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顧國鬆等從海外回國的空軍誌願人員到達重慶,在機場受到了宋美齡和周至柔等重要人物的歡迎。接見以後,他們便乘坐一輛大卡車,來到了空軍基地。簡短的分配過程很快就結束了,顧國鬆根據自己手裡拿著的紙條,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也就是安富耀的宿舍。房間裡這會兒沒有人,擺了三張床,兩個靠窗,另一個靠近門口的位置。其中一個靠窗的床位是安富耀的,床單被褥什麼的收拾得非常整齊。顧國鬆選擇了另一個靠窗戶的床位,那曾經是老羅的位置。他打開自己的行囊,非常利索地鋪好了被褥之後,他看見了桌子上一個小鏡框裡的照片,那是穿著飛行服、一臉神氣的安富耀。顧國鬆看看,順手拿起了一支鋼筆,惡作劇地給照片上的安富耀畫上了一個日本式的小胡子。這時候,一個同來的人在門口叫他:國鬆,快來幫幫忙,我這床上全是臭蟲!顧國鬆一聽連忙跑出去,甚至還有些興奮的樣子:在哪兒?在哪兒?我還從來沒看見過臭蟲呢!說著他跟那個人進了另一個房間裡。這裡已經有了許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要用666粉!——找壺開水來,把床澆一遍就全燙死了。——不如乾脆換個房間……正鬨騰著,顧國鬆好像聽見自己的房間裡傳來什麼響動,他急忙走回去一看,頓時有些憤怒。他剛剛鋪好的被褥被扔到了地上,本來放在桌子上的漱口杯、牙刷之類也被扔到了地上。而安富耀坐在自己的床上,若無其事地看著他。顧國鬆瞪著他質問:你把我的東西扔到了地上?!安富耀卻反問他:你就是我的機械師?顧國鬆同樣不回答,堅持重複著責問:你為什麼把我的東西扔到地上?!請你回答!安富耀看著他:因為你不能睡在那張床上。顧國鬆憤憤地:為什麼?安富耀蠻橫起來:什麼也不為!你就是不能睡在那兒!聽明白了?顧國鬆卻毫不示弱地喊道:我偏要睡這兒!說完,顧國鬆從地上揀起自己的被褥,在那張床上重新鋪好。然後坐在床上看著安富耀,眼睛裡充滿了對即將開始的衝突的渴望。安富耀隻是用目光冷冷地盯著他。顧國鬆的目光也毫不回避。片刻的僵持之後,安富耀終於首先鬆弛下來,他這時候才看到自己的照片被人畫上了小胡子。他抬頭看看顧國鬆:你乾的?顧國鬆敢做敢當地說:是我。安富耀用手擦掉了鏡框上的小胡子,重新放在桌子上,起身出去了。顧國鬆看他出了門,才趕緊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倒黴!天色一如既往地陰沉著。重慶郊外的高炮陣地上,突然響起了急促的哨聲。哨聲中,士兵們從離炮位幾十米遠的營房裡跑出來,奔向山坡上的高炮陣地。許多人幾乎是一邊跑一邊穿衣服、戴鋼盔。士兵們跑到陣地前,卻看見一名軍官手裡拿著計時表站在那裡。軍官嚴厲地大聲喊著:彆停下!進入陣地!士兵們紛紛進入了各自的炮位。杜治國氣喘籲籲地最後一個出現在陣地上,衣服隻穿上了一隻袖子,鋼盔還拿在手裡,一副稀鬆的樣子。他的出現引起了其他士兵的一陣笑聲。他隻好裝作沒聽見,狼狽地進入了炮位。張旭東低聲責備道:你怎麼搞的?杜治國穿好衣服,戴上鋼盔,沒有說話。軍官看看計時表,大喊道:集合!士兵們從炮位上下來,在他麵前列隊。軍官看著麵前的士兵們,訓斥起來:看看你們,哪兒像是軍人?拖拖拉拉的。穿上軍裝是要讓你們打仗的,是要讓你們用這些高射炮保衛這座城市的!我看你們這樣子倒像是一群嘻嘻哈哈出來趕場的婆娘!現在回到營房裡去,再聽到哨聲的時候,動作一定要快!解散!於是,軍官對士兵們的反複訓練和折磨開始了。在尖厲的哨聲中士兵們一次次地從營房裡跑出來,奔向各自的炮位,又一次次地受到軍官越發惱怒的訓斥,士兵們也一次比一次疲憊緩慢。而杜治國,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最後,遭受著軍官一次比一次凶狠的耳光。當外麵再次響起急促的哨聲,士兵們罵罵咧咧地衝出營房,杜治國仍然一動不動地還躺在床上。他布滿疲憊和汗水的臉上,已經留下了一道道紅色的指痕。高炮陣地那邊,傳來軍官的喝斥聲和士兵們到位的報告聲。杜治國倦怠而厭惡,乾脆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一隻穿皮靴的腳狠狠踢在了他的身上,杜治國疼得“哎喲”一聲從床上跳起來,他看見軍官凶神一樣地站在自己麵前,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把扯住了耳朵拖向外麵。從陣地上陸續返回的士兵們停下腳步,站在了營房外麵的操場上,看著杜治國被拉到操場中央。軍官鬆開了杜治國的耳朵,回頭掃了一眼。站在士兵們中間的一個低級軍官急忙大聲下令集合。士兵們列隊站好了,雖然疲憊,卻都強打精神,不知道下麵將會發生什麼。軍官再次轉向杜治國,狠狠地一個耳光打過去。杜治國遭受這突然一擊倒在了地上。軍官緊跟上去朝他的腹部就是一腳,大喝道:站起來!杜治國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軍官問道:叫什麼名字?杜治國低聲答道:杜治國。軍官又扇了他一個耳光:大聲點兒!杜治國:報告連長,杜治國!軍官憤憤地看看列隊的士兵們:作為一個軍人,竟敢違抗命令,必須嚴懲不怠!也讓你們都看看違抗命令者的下場。他走到隊列前麵,隨意點了四個士兵:你,你,你,還有你。出列!張旭東也被點中了,他和另外三個士兵一起出列。軍官看了一眼很驚恐的杜治國,冷笑了一下,對張旭東等人說:扒掉他的衣服。四個人有些發愣地相互看看。軍官威嚴地掃了他們一眼,張旭東等人這才走過去,七手八腳地脫掉了杜治國的軍裝,隻剩下一條褲衩。等張旭東他們回到隊列之後,軍官開始在隊列和杜治國之間慢慢踱步,若無其事地點燃了一支煙。寒風中,杜治國很快就瑟瑟發抖了。士兵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地站立著,沒有一點兒聲音,可他們的眼睛裡都充滿了同情。杜治國的嘴唇已經變得青紫,也無法再控製住自己,渾身顫抖著哭了。軍官仍然無動於衷地繼續來回踱步。張旭東實在看不下去,在隊列裡大喊一聲:報告!軍官停下了,看著他。張旭東大聲說道:報告連長,杜治國是個新兵,請原諒他這一次吧!軍官微笑了一下,對他說:出列!張旭東跨前一步,挺直了胸膛。軍官來到他的麵前看看他,突如其來地給了他一個耳光。張旭東眼睛也沒有眨一下,筆挺地站立著。在機場軍人俱樂部工作的杜蘭香接到父親的口信,急急忙忙回到黑石子的家中,才發現父親是為了讓自己和媒婆介紹的一個男人見麵。杜世潮急著把女兒嫁出去,本想如果女兒同意,這門親事也就算有了結果。沒料到辣味兒十足的杜蘭香卻把這個男人三句兩句轟了出去,連一起來提親的媒婆也不放過。杜世潮氣得七竅生煙,但也奈何不得———女兒的潑辣和倔強在這個村裡是出了名的。晚飯時,還在生氣的杜世潮一言不發,三個人悶聲悶氣。收拾完碗筷,杜蘭香就說要走,嫂子謝成霞左勸右勸,終於把她留了下來。晚上,兩人一起睡在杜治國和謝成霞的新房裡,伴著煤油燈的光亮小聲擺了一陣龍門陣。謝成霞問杜蘭香是不是已經看上了什麼人,杜蘭香矢口否認,隻是說仗沒打完,急著成家也沒用。謝成霞想了想,然後說:蘭香,其實我也想勸勸你。我們是鄉下人,你總不能一輩子就在那個什麼空軍的飛機場吧?你總要成家吧?杜蘭香:日本人的飛機接二連三地來轟炸,說不定哪天我們就會給炸死了,著急成家有什麼用?謝成霞急忙說:你不要胡說八道啊!要遭報應的。杜蘭香笑了:我才不信這一套呢!謝成霞歎口氣:說到底,我和爸爸最擔心的,是怕你在外麵找個當兵的,那就真是說不定哪天……杜蘭香:我哥不就是當兵的?謝成霞苦笑:所以我才知道不能嫁給當兵的呀!杜蘭香笑起來:後悔了吧?你嫁過來之前我就說,既然我哥要當兵去,就不該急急忙忙地把你娶過來,這不是害你嗎!嫂子,你說實話,想我哥嗎?謝成霞羞澀地笑笑,把燈吹滅了:彆胡說八道的,睡覺吧。過不多久,謝成霞便睡了。杜蘭香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前來提親的男人那張憨厚而略顯愚鈍的臉和基地裡空軍飛行員的身影糾纏在一起,老在她眼前晃動。這樣過了幾個鐘頭,杜蘭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杜蘭香最先驚醒,坐了起來,推了推身邊的謝成霞。謝成霞也聽見了,看了看杜蘭香,才壯著膽子問了一聲:哪個?外麵竟是杜治國的聲音:是我,快開門!看見謝成霞又驚又喜急忙起身的樣子,杜蘭香笑著披上了衣服,說:我隻有換個地方睡覺了。謝成霞剛打開門,杜治國就一步跨進來,把她抱住了,哆嗦著說:凍死我了!謝成霞問:怎麼半夜三更地跑回來了?杜治國發恨地說:老子再也不去了!謝成霞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吃驚地看著他:你開小差了?因為白天所遭受的屈辱,杜治國晚上趁著夜色跑回了家。但妻子這一問,反而讓他感到沒了麵子。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沒好氣地說:去給我做點兒吃的!謝成霞卻站著不動,追問道:你到底是不是開小差?杜治國:是又怎麼樣?!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杜蘭香終於忍不住責備道:哥,你還像個男人嗎?!杜治國這才發現杜蘭香,惱火地說:你知道個屁!你去當兵試試看!杜蘭香憤憤地說:當兵的我見多了,我看見他們一個又一個鑽進飛機,到天上去和日本人拚命,很多人就再也沒有回來。可從來沒見過有誰像你這樣當了逃兵!杜治國被罵得愣住了,他看看謝成霞:你也不想我回來,是嗎?那我走!說完,杜治國轉身就往外走。謝成霞不知所措地看看杜蘭香,然後跑過去把杜治國抱住了:治國,你彆這樣,有話好好說嘛。杜治國這才停了下來,氣呼呼地看著杜蘭香。杜蘭香二話沒說就轉身出了門,把門砰的一聲狠狠摔上。第二天一早,杜蘭香便離開了,甚至連杜世潮也不知道。杜世潮早上吃飯的時候,才發現兒子開了小差回家,既高興又擔心。倒是謝成霞不斷地勸說丈夫回去,杜治國卻賭咒發誓地不願再回部隊。中午,天空中下起了細雨,把黑石子籠罩在灰蒙蒙的霧氣裡。張旭東和幾個士兵奉命來到杜治國家中,準備把他押回軍營。張旭東讓一起來的兩個士兵在外麵等著,自己在堂屋裡勸說杜治國。已經脫掉了軍裝的杜治國抱著頭蹲在地上,那樣子完全像個農民。謝成霞和杜世潮有些慌亂無措地站在杜治國身邊。張旭東:杜治國,你也不要為難我們了,跟我們回去吧。杜治國蹲在地上使勁搖頭:我不想當兵了。杜世潮看看張旭東手裡端著的步槍,試探地問道:兄弟,治國也是實在吃不下那個苦了,能不能就讓他回家種地吧?張旭東:當兵的開小差,在戰場上抓住是要槍斃的。杜治國:槍斃我也不回去!張旭東耐著性子:杜治國,你現在跟我們回去,最多關兩天禁閉也就過去了。何必自找苦吃呢?謝成霞也勸丈夫:治國,我看還是回去吧。蘭香也勸你要好好當兵啊。杜治國瞪了妻子一眼:你閉嘴!張旭東看杜治國要耍賴到底的架勢,便說:杜治國,昨天晚上連長就讓我們過來,可我想讓你和嫂子團聚團聚,就硬頂著沒動。沒想到你也太不夠意思!既然這樣,我們也隻好不客氣了!說完,他不耐煩地朝外麵的士兵揮揮手。兩個背著步槍的士兵進來,三兩下就把使勁掙紮喊叫的杜治國用繩子綁住,拉著走出了院子,杜世潮沒敢上去攔。謝成霞連忙把杜治國的軍裝拿出來,追上去交給張旭東。張旭東:嫂子,你放心,不會有什麼事的。謝成霞:兄弟,治國回去不會被槍斃吧?張旭東一笑,安慰地:那倒不會。一回到高炮陣地,杜治國就被關了禁閉。張旭東因為當晚沒有立即執行把杜治國抓回營地的命令,也被扔進了禁閉室,和杜治國關在一起。杜治國本來想跟張旭東賠不是的,但看見張旭東可怕的臉色,不敢吱聲。晚飯過後,顧國鬆餓著肚子回到了他和安富耀的宿舍裡。食堂裡供應的飯食,對於初來乍到的顧國鬆而言實在難以下咽。黑乎乎的米飯裡拌著紅薯塊,讓顧國鬆一看就沒了胃口。一回到房間,顧國鬆就在自己的行囊裡東翻西找起來,不過他最終隻找到了一點兒從國外帶來的餅乾,前幾天他已經把從國外帶來的罐頭吃光了,窗台上已經擺放了一排吃過的空罐頭盒。雖然無奈,顧國鬆也隻好靠在床上吃著餅乾,懶散地望著窗外。半塊餅乾掉在了地上,顧國鬆急忙下床去揀起來。當他彎腰下去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床下有一個粗糙的彈藥箱,顧國鬆好奇地把箱子拖了出來。那是個不大的箱子,裡麵裝著一副已經很破舊的拳擊手套,他把手套拿起來,下麵露出了幾個軍用罐頭。這讓顧國鬆高興起來,他把罐頭全都搬到了桌子上,很利索地用刀撬開一個,大口吃起來。這意外的發現,使他心滿意足地邊吃邊唱起歌來。安富耀回來了,他的手裡端著顧國鬆沒有吃完的飯菜,說:我把你的飯菜帶回來了。顧國鬆得意地晃晃手裡的罐頭:用不著了!安富耀問:你又從哪兒搞來的……話還沒說完,他就發現了顧國鬆腳下被打開的木箱子。安富耀的臉色頓時變了,猛地將手裡的飯碗朝顧國鬆砸過去。顧國鬆急忙躲閃,飯碗砸在了床頭上。愕然的顧國鬆還沒反應過來,安富耀已經撲上來把他按在床上,兩隻手卡住了他的脖子。顧國鬆一臉疑惑,拚命掙紮著。安富耀掐著他的脖子,使勁搖晃著,罵道:你這個該死的少爺!老子掐死你!顧國鬆好不容易才從安富耀身下掙脫出來,跳到一邊,一臉惶惑地急忙分辯著: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真的不知道!我賠,我賠……安富耀這時候也冷靜了一些,他狠狠地看了看顧國鬆,然後從自己的枕頭下拿出一封信扔在了桌子上:你要真那麼饞得要命,就把這個也吃了!顧國鬆把那封信拿過來,看看,那是老羅交給安富耀的那封遺書。安富耀沒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他。顧國鬆看完了,這才明白安富耀的火氣是從何而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默默地把地上的木箱子搬到桌子上,將剩下的罐頭和拳擊手套重新放了回去。安富耀突然很憂傷地歎了口氣:那是他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了。顧國鬆看著他,終於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安富耀沒吭聲,一個人走了。空軍基地的軍人俱樂部裡,那個中年鋼琴師仍然坐在那裡彈奏著。雖然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但來這裡的人不多,所以鋼琴師也是一副懶惰的神情。顧宏源接到兒子的口信,才知道顧國鬆已經到了重慶,連忙趕到這裡來和兒子見麵。見麵之後兩人之間立刻就爆發了衝突,因為顧國鬆並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實情,便偷偷地離開了馬尼拉。杜蘭香從櫃台前用托盤端著兩杯酒,走過幾個喝著悶酒的軍人,來到顧國鬆和顧宏源的桌子前,將酒放在他們麵前。顧宏源將幾張鈔票給了她,杜蘭香不經意地看了看顧國鬆,收起鈔票,離開了他們。顧國鬆本來有些劍拔弩張的表情忽然一下變得柔和了許多,眼睛跟隨著杜蘭香回到了櫃台前。顧宏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這麼說,你媽媽到現在也不知道你到了重慶?顧國鬆有些生硬地:要是讓她知道,我哪兒也去不了!顧宏源不說話了,氣氛有些緊張。這時候,安富耀獨自進來了,他還是在那個老位置坐下來。而這個位置實際上就緊挨著顧宏源父子。顧國鬆和安富耀卻誰也沒有理會誰,像不認識一樣。杜蘭香看見安富耀進來,也沒問,直接就將兩杯啤酒端過來,仍然是一杯放在他麵前,另一杯放在他的對麵。然後,她把那個並不會有人來坐的椅子從桌子下拉出來放好。安富耀低沉地說了句:謝謝。顧宏源父子看著默默喝酒的安富耀,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喝酒,有些好奇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並沒有說什麼。顧宏源終於打破沉默,把話題再次回到了家庭事務上:那你打算怎麼向你媽媽解釋呢?顧國鬆:不知道。也許你可以幫我給她寫封信?顧宏源堅決地拒絕了:這是你自己的事情。從我的角度說,我也反對你到這裡來。顧國鬆:為什麼?顧宏源:因為這裡正在發生戰爭,這裡充滿了危險!而且你媽媽也需要有人留在她身邊陪她。顧國鬆臉上帶著嘲諷反問:那你為什麼要離開馬尼拉?顧宏源克製著自己:我是《泰晤士報》的記者,是被老板派到這兒來的。而你本來完全可以留在家裡!顧國鬆:我再也受不了她成天那麼嘮嘮叨叨了!顧宏源生氣地嗬斥他:不許用這樣的口氣說你媽媽!顧國鬆也提高了聲音:那好吧,我來告訴你我所看到的事情,也許你永遠都想象不到……顧宏源:你說什麼?!顧國鬆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忍住了剛到嘴邊的話。顧宏源不解地看著兒子:你到底想說什麼?!顧國鬆過了一會兒,才說:如果你非要我給她寫信,我馬上就寫!我會告訴她,我已經成為了一名軍人!已經進入了反抗日本侵略的中國戰場!我願意把自己的生命犧牲在這場偉大的戰爭之中!你滿意了吧?!顧宏源惱火地看他一眼:你是想氣死她嗎?!你……算了算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還是讓我來告訴她吧。說完,顧宏源喝光了杯裡的酒,也不招呼就氣哼哼地走了。顧國鬆對父親的悻悻離去並不在意,他也喝光了自己的酒,走到了鋼琴跟前,接替了鋼琴師的工作彈奏起來。安富耀聽到了剛才顧家父子的交談內容,對顧國鬆增添了幾分好感。他端著酒杯來到顧國鬆身邊,和解地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好樣的!顧國鬆回頭一看是安富耀,便突然中斷了彈奏,冷冷地站起來朝外麵走去,把安富耀尷尬地扔在那兒。空襲警報聲響徹郊外的高炮陣地。伴隨著警報聲,軍官的哨聲也急促地響起來,士兵們跑出營房,在小雨中紛紛朝山坡上的炮位奔去。營房外的操場上頓時空空如也。沒人想起還關在禁閉室裡的張旭東和杜治國。禁閉室裡,張旭東急躁地使勁敲打著房門,大聲呼喊:放我們出去!快來人,放我們出去!杜治國木然地坐在地上,看著張旭東拍打叫喊,一動不動,似乎這和他沒有關係。張旭東回頭看看他,十分不解地問道:你怎麼不動彈?快起來喊呀!杜治國隻是眨眨空洞的眼睛。過了一陣,天空中日本轟炸機的轟鳴聲便壓過了警報聲。張旭東從窗戶往外望,卻看不到飛機,隻聽到炸彈墜落的呼嘯聲和遠遠傳來的爆炸聲。緊接著,高炮陣地上也響起了密集的炮聲。張旭東急得使勁踢門,踢不開。情急之中,他順手抓起房間裡的一條板凳掄圓了朝窗戶砸去。玻璃窗稀裡嘩啦地碎了。張旭東高興地跳上窗台,回頭招呼杜治國:快!上陣地去!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跳下窗台,一路狂奔衝上山坡,迅速進入了自己的炮位。高炮陣地附近,不時有炸彈落下,巨大的爆炸聲浪中,士兵們完全不為所動,勇敢地朝天空開炮。從禁閉室裡出來的張旭東,頭上連鋼盔也沒有戴,英勇異常。正在陣地上指揮的軍官從他的身邊跑過之後,突然想起張旭東應該是在禁閉室裡的,便回身來到他的麵前。張旭東一邊在炮位上熟練地操作開炮,一邊對軍官做了個鬼臉,大喊:連長!等戰鬥結束我再回禁閉室去!軍官難得地第一次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樣的!天空中細雨如絲,雲層也很低。高射炮彈都在雲層上麵炸開,炮手們根本看不見敵機的蹤影,隻有飛機的轟鳴與高炮的轟隆聲雜亂地混合在一起。這是一場雙方都沒有見麵的遭遇戰。也正因為天氣惡劣,日軍轟炸機在空中難以尋找目標進行準確投彈,扔下的炸彈相當稀疏和零散。匆匆經過一輪投彈後,日軍飛機便返航了。一切都重新平靜下來,士兵們從高炮陣地上撤下來,罵罵咧咧地走回營房。一身硝煙和雨水的張旭東在士兵們中間沒有看見杜治國,有些不安起來,便攔住了兩個身邊的士兵問:看見杜治國了嗎?士兵們都說沒看見。張旭東甚至有些緊張起來,問道:他不會是受傷了吧?一個士兵說:今天哪兒有人受傷啊?另一個說:誰也沒看見他上陣地呀!張旭東急忙跑向營房儘頭的禁閉室。隔著窗戶,就可以看見依然嚇得抱著腦袋,縮在牆角的杜治國。杜治國那個熊樣子,頓時令張旭東火冒三丈,他再也無法掩飾對這個窩囊家夥的厭惡與輕蔑,他一腳踹開了房門,大罵起來:你他媽這樣子活著乾什麼?!杜治國聽見罵聲,這才慢慢騰騰地抬起頭,瘦削的臉因為恐懼而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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