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汪精衛和夫人陳璧君,加上曾仲鳴、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周佛海等十幾個人,乘坐雲南省主席龍雲幫忙包租的飛機飛抵河內之後,頓時在國民政府內引起軒然大波。汪精衛的出逃,造成了國民黨象征性的分裂,同時也造成了全國抗戰陣營的象征性分裂。盛怒之餘,蔣介石和汪精衛通了電話,試圖勸說他回到重慶。汪精衛明確拒絕了蔣介石的請求,讓蔣介石很沒麵子。接到蔣介石的授意,王寵惠在外交部召開了一個小型會議,商議應對方案。在會上,鄭先博提出,汪精衛秘密逃到河內,應該是已經和日本人達成了某種默契的自然結果。日本的近衛內閣曾經在今年一月發表聲明說,不以現在的國民政府為談判對手,實際上是拒絕了與國民政府談判的任何可能。但武漢淪陷以後,也就是在有關“低調俱樂部”成員在上海與日本人秘密談判的消息透露出來以後,近衛內閣又發表聲明說有了談判的可能,這一切跡象都說明,汪精衛逃往河內與日本政府眼下的中國戰略有必然的關係,更和近衛內閣的政策動向有關。因此,儘量避免汪精衛在河內或其他什麼地方另立政府,不給日本人以任何談判的對象和借口,是目前的上策。如果汪精衛組建一個影子政府來和日本人進行談判的話,國民政府就將麵臨一個非常困難尷尬的局麵。鑒於此,鄭先博建議,為汪精衛提供外交護照和一筆可觀的資金,勸他以養病的名義去歐洲,甚至去美國,並保證他的安全和尊嚴。王寵惠對鄭先博的想法給予了肯定。因為這樣做的好處是明顯的,第一,可以向外界表明,蔣介石沒有和汪精衛撕破臉;第二,也沒有向日本人表明,汪精衛已經明確脫離國民政府。會議結束後,王寵惠把鄭先博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兩人先後在沙發上落座,王寵惠誇獎了鄭先博一番,然後讓他負責準備一份給蔣介石的報告,同時也開始準備護照。鄭先博接受了任務,站起身準備告辭。王寵惠看著鄭先博,笑笑:先博啊,還有一件事情。鄭先博又坐了下來。王寵惠審詞度句地:先博,對汪副總裁出逃這件事情,委員長很震怒,已經下令要追究責任。“低調俱樂部”的那些人恐怕都脫不了乾係。不過,汪副總裁現在就住在你叔父的房子裡呢。委員長已經問起過這件事情,我替你暫時敷衍了一下。但是,如果此事真的追究下來,恐怕你要有一點心理上的準備啊。鄭先博鄭重地:王部長,汪副總裁在河內使用的房子,是我提供的,這個情況部長是清楚的。雖然我並不知道實情,但事到如今,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王寵惠沉默了一陣,然後隨意地揮了揮手:也許不會那麼嚴重吧。《新華日報》在重慶市區內的多處地方都開設了營業部,大田灣附近的營業部在一棟還算像樣的樓內。這天下午,夏新立正坐在這裡的一個辦公室裡寫著什麼,鄭娟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衣,情緒低沉地敲門進來。夏新立抬頭一看,連忙站起來:江太太,你怎麼到這兒來了?看到夏新立,鄭娟也很意外:你怎麼會在這裡?夏新立:我正在這兒等一個同事。鄭娟四下看看布置簡樸的辦公室:廣告部的人都不在嗎?我想刊登一條啟事。夏新立笑起來:這兒的人雖然不在,不過刊登啟事我也可以給你辦理。難道重慶市政府的新聞官有什麼重要消息需要通過刊登啟事來發布?鄭娟的笑純粹是出於禮貌:我母親從宜昌出發以後,輪船遭到轟炸,落水失蹤了,一直沒有消息。我想在報紙上登一則啟事,讓那些曾經在途中見過我母親的人提供一些線索……無論生死。夏新立馬上認真起來:有文稿和照片嗎?鄭娟從挎包裡拿出稿子和照片。夏新立拿起照片一看,頓時愣了:她是你母親?鄭娟驚訝地:你認識她?夏新立有些沉重地點點頭:我們的船是快到三峽的時候,遇到日本飛機轟炸的,死傷了不少的人。你母親非常勇敢,也非常有職業精神,一直在搶救受傷的人。後來,我是和她一起掉到江裡的,而且我差一點兒就可以把她救起來……很對不起,就差那麼一點!鄭娟非常體諒地:夏先生,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夏新立:我一定轉告廣告部的同事,明天就把這則啟事登出去,希望你能夠找到你母親,她是一個非常好的醫生,真的。夜晚的濃霧籠罩在寬闊的長江上,幾點漁火如鬼影一般在霧障裡晃動。江北黑石子的一個村落也被籠罩在霧靄之中,顯得有些鬼魅。離江邊不遠的一個院子,是農民杜世潮的家。院子裡擺放著幾張杯盤狼藉的大圓桌,地上有些紅色的鞭炮紙屑,堂屋兩邊的柱子上還有喜聯,顯示著一場婚宴剛剛散去不久。新郎杜治國和父親蹲在堂屋前的屋簷下,杜世潮抽著葉子煙,和兒子一起看著新娘謝成霞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桌子。杜世潮吐出一口煙霧:總算把這件大事情辦了,我也就安心啦。杜治國卻並不怎麼高興:爸,這真不是辦喜事的時候,我剛剛被抽了壯丁,明天就要去軍隊裡報到了。你說,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是害了人家謝成霞嗎?杜世潮:你懂個屁。杜家就你這麼個兒子,你當兵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杜家就斷子絕孫了。你沒當過爹,不知道我的一片苦心呐。去,幫你媳婦收拾一下,早點兒睡了吧。杜治國和謝成霞收拾完畢,回到自己簡陋的洞房時,已經接近午夜。洞房裡點著一支晃晃悠悠的紅蠟燭。謝成霞先洗漱完畢,羞澀地坐在桌子前,望著蠟燭發呆。杜治國心情有些煩亂。他走到桌前,拉了張凳子坐下。麵容紅潤的謝成霞低聲問:你不去洗?心情不好的杜治國卻答非所問:我明天就要走了。謝成霞一笑:我曉得。杜治國:當兵打仗不是鬨著玩的,說不定哪天……說完了就完了。要真是遇上倒黴的事情,可就害了你一輩子。謝成霞:這我也曉得。謝成霞眼睛閃閃地看定了杜治國。杜治國躲避著謝成霞的眼光:我去了部隊以後,也許可以在那兒給你找個事情做,就像我妹妹那樣。謝成霞:我走了,你爸爸怎麼辦?杜治國沒話了。謝成霞見杜治國還神情發呆,便站起身來,走過去把房門扣上。然後過來,看了看杜治國,吹滅了蠟燭。這天下午,張旭明的母親張氏拎著一包東西,來到了重慶市內的一家軍隊臨時醫院的病房看望兒子。張氏個子很矮,而且還是小腳,但這並不妨礙她健步如飛。這是一個典型的重慶老太婆,性格火暴,嗓門嘹亮,渾身都透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病房其實也就是一個很大的倉庫改造而成,裡麵擠滿了傷兵。在傷兵們的目光注視下,張氏大大咧咧地穿過擁擠不堪的病床,笑嘻嘻地來到張旭明的床前。張旭明已經好多了,正坐在病床上看一份報紙。張氏看了看他被紗布纏裹的傷口:傷口還疼嗎?張旭明:沒事了。很快就能出院了。張氏在床頭坐下,歎口氣:你說說看,這中國軍隊也算是打了多少年仗了,怎麼跟日本鬼子打,就連吃敗仗?從上海到南京,然後又是武漢,鬼子幾乎是想打哪兒就打哪兒,難道中國人就沒法打敗這些狗日的?還是說,這政府根本就沒心思跟鬼子認真的打?你看報紙了吧,連汪精衛這樣一個大官都在這時候偷偷地跑到越南去了!周圍幾個病床上的傷兵聽見了,都在笑。張旭明連忙說:媽,你不懂打仗的事。張氏:我不懂打仗,可我懂世道。你要讓鬼子老打勝仗,他就會更猖狂,中國軍隊的氣就會越來越短!張旭明不想與母親爭辯,苦笑了一下重新拿起報紙看起來。此時病房裡突然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幾個級彆比較高的軍官進來,徑直來到了張旭明床前。張氏見狀,連忙讓到了一邊,張旭明也坐直了身子,給幾個軍官敬禮。一個軍官問道:是第五戰區33集團軍的張旭明中尉嗎?張旭明:報告長官,是我。軍官:我代表蔣委員長和國防最高委員會,表彰你在武漢戰役中的英勇表現,向你頒發“忠黨衛國”獎章,並正式授予你上尉軍銜。張旭明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另一個軍官過來,把獎章彆在張旭明胸前,再把一副上尉肩章放在床頭。張旭明嚴肅地給軍官們行了禮後,軍官們又到下一個病床去頒獎去了。等軍官們離開,張氏才湊過來,看了看兒子胸前的獎章,又把上尉肩章拿起來看看,忍不住嘻嘻地笑了:這打仗的事情我真是不懂啊。打了敗仗,丟了武漢,還立功受獎?還給你升官兒?張旭明急忙低聲製止她:媽,你彆在這兒胡說八道!張氏仍然笑著:好好好,我走了。這是給你買的一隻鹵鴨子。你們這醫院裡的飯菜怕是連豬都不想吃!聽見張氏大聲武氣的抱怨,周圍的幾個傷兵又笑了。不過他們似乎更關心那隻放在了張旭明床頭上的鹵鴨子。張旭明也跟著笑:媽,快走吧。你再胡說八道,當心衛兵把你轟出去。張氏一走,周圍的幾個傷兵就嘻嘻哈哈一哄而上地撲向了油漉漉的鹵鴨子。張氏的裕川綢店在重慶市區的中心。綢店的鋪麵不算大,但生意還算不錯。晚上了,店鋪打了烊,張氏和張旭明的妻子李素芬坐在店堂的燈下閒聊,張氏剝著花生米,李素芬手裡做著針線活。張氏沒話找話地還在說著她下午去過的醫院:你說那個醫院,簡直就是個大豬圈!素芬,明天你燉一隻老母雞給旭明送過去!再把他的衣服也帶回來洗洗。李素芬:媽,今天不是才給他送吃的去了嗎?張氏兩眼一瞪:我給他送是我當媽的事情,你是他老婆,也應該給他送吃的!李素芬笑了:你這話是說,我們不算一家人?張氏也笑:是一家人,但媽是媽,老婆是老婆,不一樣……綢店的門突然被撞開了,小兒子張旭東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略帶醉意地走了進來,看見母親和嫂子,張旭東歪歪扭扭地敬了個軍禮。張氏愣了:旭東,你乾啥去了,哪兒去弄了這身軍裝穿?張旭東高興地:發的!我向你們正式宣布,我今天參軍了!張氏懶得理他:胡說八道!快脫下來,給人家還回去!張旭東急了:媽,真的,我真的參軍了,是高炮部隊。張氏罵起來:你這小龜兒子,敢背著我去當壯丁?!李素芬:旭東,你這不是開玩笑吧?張旭東一本正經起來:開玩笑?抗擊日寇,保家衛國,難道我不應該嗎?我要上樓收拾東西去了。說完,他就哼著《大刀進行曲》上樓了,扔下張氏和李素芬麵麵相覷。樓上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接著就是嬰兒的哭叫聲。張氏:這個龜兒子,把我的寶貝孫子也吵醒了!李素芬連忙站起來:我上去看看。樓上張旭東的房間裡已經被弄得一片混亂。張旭東還哼著曲子,把衣物亂七八糟地塞進一個大布包裡。李素芬抱著還在哭啼的兒子出現在門口,看見這個樣子,便連忙走進去,把孩子往張旭東手裡一塞:有誰像你這樣收拾行李的?把孩子也吵醒了,幫我抱著!張旭東接過孩子,逗著他玩,孩子不哭了。李素芬把布包裡的衣物全都抖落出來,重新一件一件地折疊好,再放進布包裡。張旭東:嫂子,媽肯定是火冒三丈了吧?李素芬:那還用說。你也是的,要當兵也要事先跟家裡商量一下啊!張旭東變得嚴肅起來:嫂子,國難當頭,你說我一個男人,整天在這兒幫著賣點兒花花綠綠的綢緞,這算什麼?要不去打仗,哪天日本鬼子打到重慶來了,遭殃的是誰?還不是我們?李素芬:這道理我懂,媽也清楚,可你應該先給我們說說。張旭東笑道:放心吧,媽這人嘴硬心軟,罵是罵,可也不一定恨我。嫂子,我走以後家裡就你們兩個女的,你可要照顧好我媽。李素芬:這種事情還要你來教我?蔣介石派到河內去說服汪精衛的人一無所獲地回到了重慶,讓蔣介石大為惱怒。但汪精衛決意不回重慶,蔣介石也無計可施。他把王寵惠找去談話,說是商議對策,實際上無非是找個可以發泄的對象而已。王寵惠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把鄭先博也叫上一起去了。會客廳裡,蔣介石在居中的沙發上坐著,王寵惠和鄭先博坐在一邊,陳布雷則坐在蔣介石的對麵。氣氛有些壓抑。王寵惠:委座,這麼說,他不願意接受我們開出的條件?蔣介石沒回答,倒是陳布雷接上了話頭:他完全拒絕我們讓他前往第三國的建議,也拒絕了我們的人帶去的官方護照和美元。看那樣子,完全沒有任何商量餘地。蔣介石:執迷不悟!他是一心想當民族的罪人!這時,一個副官走了進來,把一份電文交給了陳布雷。陳布雷快速瀏覽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蔣介石:什麼東西?陳布雷連忙站起來走到蔣介石身邊:汪副總裁從河內發給委座的電文。蔣介石接過電文,也是粗略地瀏覽了一遍,然後狠狠地將電文摔在了地上:娘希匹!這個混蛋汪精衛,簡直不知天高地厚。我讓他走,他居然還來要挾我,讓我們承認日本對中國占領的既成事實,和日本人恢複和平!鄭先博從地上揀起那張臭名昭著的“豔電”,看了一下:委員長,汪副總裁的這個說法,顯然是為了配合日本政府對我國的勸降策略。蔣介石氣哼哼地:就是要和日本人談判,再怎麼也輪不到他汪兆銘!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算是對這個汪副總裁仁至義儘了!王寵惠:委座打算怎麼辦?蔣介石看了看鄭先博,並沒有直接回答王寵惠的問題:涉及到“低調俱樂部”的人員,都要好好查一查,這幫家夥肯定在上海和日本人做了交易!還有,也要查一查那些幫助汪精衛跑到越南去的人,一旦查明,決不姑息!王寵惠聽見這話,迅速地和鄭先博交換了一下眼神。鄭先博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倒是陳布雷看見了這個細節。不過,他也沒有說什麼。1939年的元旦在雲遮霧罩中到來。新年的晚上,位於重慶市中心的國泰大劇院舉行了一場新年晚會,著名演員金山的配樂詩朗誦是晚會的壓軸戲,受到了熱烈歡迎,而為金山朗誦伴奏的,正是鄭先博的小女兒鄭琪。所以,鄭先博,鄭明,鄭娟兩口子,還有鄭先博的侄子,在中央廣播電台工作的林天覺都來捧場。晚會結束,看完演出的人們從大門出來,紛紛攘攘地消失在寒冷的霧氣裡。鄭先博等一行人也走出劇院,站在門口。江慶東過去發動了自己的吉普車,開到劇院門口,等著鄭先博和鄭娟上車。鄭娟:爸,我們送你回去。鄭先博: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鄭娟裹緊了大衣:天冷,還是坐車吧。鄭先博:沒事,你們先走。鄭娟上車和江慶東一起離開了。鄭明和林天覺還站在鄭先博旁邊。林天覺:姨父,是不是已經打聽到姨媽的下落了?鄭先博:沒有,隻是已經找到幾個人,他們都曾經看見過你姨媽,但是並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麼地方。鄭明:總會有更多線索的。爸,你彆著急。鄭先博歎了一口氣:我知道。鄭明,天覺,有件事情想跟你們說一下。我最近可能有點兒麻煩事。鄭明:怎麼了?鄭先博: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反正和汪副總裁出逃越南有關。現在我也說不準。但如果真的出事兒了,說不定我還會被送進監獄。鄭明大吃一驚:爸,到底是怎麼回事?鄭先博:到時候你們就會明白。我希望你們能理解我,不要輕易聽信外麵的說法。還有,如果見到你媽媽了,一定要告訴她,我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對不起國家的事。至於說小妹,最好不要告訴她,她太脆弱,經不起這種事情。鄭先博獨自一人離開了劇院的大門口,慢慢地沿著街道一側走了。看著父親的背影,鄭明心裡一熱,很想跑過去陪著父親一起走,但他還是克製住了。他知道父親的性格,在這樣的時候,任何人的安慰對他來說都是多餘的。國泰大劇院後台的一個化妝間裡,鄭琪已經卸了妝,正在收拾自己的大提琴和化妝品。鄭琪的眉眼長得很像何雪竹,橢圓臉蛋上泛出青春的光澤,身段苗條,活力四溢。她正準備離開,房門響了一聲。穿著空軍製服的戰鬥機飛行員安富耀手裡捧著一束紅白相間的鮮花,推開門走了進來。鄭琪看見安富耀手裡的花束,連忙說:金山先生在隔壁的化妝間。安富耀笑了笑:不,我是來找你的。鄭琪有些驚訝:找我?安富耀把手裡的花束遞上:我很喜歡你的大提琴伴奏,真是太美了!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鄭琪立即笑逐顏開,大方地接過了花束:啊呀,謝謝你!這花真漂亮。安富耀:不,我要謝謝你。小姐是下江人吧?鄭琪:是。聽你的口音,好像也不是四川人?安富耀:我是東北的,沈陽人。我是空軍的戰鬥機飛行員。我叫安富耀。鄭琪燦爛地笑了:你這身衣服看起來真帥。鄭明和林天覺這時推門進了化妝間。鄭琪手裡還抱著那束鮮花:哥,你們怎麼還沒走?哦,這是空軍飛行員安富耀,這是我哥,鄭明,這是我表哥林天覺。安富耀很有禮貌地:你們好。林天覺有些不自在地和安富耀握了握手,打量著他。鄭明:小妹,我們一起回家看看吧。爸爸剛才一個人回去了。新年晚上,我想我們還是去陪陪他好些。看見鄭琪手裡拿著花束,林天覺便有些誇張地主動拎起了鄭琪的大提琴,然後過來挽起鄭琪的手臂:走吧,小妹。順便一起去買點兒吃的。受到了冷落的安富耀見狀,隻好告辭:那,我就走了,二位幸會。鄭小姐,再見。說完,安富耀行了個軍禮,先離開了化妝間。國泰大劇院旁邊的一條街道上,有一些兒童在燃放鞭炮,霧氣中發出響亮的聲音。鄭明、鄭琪和林天覺在街邊一個小吃攤子買了些食物,然後有說有笑地走到了大街上。剛走了一段路,一輛吉普車亮著大燈迎麵疾駛過來,在三人旁邊嘎地一聲停下。一個青年男子從車窗裡伸出腦袋喊道:鄭明。鄭明顯然認識這個人:怎麼啦?青年男子擺了擺頭:上車再說吧!鄭明急忙把手裡的食物交給鄭琪:我不能回去了。你們好好陪爸爸說說話。說完,鄭明鑽進了吉普車,吉普車一溜煙地開走了。鄭琪和林天覺有些疑惑地看著吉普車消失在霧中,才繼續往前走。林天覺:鄭明到底是乾什麼的?新年晚上也不閒著。鄭琪:他呀,誰知道!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的。我有時候懷疑,他是乾特務的。林天覺不說話了。兩人默默地走了一陣之後,林天覺才突然問道:哎,剛才的那個空軍,他是誰?鄭琪看了林天覺一眼:怎麼啦?林天覺有些吃醋地:你們早就認識?鄭琪狡黠地一笑:對呀,我們是老朋友了。我特彆喜歡他的那身製服,多精神!他長得也挺帥氣,對吧?這話當然讓林天覺不舒服,但他也不好回答,隻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鄭琪哈哈地笑著,多少有些明知故問:表哥,你怎麼啦?林天覺連忙掩飾:沒什麼。濃重的夜色籠罩著重慶郊外的空軍基地,探照燈的光柱在濃黏的霧氣中也顯得昏黃無力,幾架戰鬥機在這些晃來晃去的光柱中鬼影綽綽。機場旁邊靠著山坡的一棟大平房,是飛行員們的宿舍,窗戶裡透出燈光。一個宿舍房間裡,從國泰劇院回來的安富耀,正和自己的戰友老羅一起聊天。老羅聽完安富耀對鄭琪的描述,哈哈笑著:這麼說,你對這個漂亮的大提琴手一見鐘情了?安富耀:可以這麼說吧。老羅乾脆地:那就窮追猛打唄。安富耀搖頭:人家可是文藝界的,不一定瞧得上我們當兵的大老粗。老羅:說起來,空軍也算是中國軍隊精英裡的精英了,沒想到你還那麼不自信!安富耀:要我打仗還可以,可這……老羅又笑了:不懂了吧?這也是打仗。安富耀無話,看了看桌子上放著的老羅一家三口的照片:老羅,你和你老婆也是一見鐘情?老羅:算不上,我們是高中的同學。安富耀:你當年也是窮追猛打?老羅表情有些甜蜜地點了點頭:但願這該死的戰爭快點兒結束,回去和老婆孩子安安靜靜地過幾天日子。弄一棟房子,再生幾個孩子。我就喜歡有一群孩子在麵前竄來竄去的。老羅沉默了一陣,又說:當空軍的,說不定哪天就在天上完蛋了,成家立業倒是好,可你一完蛋,就害了彆人。過了一會兒,老羅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一封信來:我剛才寫了封信,是給老婆的。如果有什麼意外,請你幫忙寄出去。我把郵票都貼好了。安富耀見狀,也連忙從自己的抽屜裡取出一封信:你怎麼想的和我一樣?我也寫了一封信,給家裡人的。如果我殉國了,你也幫忙寄一下。兩人無言地交換了信件,鎖進了各自的抽屜。過了一陣,安富耀有些沉重地歎了口氣:其實,我都不知道家裡人還在不在。第二天黃昏,鄭明又回到了鄭先博家,和父親一起吃了頓晚飯。收拾碗筷的時候,鄭明告訴父親,自己準備出差,時間會比較長。鄭先博看著鄭明:去什麼地方?鄭明沒有回答,倒是有些若無其事地問:媽媽有消息了嗎?鄭先博:沒有。不過,一個在萬縣的朋友托人帶口信來說,有人在萬縣看見過她。鄭明頓時高興起來:我說過媽媽不會有事兒!鄭先博當然也有些高興,但他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平靜:也算是蒼天有眼吧。鄭明點點頭,突然問:爸,二爺在河內的那棟房子有人住嗎?聽見這個問題,鄭先博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兒子:不清楚,聽說租給法國人了。鄭明:我記得二爺那房子裡最大的一間臥房在二樓,對吧?鄭先博:你怎麼想起問這事兒?鄭明:沒什麼,我是突然想起來問問。已經很久沒見過二爺了。鄭先博直截了當起來:鄭明,你突然想起二爺的房子,一定是和汪精衛有關,對吧?昨天召開了中常委關於汪精衛事件的特彆會議,聽說會議開得很激烈。最後中常委決定,立即把汪精衛開除出黨。鄭明:這並不讓人意外呀。鄭先博:你這次出差,和中常委的這個決定有關係嗎?鄭明反問道:你為什麼這樣想?鄭先博:我的工作和你的工作有本質的不同,但有一點是相近的,那就是都要依靠分析。鄭明敷衍地:爸,所謂分析,有的時候隻不過是瞎猜。鄭先博微微一笑:我瞎猜?我經曆過的事情,恐怕比你在課本上學過的還多。鄭明,我不管你聽到了什麼,也不管你現在要執行的任務是什麼,我隻要你清楚,你爸爸不會做國家利益的叛徒。當然,有時候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理解我的苦衷。鄭明:爸,這個你放心。鄭先博看了看兒子,沉默一下,然後說:你走吧。我知道你有要務在身。若乾天以後的一個中午。天空中仍然有薄霧在飄蕩,重慶市郊區的一個高炮陣地靜悄悄的。這裡屬於高炮一連,張旭東參軍後被分配在了這裡,同時被分配到這裡的還有杜治國。這會兒,他們正和其他的新兵一起在操場裡接受訓練。鄭旭東倒還認真,杜治國則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幾乎每一次動作都總是差那麼一點兒。突然,淒厲的警報聲響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嗚嗚地在山穀裡回蕩。聽見警報聲,張旭東、杜治國和其他新兵都停了下來,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的教官。一名軍官飛快地跑到操場上,大聲喊著:不是訓練!這不是訓練,立即進入陣地,快!立即進入陣地!士兵們連忙戴上鋼盔,拔腿就跑。杜治國手拿鋼盔還站在那裡發愣,張旭東過來,把他手裡的鋼盔搶下扣在他頭上,然後拉著他衝出操場,鑽過樹林,來到一架高射炮前。張旭東迅速進入了自己的炮位,杜治國打開放在炮位邊上的彈藥箱,看著那些炮彈,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張旭東:杜治國,快把炮彈遞給我!杜治國茫然地看著他。張旭東大喊:炮彈!杜治國這才從彈藥箱裡取出一排炮彈,遞給了張旭東。然後,他惶惑地朝天上看了看,白蒙蒙的天上什麼也沒有。空軍基地。安富耀、老羅和飛行員們在警報聲裡各自跑向自己的戰鬥機。他們爬上戰機,檢查儀表,顧國鬆和另外兩個地勤人員搬動螺旋槳,發動了飛機。安富耀朝老羅那邊望望,老羅正好也轉過頭來看安富耀,他朝安富耀舉起了左手,豎起拇指做了個表示,安富耀也做了同樣的手勢。螺旋槳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飛快地旋轉起來。安富耀啟動,滑行,拉起。很快,他的戰鬥機升空了。安富耀緊跟老羅的長機爬到一定高度,拉開隊形和其他戰鬥機朝東方的天域飛去。過了不多久,他們就和日軍的機隊遭遇了。首先出現的是轟炸機編隊,在轟炸機的前下方,緊貼著一層薄雲的是護航的日軍戰鬥機群。雲層在他們的下麵,被太陽照耀得閃閃發亮。已經爬升到戰鬥高度的安富耀朝前方觀察著。安富耀:01,01,你看見了嗎,正前方十一點鐘,正前方十一點鐘發現敵機。老羅:02,01看到了。02,我們拉起來,在轟炸機上方進入戰鬥,聽見了嗎,拉起來到7000。安富耀:02聽到,拉起來到7000。安富耀和老羅,以及其他飛機都拉了起來,從上方接近了日軍轟炸機群。日軍戰鬥機發現了中國飛機的動向,立即上升,在中國戰鬥機向轟炸機群俯衝開火的同時,也開始了攻擊,日軍轟炸機上的機關炮也打響了。一時間,空中閃現著曳光彈的彈道,響起了密集的炮聲。飛機在翻滾,糾纏,廝打。有的日軍飛機冒出了黑煙,脫離了編隊,也有中國飛機被擊中,拖著濃煙往下墜落。安富耀對準一架日軍轟炸機開始俯衝,然後開炮射擊。子彈擊中了轟炸機的尾翼,尾翼開始冒煙。與此同時,一架日軍戰鬥機轉過一個大彎,從後麵咬上了安富耀的戰機。老羅在安富耀的上方,看見日軍戰鬥機正朝安富耀接近,連忙大喊:02,02,02!你被咬住了!你被咬住了!安富耀回頭,發現那架日軍飛機正迅速接近自己。他做了一個側滾,試圖擺脫日軍飛機,但沒能成功。安富耀:01,從側翼掩護我!老羅從日軍飛機側麵衝過來,他開炮了,但沒有擊中日軍飛機。在安富耀拉升試圖擺脫的同時,老羅的飛機再次做了一個翻滾,從另一個方向對準了日軍飛機。他再次開火,打了幾炮之後,卻沒有了炮彈。老羅焦急地:02,02,我沒彈藥了!安富耀回頭看看,日軍飛機已經接近自己。然後,飛機的機頭噴出火焰——日軍飛機也開火了。子彈帶著呼嘯,從安富耀的飛機旁邊掠過。安富耀吼道:01,我甩不掉他!我甩不掉他!老羅看著眼前的情況:02,我來乾掉他!緊接著,他開始朝日軍飛機俯衝過去。日軍飛機上的駕駛員聽見發動機的轟鳴聲,側過頭看了看,發現老羅的飛機正從側麵向自己衝過來。他嚇壞了,急忙一個躍升……但是老羅的動作比他還快,在他剛剛拉起機頭的一瞬間,老羅的飛機已經撞了上來!兩架飛機撞到一起,引發了劇烈的爆炸,空中燃起一團耀眼的火球,然後,兩架飛機的殘片拖著黑煙,打著旋向雲層墜落下去。安富耀回頭看見了這一幕,聲嘶力竭地大喊:01!老羅!飛機殘片墜入雲層,消失了。而日軍的轟炸機群已經飛到了前方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飛機的轟鳴聲震撼著大地。重慶郊外的高炮陣地上,高射炮一齊開火,炮彈在高空爆炸,形成了一團一團的黑煙。張旭東所在的炮位也在激烈地開火,高射炮口噴吐出火焰。張旭東完全沒有一點恐懼,奮力地往炮膛裡填彈。他頭也不回地喊:炮彈!卻沒有人把炮彈遞上來。張旭東回過頭:杜治國,炮彈!還是沒有人把炮彈遞上來,杜治國的人影都不見了。張旭東一邊罵著狗日的,一邊從炮位上下來。在炮位的掩體後麵,他終於找到了杜治國。此刻,這個從江北黑石子來的農民正緊緊地把雙手握在膝蓋之間,渾身發抖。張旭東衝過去:你受傷啦?!杜治國抬頭看了看他,卻說不出話來。張旭東發現他毫發無損,急了:你怎麼躲到這兒來了?!杜治國想站起來,卻雙腿發軟,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眼睛裡有淚光出現。張旭東狠狠地摔了一下手,不再理他,跑過去搬過一箱炮彈又衝回了炮位。杜治國還是坐在那裡,像沒有看見這一切,用雙手抱住自己頭上的鋼盔,在高射炮聲和飛機轟鳴聲中乾脆閉上了眼睛。空中,沒有被擊中的日軍轟炸機開始投彈了。炸彈帶著呼嘯落下去,落在重慶市區,先是一聲爆炸,接著便是無數聲爆炸,火光閃閃,升騰起濃濃的煙柱。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重慶下遊的萬縣。一條小街上,夏新立的媳婦孫翔夢帶著兒子小華從宜昌逃難到這裡,正和一群難民舉頭望著天空,因為那裡傳來了飛機的轟鳴聲。孫翔夢聽見旁邊的一個老者用濃重的萬縣口音說:是鬼子的飛機,該是上午從武漢飛過去的,可能炸完重慶要回去了。話音剛落,他們便聽見炸彈墜落的呼嘯聲,孫翔夢連忙抱住兒子,臥倒在地上。一枚炸彈落在他們附近,爆炸的氣浪把許多人都掀倒在地,緊接著又是幾聲劇烈的爆炸,轟隆聲中,泥土和碎石塊如雨點般落在孫翔夢他們身上。孫翔夢抱起兒子,開始往街道下麵飛跑。在她又一次聽到炸彈落地的呼嘯聲後,又連忙臥倒,把兒子護在自己懷裡朝下麵滾去。滾進一個大彈坑,躲過一陣泥土和木頭碎屑,孫翔夢才在小華的哭喊聲中抬起頭來。她看了看小華,小華的頭上有一塊摔破了的地方,流出一些血來。聽見小華的哭聲,躲在不遠處的一個女人抬起頭來問道:孩子沒事吧?那個女人是何雪竹。在三峽附近落水後,她被後麵的一艘船救起,然後隨著逃難的人到了萬縣。她給鄭先博寫過兩封報平安的信,卻一直沒有回音。在萬縣輾轉了幾天,才得知去重慶的船已經沒有了。她隻好等著找一輛去重慶的汽車,但在擠滿了逃難民眾的萬縣,這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孫翔夢看了看滿身塵土的何雪竹:沒事兒,破了一點皮。何雪竹從自己的衣兜裡取出一點棉紗,遞給孫翔夢:我看看。沒事兒,彆哭了乖孩子,沒事兒。阿姨是醫生,阿姨看了,沒傷著,好嗎?孫翔夢用棉紗給小華擦去血跡:好了,彆哭。這時有一個男人跑到了彈坑邊:有沒有醫生?這兒有醫生嗎?何雪竹和孫翔夢幾乎是同時回答:我是!男人:快來幫幫忙,這邊有人受傷了!何雪竹微笑著看了孫翔夢一眼:你也是醫生?孫翔夢:不過是兒科的。孫翔夢抱著小華,同何雪竹一齊爬出彈坑,跟著那個男人朝街道下麵跑去。空中已經沒有了飛機的轟鳴聲。街道上的人群驚魂未定,慢慢地站起來,哭喊著,奔跑著,開始尋找自己的親人和救護受傷的人。在夕陽的光輝裡,邪惡的黑煙從這個本來應該是寧靜的縣城上空升起來,漸漸地把如火的夕陽遮擋住了。也是這個黃昏,越南河內一條僻靜的街道旁,有一棟不很起眼的三層樓的洋房,門牌上寫著“高朗街27號”。街道上靜悄悄的,有一隻野貓無聲無息地跑過。從重慶到達這裡的鄭明在洋房外若無其事地走過,眼睛卻警覺地觀察著這棟建築。房子樓上的窗戶、房子外麵的花園以及花園外麵的木柵欄,眼前的這一切,對他來說是那麼熟悉。他轉過一個街角,走到了房子的另外一邊。遠遠地,有兩個越南巡警正溜達過來,鄭明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天黑儘了,鄭明按照預先的約定,來到了離高朗街不遠的一棟房子裡。他走進一個拉上了窗簾的房間,和重慶來的人見了麵。房間裡除了另外四個中國人,還有一個越南人,大家圍在一張桌子前,桌子上放著一張手繪的高朗街27號的平麵圖。鄭明指著圖紙:這兒是樓梯,從一樓的客廳上二樓。主臥室在二樓的這個走道儘頭,按道理,房子的主人或者尊貴的客人都會住在這裡。三樓上還有兩個臥室。這兒是衛生間,這兒有一個儲藏室。我們需要弄清楚的,是汪精衛到底會住在哪裡。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問道:你怎麼對這房子那麼熟悉?鄭明看了看他,不動聲色:你有必要知道原因嗎?男人:那倒不是。我隻是想確定一下情報的準確性。和鄭明一起從重慶過來的青年男人:情報絕對準確。鄭明沉默了一下,繼續說道:行動方案應該是,從這兒進入院子,想辦法悄悄打開門進入樓下的客廳,然後直接上樓。再留兩個人在外麵街道上警戒和接應。一個人問道:晚上客廳裡有沒有警衛呢?鄭明:幾天的觀察都沒有發現有衛兵。另一個男人:越南警察怎麼樣?越南人:越南警察有兩類,一類是本地人,主要是做巡警,另一類是法國人,他們多半是待在警察局裡。鄭明:在外麵警戒的同誌一旦發現情況,就立即通知我們,然後從這裡撤退。記住了,行動一定要迅速!一個人問:什麼時候動手?一直沉默的行動小組負責人說:這要等重慶的最後指示。晚上,遭到轟炸的重慶市區有不少的地方都燃起了大火。倒塌的房屋冒著濃煙,熊熊火光裡,損壞的家具什物遍地都是。已經下班,外交部的走廊裡有些陰森,充斥著一股焦糊味兒。鄭先博收拾好東西,關了電燈,從自己的辦公室裡出來。他看見王寵惠也正從走廊的儘頭走過來。兩人一起往外走。王寵惠:先博啊,我聽說你後來向陳主任提及過河內那棟房子的事?鄭先博:對。王寵惠:汪精衛這次逃跑,並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你沒有必要主動承擔責任。如果說責任,我也有判斷失誤。鄭先博:部長,你不要誤解了,我不是要……王寵惠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是一個嚴謹的人。我昨天見到了委員長,他已經明確表示不再追究此事。但是要給你一個處分。鄭先博幾乎不敢相信地:真的不追究了?王寵惠:國家存亡之際,事務繁多,委員長大概也不會有那麼多精力來追究了。再加上今天的轟炸……沒有必要嘛。你太太有什麼消息沒有?鄭先博:有人在萬縣附近見過她,隻是還不知道最後的下落。王寵惠:那就好,那就好。先博,我考慮了一下,處分嘛,我就“欺上瞞下”地給你免了。不過為了場麵上過得去,我還是決定給你調動一下工作,讓你去負責和英美駐華使館方麵的聯絡。你在英國留過學,懂得和他們交際的方式。現在英國和美國的使館都已經遷到了重慶,以我的看法,今後幾年內,我們外交的重點會轉移到英美方麵的。你看怎麼樣?鄭先博很意外,然後玩笑地說:英美兩國現在是隔岸觀火,讓我去和隔岸觀火的人打交道,也算是對我的一種懲罰吧。王寵惠也笑了:不要真以為這是我對你的貶謫。哎,即便是貶謫,你也可能像蘇東坡那樣,貶居黃州,做出《赤壁賦》這樣的千古奇文來嘛。鄭先博:謝謝部長!兩人一起走出了外交部所在的公園。公園外的街道兩旁,到處是轟炸後的殘垣斷壁,幾棟被炸的房屋裡還有大火在熊熊燃燒,一些居民和消防隊的人一起試圖撲滅那些火焰。鄭先博和王寵惠默默地看了一陣,才相互道彆。市區內的一家小劇院舞台上方,被日軍轟炸機投下的炸彈穿了一個大洞。劇院裡隻有舞台上亮著一盞燈。燈光照射下,可以看見一枚沒有爆炸的炸彈栽在那裡。劇院的觀眾席裡站了一大堆人,都伸長脖子往舞台上張望。漂亮的話劇演員楊春雪也在人群當中,大家都低聲地議論著,好像怕說話大聲了會引爆炸彈。在幾個憲兵的帶領下,夏程遠背著一個工具包和幾個工兵從人群中衝進來。夏程遠是夏新立的兒子,體魄魁梧,長得和父親差不多的臉上,有一種他這種體魄的男人少見的細膩。夏程遠本來是34兵工廠的負責迫擊炮彈生產的工程師,因為懂技術,所以被臨時抽調到了防空司令部剛剛組建的工兵營排爆分隊。夏程遠穿過人群,看了看周圍,皺起了眉:這些人不要命啦?趕快離開!撤到安全區以外!憲兵開始把人群往外趕,但大家還是停留在了劇院觀眾席的最後一排,大氣不敢出地看著舞台上。夏程遠走上舞台,圍著那枚炸彈觀察了一圈,然後蹲下來,從包裡掏出一把螺絲刀,輕輕地接觸到炸彈上,再把自己的耳朵靠在上麵。聽了一陣,確定了這不是一顆延時炸彈之後,夏程遠又從自己的包裡取出一些工具,放在炸彈旁邊,然後向下麵的四個工兵招了招手。四個工兵立即上了舞台,用一根皮帶套住炸彈,一起小心地把炸彈從舞台的地板裡拔出來,輕輕地放在地板上。人群中發出嗡嗡的讚歎聲。楊春雪雙手握在胸前,緊張得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夏程遠讓其他工兵離開舞台,自己坐在了炸彈前麵,使用各種工具,小心翼翼地拆卸下了炸彈的引信。然後,他站起身來,把引信朝下麵的工兵們揮了揮,鎮定地微笑了一下。一個工兵轉過身來對大家說:炸彈排除了!在劇院後麵的人們一陣歡呼,楊春雪也跟著大聲喊叫,秀麗的大眼睛裡充滿了對夏程遠的敬佩。幾個工兵又上了舞台,把炸彈五花大綁地捆好,抬出了劇院,圍觀的人們都跟著哄鬨著出了劇院,弄得維持秩序的憲兵滿頭大汗。隻有楊春雪一個人留在了劇院裡。她無聲無息地走上舞台,夏程遠還在那兒收拾著自己的工具。楊春雪走過去,在夏程遠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夏程遠尷尬地看著楊春雪:小姐,你這是乾什麼?楊春雪嫣然一笑:我喜歡你這樣的男人,在危險麵前鎮定自若!夏程遠謙虛地笑著:我們就是乾這行的。楊春雪:我們在這兒公演的時候,你能來嗎?我叫楊春雪。夏程遠:我叫夏程遠,你是演員?楊春雪又是嫵媚地一笑,沒有回答,就從舞台一側下去了。留下夏程遠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台上,看著楊春雪在劇場的陰影裡飄然離去的背影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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