒”了。何雪竹:“臟活兒”是什麼?鄭明:彆問了,你知道我不會說的。何雪竹:我隻關心你會不會有危險。鄭明苦笑了一下:沒什麼危險,隻是有些煩亂。何雪竹:那就好。臨近黃昏的時候,楊春雪和剛剛從香港飛抵重慶的丈夫唐尚君——一個穿著時髦的中年男人一起,來到了濟民醫院小華所在的病房。孫翔夢和夏程遠都正好在這裡。簡短介紹寒暄之後,楊春雪就熱情地把幾盒藥遞給了孫翔夢:夏太太,這幾盒盤尼西林,我想應該能夠把孩子的病治好了。孫翔夢很高興,但眼睛卻看著唐尚君: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你了!唐尚君:不用不用,大家都是同病相憐嘛。我太太跟我一說這事,我就去香港最好的藥店買了。香港雖然也很亂,但比重慶還是要好得多。孫翔夢這才轉過頭對楊春雪說:謝謝你了。楊春雪:不用謝,我聽夏先生說了小華的病情,就給他拍了電報。他無非是做了一個順水人情。夏程遠在一旁沒有說話。孫翔夢:這要多少錢?我們馬上就付給你。唐尚君連連擺手: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你就彆問了!快給孩子用藥吧。孫翔夢把藥品拿出來,開始在輸液瓶上忙活:小華,媽媽給你上一點兒藥,不疼。有了藥,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啊。小華咳嗽了一聲,點了點頭,對楊春雪和她的丈夫說:謝謝阿姨,謝謝叔叔。楊春雪親熱地摸摸小華的臉:乖孩子。唐尚君在一旁看著,夏程遠還是呆站在後麵,看著孫翔夢給兒子輸液。楊春雪走到夏程遠身邊,偷偷地拉了一下夏程遠的手。夏程遠緊張地哆嗦了一下。楊春雪並不在乎,輕輕地說:你怎麼不說話了?夏程遠:我?楊春雪稍微湊到夏程遠的耳朵邊上:你緊張什麼?夏程遠不說話。楊春雪:你放心,我不是一個壞女人,也不會纏著你的。夏程遠:我不是這意思……楊春雪笑了:那你是什麼意思?夏程遠:我……這時,孫翔夢已經忙完了,回過頭來看著楊春雪和夏程遠,並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談話,而是心情愉快地笑了笑。楊春雪推了推夏程遠,夏程遠這才如夢方醒般地走到兒子病床前,看了看兒子。小華的臉上有了一些笑容:爸爸。夏程遠心情十分複雜:兒子。小華:嗯。楊春雪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美國華盛頓。明媚的陽光裡,一家露天咖啡館周圍的幾棵柞樹和幾排灌木叢已經染上了綠色。如茵的草坪上放著幾張白色的桌椅。國民政府駐美大使胡適和美國國會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皮特曼坐在一張桌子前,喝著咖啡。皮特曼接過胡適遞來的一個文件夾:這麼說大使先生,你對《中立法》修正案已經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胡適一笑:我熟悉貴國的憲法。作為中國的大使,我沒有權力對貴國參眾兩院的法律事務發表任何意見。但是,中國的國家利益又需要我發揮一些力所能及的作用。我的這種處境,參議員先生應該能夠理解。這裡邊,是我對《中立法》裡的一些涉及到中國利益的條款的看法,也許能為你提供一些參考。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美國遭遇了經濟大蕭條,很多美國人都覺得美國以外特彆是歐洲的是非太多,不願置身其中而被卷入另一場戰爭。1935年8月,美國國會通過了美國第一個《中立法》,規定“在兩個或若乾個外國之間發生戰爭時或在戰爭過程中,總統將此事宣布,嗣後凡美國或其屬地的任何地點把武器、彈藥及軍事裝備輸往交戰國港口,或輸往中立國以轉運至交戰國者,均屬違法”。皮特曼並沒有立即打開那個文件夾:《中立法》的存在有合理的理由,當然,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它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了美國的手腳,使美國在國際事務中無法發揮自己的作用。但是,我希望大使先生能理解,美國現在正麵臨國內經濟的困難,從1929年到現在快十年了,大蕭條的陰影都還沒有散儘,要想在這個時候讓美國的選民更多地去關心歐洲和亞洲發生的事情,無疑是一個過高的要求。胡適:是這樣。但是,作為政治家,無論是參議員先生,還是羅斯福總統,都應該有卓越的政治遠見。不管是歐洲還是亞洲,如果讓法西斯主義進一步蔓延,最終會極大地損壞美國自己的國家利益。希特勒在歐洲已經擺出了一個咄咄逼人的架勢,日本政府在中國的侵略和希特勒的政策遙相呼應,整個自由世界正麵臨嚴重威脅。皮特曼:這我同意。這也是為什麼我願意在參議院提出修正案的根本原因。胡適:以參議員先生對外交事務的熟悉和遠見,應該能說服你的同僚。皮特曼笑了笑:大使先生也許有點兒樂觀了。胡適真誠地:你說錯了,我不是樂觀,而是在悲觀中尋找樂觀的機會。德國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已經證明張伯倫政府的綏靖政策是一個失敗,我不希望美國在這個問題上犯同樣的錯誤。皮特曼: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斷,但願美國的政治家們也有共同的認識。胡適:那就讓我們一起祈禱吧。皮特曼:那好吧。有了什麼消息,我會向你通報的。還有,我也答應你的請求,儘快讓你和羅斯福總統談一談。胡適:謝謝你。皮特曼叫來了侍者,準備付賬,卻被胡適攔住了:不,我來付賬。皮特曼友好地:大使先生,中國現在很窮,我來付賬,表示自己的一點兒心意,不算過分吧?胡適鄭重地:是我邀請你喝咖啡的,應該由我來付賬。這和中國是否貧窮沒有關係,但和中國是否有自己的尊嚴有關係。皮特曼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大使先生,謝謝你的咖啡,我已經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了貴國的尊嚴和風度。請相信我,關於《中立法》的修正案,我會儘自己的努力。胡適付完了賬,和皮特曼一起站起身來:不管你的努力是否會成功,我也已經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了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的友誼和支持。皮特曼:我相信,你的智慧和熱情也一定會對總統發揮作用的。胡適:再次謝謝你賞光。英國駐華大使卡爾·阿奇博爾德爵士來到重慶,準備和蔣介石見麵晤談。作為外交部方麵對英和對美外交的聯絡官員,鄭先博自然是要到機場去迎接的。兩人曾經打過交道,見麵後也不多說,便一起上了轎車,直奔市區的英國大使館。卡爾上車後,便迫不及待地問鄭先博:鄭先生,我和蔣委員長的會見已經安排好了?鄭先博:是。委員長這幾天有要務需要處理,所以委員長的接見安排在星期五的下午兩點三十分,在黃山官邸。卡爾:黃山官邸?那是一個什麼地方?鄭先博:在重慶市區的南岸,是為了安全起見。日本的飛機已經轟炸過市區幾次了。卡爾點點頭:好的。鄭先博:大使先生此次到重慶,還有什麼要求?卡爾:沒有什麼了。隻是,我和蔣委員長的見麵,要討論一些重要的問題,我希望,在我們會見時,你們沒有安排其他人在場。鄭先博:這個已經按照你事先的要求做了安排。卡爾:那就好。談完了公事,卡爾輕鬆了一些。他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麵的景色,然後說道:鄭先生,重慶並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和倫敦差不多的霧都嘛。當然,比上海的天氣要差一些。鄭先博:那是因為大使先生的到來,把重慶的霧都驅散了一些。卡爾笑笑:我真有那樣的魔力?鄭先博卻接著說:如果濃霧最終散儘的話,日本人的飛機也就可能對重慶進行大規模的轟炸了。卡爾聽懂了鄭先博的潛台詞,認真地看了看鄭先博:鄭先生的幽默很有意思,這麼說,我在給重慶帶來晴朗天空的同時,也給重慶帶來了災難的可能?鄭先博也笑了:大使先生已經理解自己對重慶的作用了。卡爾哈哈大笑:鄭先生這樣說,會讓我自滿的。黃昏。一輛轎車停在一棟不算太好的樓房前麵,那棟樓房的上方醒目地掛著一麵英國國旗,清楚地表明自己是英國駐華使館的所在地。轎車裡,坐著一位司機。他的旁邊坐著一個秘書模樣的男人。在他們後麵不遠的地方,夏新立和餘南平待在附近的另外一輛汽車裡。他們都在等待著。使館內的會客廳裡,周恩來和卡爾正坐在沙發上聊天,年輕的羅伯特也在座。周恩來和卡爾之間非常熟悉,所以客廳裡的氣氛顯得輕鬆自然。周恩來:這麼說大使先生這次來重慶,是肩負著重要的使命?卡爾笑著:周先生的嗅覺很靈敏,可我不會在見到蔣委員長之前,在你麵前泄露自己的意圖的。周恩來:連老朋友也不透露一點兒風聲?卡爾:周先生難道要我用個人的友誼和英國的國家利益做交易?我不會上當的。周恩來哈哈大笑:真不愧是外交家,滴水不漏!卡爾也笑:周先生,在微妙的國際時局中,我清楚我的責任,我想你也清楚你自己的責任。周恩來:看來我還得請你喝酒才行。卡爾:我願意和你乾杯,隻要你不灌醉我。周恩來又笑了:這個我可以保證。卡爾:周先生,你對目前中國的局勢,有什麼新的判斷嗎?周恩來:關於中國的局勢和我們的判斷,我們的報紙已經發表了不少文章。說實話,對於英國政府目前在遠東和歐洲的政策,我倒是有一些看法。卡爾:哦,我倒願意聽聽。周恩來:張伯倫首相一直在歐洲尋求和平,這一點是沒有錯的。但是,一味地和希特勒進行妥協,必然會導致希特勒更加猖狂。捷克斯洛伐克就已經是一個證明。希特勒的胃口肯定不止一個捷克斯洛伐克,而是整個歐洲,當然也包括了你自己的國家。這一點你沒有異議吧?卡爾點點頭:英國國內也有這樣的看法。羅伯特插嘴道:阿奇,周先生,我認為,英國國內雖然有這樣的看法,但仍然是少數派。我讀過丘吉爾最近的文章,他幾乎已經是在聲嘶力竭地吼叫戰爭,但卻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戰爭是英國的唯一選擇。周恩來:羅伯特,在很多時候,戰爭不是自己選擇的,而是被人強加的。中國就是一個最現實的例子。難道日本人侵略中國,是中國人自己選擇的嗎?卡爾:我同意。不過,英國人從來就是講究妥協的。在沒有戰爭的時候,應該通過各種方式避免它發生。周恩來:可惜的是,中國的戰爭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實。我相信,歐洲的戰爭也是一樣。最終,英國還是得和希特勒一戰。卡爾又笑了:這太可怕了。周恩來:是可怕,但無法避免。你要和狼打交道,就得知道狼的本性就是吃人。對我來說,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你們英國人想把自己講究妥協的傳統強加到中國政府身上,讓我們和日本人也來搞一個東方的《慕尼黑協定》。卡爾:這隻是你的猜測。周恩來:大使先生,我這可不一定是猜測。卡爾:周先生,看來,為了你今天的這番論斷,我得要請你喝酒了。周恩來:那太好了,我也會和你乾杯的,當然,還是不把你灌醉。羅伯特,你在這兒作證,我決不食言。羅伯特笑著:好的。周恩來告彆了卡爾和羅伯特之後,離開英國使館,坐上了一直等在外麵的那輛轎車。轎車開動了。轉過一個彎後,夏新立和餘南平乘坐的那輛轎車也跟了上來。轎車行駛了一段路,周恩來的車突然停下。那個秘書模樣的男人跑過來,讓後麵車上的夏新立到前麵的轎車上去。夏新立下了車,跑到前麵,鑽進了周恩來坐的轎車。夏新立在周恩來旁邊坐下,轎車立即又開動了。夏新立:周副主席,剛才你們談得怎麼樣?和剛才的豪爽和談笑風生相比,此時的周恩來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談得還不錯。不過,卡爾的口風很緊,對於他這次來重慶的意圖不願意多說。夏新立:難道英國政府又在玩什麼花招了?周恩來:關鍵就在這裡,我們不知道英國人的底牌啊。我說了一些話,但是我清楚,卡爾隻是一個外交官,不可能影響他們國內的政策。我隻是希望他在跟老蔣談的時候,會做一些調整。夏新立:有什麼其他辦法嗎?周恩來:我把你叫過來,就是想讓你去設法摸一下底。羅伯特和卡爾的關係很密切,也許,可以從他嘴裡知道一點什麼東西。你能想辦法嗎?夏新立想了想,然後說:可以試試。我的老同學顧宏源是羅伯特的助手,也許能通過他了解一些情況。周恩來:顧宏源?這個人可靠嗎?夏新立:應該可靠。他是一個華僑,非常愛國。周恩來:和他接觸應該策略一些。卡爾星期五要和老蔣見麵。你那邊的工作要越快越好。知道了英國人的意圖,當然,如果也知道了老蔣的態度,會對中央的決策有很大幫助。在皮特曼的安排下,胡適在白宮受到了美國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的接見。這是華盛頓的一個溫暖的下午。陽光照耀著白宮外麵的玫瑰園,園子裡已經有了一些春意。胡適坐在一張椅子上,羅斯福則坐在自己的輪椅上,腿上搭著一張毛毯。他們的麵前擺了一張小桌子,上麵放了一些飲料。羅斯福吸著一支插在煙杆上的香煙。胡適:總統先生,聽說,關於《中立法》的修正案已經在醞釀之中了,是這樣嗎?羅斯福:是這樣。不過,我不對它抱多大的希望。胡適:為什麼?羅斯福:你應該明白,對於眼下的美國人來說,國內政治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國際政治的重要性。胡適:總統先生所說的國內政治,主要是指經濟問題嗎?羅斯福點點頭:是經濟問題。大使先生知道,我們美國人是一個非常現實的民族。在國內經濟問題成堆,國內政治壓倒一切的時候,沒有人願意把目光投向國境線以外的地方,更不用說遙遠而神秘的東方了。胡適:但總統先生不是這樣看問題的。我讀過一些文章,知道總統先生對歐洲和亞洲的局勢有自己獨到而精辟的見解。羅斯福笑了笑:說不上獨到和精辟,但是我知道,如果歐洲和亞洲的事務出現更大的危機,那麼美國的利益也會受到不可估量的損失。可是,我的見解並不能幫助我解決國內政治的難題。我曾經收到過蔣介石先生的來信,要我想辦法解決《中立法》的障礙,向貴國提供更多的幫助。但是蔣先生顯然不明白,作為美國的總統,憲法並沒有賦予我改變一項既定法律的權力。胡適沉默了一陣,然後說:據我所知,我國駐英國大使郭泰祺已經向英國政府提交了一份關於遠東反侵略聯合陣線的建議。不知道總統先生對此有何評價?羅斯福選擇了一個相對具有外交辭令色彩的說法:是嗎?我沒有得到相關的消息。胡適:這個建議針對日本的侵略圖謀,呼籲參與國不與日本達成任何單方麵的協議,並且在反侵略戰爭中相互支持。羅斯福:英國人對此有什麼反應嗎?胡適:日本人已經進攻了中國海南,下一步是南沙諸島,接下來恐怕就是東南亞。難道英國政府對自己在遠東的利益會不聞不問?羅斯福:我相信英國人會作出他們自己的選擇的。胡適:總統先生應該同意,張伯倫首相和希特勒搞的《慕尼黑協定》已經失敗,是這樣吧?羅斯福: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歐洲事務有它自己的複雜性,就像中國的事情和我們美國的事情一樣。也許,這一切都隻是個時間問題。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時間。胡適:但是時間卻顯得太慢。羅斯福笑笑:大使先生不用著急,可能時間最終是站在我們一邊的。胡適也隻好笑了一下:但願如此。我隻是擔心,在我們等待那決定性的時間到來的過程中,又會有無數的生靈慘遭塗炭了。晚上,重慶市區鄭先博的家中。鄭先博坐在床上,雙手抱著自己的後腦勺,思考著什麼。何雪竹換好了睡衣,鑽進被子。鄭先博見狀,並沒有關燈睡覺的意思,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何雪竹:想什麼呢?快睡吧。鄭先博歎了一口氣:你先睡吧,我睡不著,先看會兒書。疲倦的何雪竹躺到枕頭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鄭先博替何雪竹掖了掖被子,翻開一本放在床頭櫃上的書。看了一陣,卻又看不下去,腦子裡開始飛快地過濾這兩天他所接觸到的事情和信息。英國大使卡爾這次從上海來重慶,專門要求和委員長一個人會見,不讓彆人在場,顯然是有重要的外交任務。鄭先博判斷,卡爾很可能是要在中國和日本之間斡旋。如果是這樣,那就意味著英國對中國的政策又發生了變化,比以前更往後退了。如果英國人已經背著中國政府和日本人做了交易,通過妥協來保護自己在遠東的利益,那麼情況就更加嚴重。鄭先博雖然不願意這樣判定,但他卻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畢竟,這位大使先生已經在上海和重慶之間往來多次了。想到這裡,鄭先博突然想起昨天何雪竹對自己說的一句話。何雪竹知道了鄭先博焦慮的原因後,曾經質問說為什麼中國的事情,外國人總是有發言權?還說你們這些搞外交的,能給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嗎?鄭先博不自覺地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身邊已經睡熟的妻子。自己當時沒有回答妻子的問題,但這並不意味著自己不知道答案。答案其實很簡單:那是因為中國太弱,弱國沒有外交。真的,就這麼簡單。在這樣一種無法自主的境況裡,一個普通的外交官又能乾什麼?一個尊為外交部長的王寵惠又能乾什麼?說得更極端一點,蔣介石又能乾什麼?多年以前,曾經是中山大學英語係教授的父親在知道了鄭先博去外交部工作的消息後,對鄭先博說過一句玩笑話:你是一隻老鼠自己主動鑽進了氣筒。可以說,來到外交部之後的這些年裡,父親的這句話一直在鄭先博的耳邊回響著。但此時此刻,鄭先博才非常痛切地意識到,作古了的父親是多麼睿智地預見到了自己的前途。鄭先博又翻了翻手中的那本書,再也沒有讀下去的心情,隻好心事重重地把目光移開,望著黑乎乎的窗外。窗外的重慶已經昏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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